那是天夢冰蠶的心念，再次響起，說明那家伙并不算死了，而他現在存在的位置……

霍雨浩意識下沉，眼前的景象瞬間切換。

虛無。

一片荒蕪、死寂的漆黑。這里沒有上下左右，沒有時間流逝，只有永恒的冰冷。無數殘破的星體碎塊在虛空中靜靜漂浮，有的勉強維持著球體的輪廓，表面布滿龜裂與焦痕；有的則徹底崩解，化作大小不一的隕石帶，無聲地訴說著曾經的毀滅。

這是一個被撕碎的宇宙切片，是霍雨浩精神之海最真實的寫照。

他循著心念傳來的方向，身形如一道無聲的流光劃破黑暗。不知飛了多久，他終于看見了那個不速之客。

天夢冰蠶蜷縮成一團，肥碩的身體不住地顫抖。在它周圍，密密麻麻的人形陰影正緩緩聚攏。那些陰影面目模糊，仿佛由純粹的絕望與死寂構成，它們無處不在，從虛空的每一個角落浮現，伸出扭曲的手臂，一點點逼近中央那唯一的活物。

但在霍雨浩抵達的瞬間，異變陡生。

仿佛老鼠見了貓，那些陰影發出一陣無聲的尖嘯，猛地向后退縮，隨即如潮水般潰散，眨眼間便消失在深邃的黑暗里，好像在懼怕著什么，躲避著什么。

霍雨浩的目光掃過虛影消失的方向，最終落在了那條瑟瑟發抖的大蟲子身上。

“你還活著。”他的聲音在精神世界中回響，平淡無波。

天夢冰蠶看見救星駕到，激動得差點蹦起來，可一開口，語氣卻滿是劫后余生的惱火：“廢話！哥說了要做你的智慧魂環，哥要是沒了，這魂環還怎么智慧！等等！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這精神之海，到底什么情況！”

“你問什么。”

“別給哥裝傻！”天夢冰蠶快瘋了，“你的精神世界，為什么是這個鬼樣子！”

它心有余悸地環顧四周，破碎的星辰與無盡的虛空讓它這條活了百萬年的魂獸都感到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寒意。

“廣袤無垠，冰冷破碎！還有這心象風景，哥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通常來說，精神世界的大小與意志力直接掛鉤。意志越強，精神空間便越廣闊。

而每個人的心象風景，都源于其自身的閱歷與心境，有的是花海，有的是密林，最常見的，則是與“精神之海”這個意象相符的無垠海洋。

天夢冰蠶自詡見多識廣，就算是星斗大森林深處那幾位兇獸的精神之海，它也偷窺過一二。可那些與眼前這個相比，簡直就是小水洼與無盡星海的區別。

太大了！大到離譜！

大到以它百萬年的精神力，都無法觸及這片空間的邊際。它進來時，還小心翼翼地給自己設下層層封印，生怕自己磅礴的精神力撐爆一個區區十歲少年脆弱的意識。

結果呢？封印一進來就自己解開了！它那引以為傲的精神力，在這片空間里，稀薄得就像撒進沙漠的一把沙子，連個響都聽不見。

最讓它無法理解的，還是這心象風景！不分上下左右的空間，遠處那些殘缺破碎的“巨大石球”，完全超出了它的認知范疇。

霍雨浩看了看周圍那些熟悉的殘骸，語氣依舊平靜：“這是宇宙。或者說，只是宇宙中被毀滅的一部分星體，留下的一段切片。”

“宇宙？宇宙是什么玩意兒？”天夢冰蠶徹底懵了。

對一條一輩子生活在星球內部，連星空都沒怎么仰望過的大蟲子而言，這個概念太過深奧，無異于夏蟲語冰。

霍雨浩沉默了。他沒打算解釋。

但天夢冰蠶已經顧不上這個了，它像是想起了更恐怖的事情，聲音都開始發顫：“還有！你的精神之海里，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別的存在’！那些……那些都是生物的靈魂，對吧！就哥剛才感知的范圍內，這些靈魂，在你這兒少說也有上萬億……”

“五萬七千四百五十三億六千一百二十五。”

霍雨浩在這一刻，報出了一個精確到個位的數字。

這個數字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天夢冰蠶的意識上。

它愣住了：“什……什么？”

“這里存在的，死魂靈的數量。”霍雨浩淡淡道，“他們每一個，我都記得。”

天夢冰蠶感覺自己要是有汗毛，現在肯定已經炸成了一顆毛球。

“多……多少？！五萬七千……億？！”它失聲尖叫，“為什么你的精神之海里會有這么多靈魂！這數量比整個大陸的人類和魂獸加起來都多無數倍了吧！你……你！你？！”

天夢冰蠶看著眼前這個身形不過十歲的少年，那雙小小的眼睛里，卻透出前所未有的恐懼。它終于問出了那個讓它靈魂都在戰栗的問題。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霍雨浩沒有回答。他只是在意識深處輕輕一招，兩個散發著柔和光芒的記憶光球便憑空出現，漂浮在他面前。他伸出手，將其中一個光球推到了天夢冰蠶面前。

“自己看吧。”

天夢冰蠶打量著光球，又是一驚。它能感覺到，這光球里蘊含著這個少年全部的記憶。可這記憶的體量，龐大得根本不像一個十歲孩子該有的，顯得那么……詭異。

它的口器一張一合，像是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算了！死就死吧！反正哥都這樣了！”

天夢冰蠶心一橫，眼一閉，猛地撞向了那個光球。

就在它接觸光球的同一瞬間，那道一直潛藏在霍雨浩意識之海深處的灰色氣息，悄無聲息地探出幾條纖細的觸須，在霍雨浩面前，卷走了剩下的那枚記憶光球。

對此，霍雨浩毫無反應，仿佛默許了它的行為。

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天夢冰蠶的表情，卻在無聲中變得無比精彩。

“天空中的是啥玩意！這么多還這么強！”

“不對！一個響指就給秒了！這……”

“極惡騎？誰啊這是？這訓練方式是人干的事嗎！”

“臥槽！”

“臥槽！！”

“臥槽？！！！！”

當那龐大的記憶洪流終于體驗完畢，天夢冰蠶呆呆地懸浮在原地，像一截被抽掉了所有思想的木頭，又像是徹底生無可戀。它的身體不再顫抖，因為它已經連顫抖的力氣都沒有了。

它緩緩地，機械地，轉向霍雨浩。

“那個……寰宇劫，告死之眸大人……”它的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充滿了卑微與諂媚，“是哥有眼不識泰山……哥說……哥后悔了，您……您能把哥這條可憐的小蟲子，放出去嗎？”

天夢感覺自己要碎了。

不，不是感覺。是真的要碎了。

精神、認知、三觀，全都在剛才那段記憶的沖擊下，碎成了億萬片齏粉，再也拼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