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州城外,黑水之濱。
在此地大概等了一夜,直到將二百多匹戰馬交給“和合社”的商人與護衛的鄉兵牽走后,陳珂等人才離開了這條北境著名的水系。
戰馬有損,是因為當初徐家反抗所制的緣故。
至于這批戰馬的去向,自然是肅慎。
長治、久安二莊眼下運輸不暢。
畢竟身處高原,走私的山中古道冰雪還未曾融化,眼下道路不通,就算是陳珂那些身處二莊的商人,都是被項二與項七騎著烏騅,往返數次,從高原中一步一個馱下來的。
若非有烏騅,在這個時節想要通行殺略口,那真是難于上青天。
眼下還好,先解決從無到有的問題,但日后若有了足夠的力量,不懼外界窺視,自然要將交通事宜考慮其中了。
心里如此想著,眾人卻一一順利進入撫州城。
不愧是邊疆重鎮。
墻高數仞,周回數十里,磚石緊密,累疊如削。
下方還有深壕,積水瀅瀅,可容船坊而過。
這是將北地著名水系黑水引來了,不僅修建了碼頭,便于民生,還引水成為了護城河。
陳珂一行人沒有招搖,而是做了偽裝,先將戰馬存放在了“和合社”中,隨后又置換了行當,佯成行商,住進了北市附近要道的一家大車店。
院內的空間甚廣,西側有碾子、扇車、儲量糧食與牲口飼料的排房,旁邊是草料垛和柴火垛,靠近南側有牲口棚和菜園子。
只是此刻菜園子大多光禿禿的。
房屋也多是土木結構的,數間不等,多為通敞大間,內有大炕,一鋪炕能睡二十余人,也有少許的單間雅室。
一行人先是分出大半整理車馬,然后又派人去隨店家看了通敞大間。
見炕鋪草席,地放長桌,甚至還有準備了木盆和胰子。
當然,項春的注意力也沒有全放在這里,而是隱蔽地掃了一眼屋子內的眾人,認清楚數目,隨后便退出了通敞大間。
沖著臉色“蠟黃”、一副風餐露宿的“少東家”(陳珂)點了點頭,后者知曉余家那些人的確是住在這里,當即盤下了大車店一處單間雅室。
說是單間雅室,不過是相對獨立安靜的房屋罷了,里面同樣是土炕,擺放了一些家具和日常用品,還配備了八仙桌,窗戶糊上了窗紙,相比于大通鋪,空間私密一些,噪音較小,且透過窗戶,可以看到整個大車店的院子和前門的視野。
眾人檢查了一番房屋有沒有被人做手腳,之后皆是默不作聲的看著陳珂。
“少東家,喝口水吧。”
項春遞給陳珂一個水囊,后者接過,倒在碗中,隨后二人沾著水在八仙桌上寫著字。
“人數不對……”
……
傍晚的時候,項春調好了十多味中藥配成的藥汁,抹在臉上能加深膚色,眾人一一涂抹,就連脖頸和手腕這些容易暴露細節的地方都沒放過。
用顏料畫眼線,描眉改變眉形,脂粉修飾顴骨高低,動物毛發制成的假胡須,還有束發、墊肩、項春甚至能通過裝作駝背改變行走的姿態。
做好偽裝,幾人分組,來往出入大車店,裝作進貨的行商,陳珂與項春甚至還拉回來一車皮貨。
就是皮子。
某隱蔽的角落里,從陳珂住進來之前,就時長有人蹲在那兒。
那人目光盯著大車店的進出口,略帶審視的眼神掃過了每一個進出大車店的人。
明顯是盯梢的。
路過的行商之間,相互也會偶爾搭訕閑聊。
大多都是尋摸著北市生意的門路。
也有人與盯梢者搭話,但那人言語不多,神情也有些陰鷙,并不搭理人。
行商討了個沒趣兒,自然收起了在外“豪爽”的面孔。
但第二天晌午,一伙兒頭戴氈帽、裹著汗巾,幾乎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家伙來了大車店后,盯梢的家伙就不見了。
進屋洗了洗手,項春也沒有擦干,而是則再次沾水站在八仙桌面前寫了一句話。
“接頭人已至。”
陳珂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任由項春將水跡擦掉。
晚食的時候,項春去大車店后廚拿餅子,遇到了同樣過來拿車店供應吃食的住客。
里面就包括那些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其中一個家伙。
二者靠近的時候,項春似乎嗅到了什么特殊的氣味,然后面無表情地看了那人一眼。
雙方交錯而過。
……
“膻腥?”
見項春點頭,陳珂瞇了瞇眸子,隨后在八仙桌上寫下兩個字。
“胡人?”
其他可能性也有,但這個可能性最直白。
因為北疆直面胡酋與東夷,境內的胡人本就不少。
但雙方四年前干了一架,大雍甚至還吃了大虧,導致大雍后來收復撫州后,一怒之下關閉了邊市,胡人的數量這才漸漸不在起眼兒。
按理說,這四年雙方應該是中斷了交流才對。
不過,那只是官方的層面,私下里,民間的來往相當頻繁,暗中走私更是絡繹不絕。
甚至連鎮北都督府和撫州刺史府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為啥?
因為大雍缺馬。
胡人缺乏茶葉鹽巴等生活物資,而大雍缺乏足夠的戰馬、耕牛乃至皮貨,雙方之間堪稱貿易互補。
因此,哪怕每年在邊境都與胡人各部族有些摩擦,個別地方甚至打的飛起,但私下里的交易從未被雙方嚴格禁止過。
包括“和合社”,眼下同樣在努力打通相關通關的脈絡。
‘所以說,余家那伙人沒有通關文牒,就打算利用胡人的走私通道過關?’
果然,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余家那些人開始收攏物資,并且購置了大量準備出關的必需品。
陳珂等人同樣在暗中準備著。
畢竟,【背包】在手,可謂是先天走私圣體,很多明面裝不下的東西,都可以裝在暗處。
這天,陳珂與項春準備去“和合社”收納鹽茶之物,但剛剛走出大車店,二人就察覺到他們被人盯上了。
陳珂與項春不動聲色,行至一偏僻小巷時頓時拐了進去,后面果然有人快速跟上。
雙方與小巷深處遙遙對視。
“你們想干什么?”
項春沉聲質問。
那二人不茍言笑,只是淡淡道。
“我們不是劫匪,別反抗,就沒事。”
項春聞聽笑了笑,直接朝著對方勾了勾手。
這番挑釁落到兩個漢子眼里,不由得讓二人愈發冷漠了。
“真是,冥頑不靈。”
二對二。
不,其實是二對一,陳珂根本沒有出手。
原以為只是口出狂言的小毛賊,但項春只是與那兩人交手的剎那便看出來,這所謂的“小毛賊”不是普通人。
骨架粗大,拳腳沉重有力,相互之間配合默契,頗有章法,武藝也不俗。
算得上好手,但與項春之間,差距還是較大的。
“噗嗤!”
用內家功夫一指廢了其中一人的脊柱,看著對方像面條一樣癱軟下去。
隨后,項春三指逐漸合攏,一個燕子回旋,身體快速交錯的時候,像是摘核桃一樣,瞬間捏碎了最后一人的喉嚨。
那人喉嚨飆血!
看著二人漸漸沒了生息,項春則是對這二人進行了搜身,但卻沒有翻倒任何能證明身份的關聯物。
但他還是說出了猜測。
“主公,可能是宗勛衛。”
畢竟,無論是項春還是項夏,都與那宗勛衛蒼州佐官副使譚繼饒打過一場,之后在肅慎縣,又與譚繼饒手下負責收集情報的宗勛衛對過線,甚至還抓了幾批在鳳霞山谷附近探查的好手,事后也對宗勛衛進行過相關的審訊。
要說對宗勛衛的了解,不說了如指掌,但辨別一下“勛味兒”還是不難的。
“宗勛衛?”
陳珂稍有疑惑,他們盯我們干什么?
但這個時候,似乎感應到了什么,他目光看向了小巷口。
“主公?”
項春略有不解。
陳珂沒解釋。
因為片刻之后,一行約十幾個人手出現在巷口處,當那些人看向倒在二人腳下的身影時皆是面色一變,隨后皆默不作聲的從長條形的包裹里掏出了刀兵。
看著十幾人慢慢圍了上來,陳珂攤開一只手,一把鐵珠子露了出來。
這都是他閑暇時,用手指從鐵塊上一點點扣下來,然后慢慢搓成小拇指大小的小圓珠。
眼下陳珂手掌只是微微一揚。
“噗噗噗……”
一陣穿身裂骨的聲音便在小巷響起。
十幾人眨眼間栽倒在地,仔細一看,皆好像被破甲重箭洞穿成了篩子一樣。
做完了這一切,陳珂目光看了身后的方向,又忍不住皺了皺眉。
“還有?”
“主公?”
項春掏出了匕首,但陳珂想了想,搖了搖頭。
“走。”
他一手抓住項春的肩膀,縱身一躍,二人頓時跳到了丈八高的房頂屋脊上。
小巷另一處路口,一行原本繞后的人也露出了身形。
看著對方倉促掏出短弩,陳珂嘆了口氣。
又揚了揚手。
“噗噗噗……噗呲!”
像割麥子一樣,被小圓珠洞穿的人群倒地便“睡”。
陳珂還用小鐵珠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句話。
“朝廷鷹犬,死不足惜。”
落款是:“黃泉道主”。
也算是給對方一個交代。
做完這一切,二人一邊給項夏等人傳信,一邊去了“和合社”駐地,將各類收納的物資大包小包地放置到了【背包】中。
陳珂考慮了片刻,才詢問道。
“項夏他們撤出大車店沒?”
被宗勛衛盯上了,無論如何,大車店大概率也不再安全。
“發了,返回的‘千里鷹’鷹鳴聲兩短一長,說明項夏他們已經撤離了大車店。”
“好。”
陳珂想了想,又負手在房間中來回踱步。
他不太相信,是因為自己這批人的動作,才導致被宗勛衛盯上的。
畢竟一路上,沒有什么人能瞞得過他天生神力的敏銳洞察力。
如果不是他們,那么,只有可能是余家那批人。
而余家那批人來自肅州。
“項春,給清沅飛鷹傳書,讓她查查,肅州那邊,最近幾個月有沒有大事發生。”
“諾。”
當天傍晚,清沅傳書而來。
“大西北地遙萬里,其事未明,然據彼方所傳,肅州鎮守大將武威侯郭方已被押返中都,其家眷多為朝廷收監,罪以私通外夷,且與徐魏舊事有染為故。”
“咦?”
陳珂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