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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深海迷航

這并非懸洲海風那種帶著咸腥與生命氣息的凜冽,而是一種純粹的、能滲透骨髓、剝離思想的死寂之冷。巨大的漩渦之力如同一只無形的神魔之手,攥住桑纖細的身體,無情地向著深淵的最底層拉扯。她對“下墜”的全部認知,在這一刻被徹底撕碎、重塑。

沒有風聲,只有一種沉悶到極致的轟鳴,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她耳邊緩慢而堅定地崩塌。海水不再是流體,而是化作了億萬噸沉重的固態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著她的骨骼與內臟。

她緊緊閉著眼,本能地蜷縮起身體,雙手死死護住胸前那個小小的、用海獸皮縫制的行囊。那里裝著部落最后的給養,也裝著她此行全部的意義。咸澀到發苦的海水野蠻地灌入她的口鼻,肺部傳來灼燒般的劇痛,每一次徒勞的掙扎,都讓她離窒息更近一步。

這就是歸墟……阿母,長老,這就是你們說的,通往“飛升”的階梯嗎?它不像階梯,更像是一條直通死亡的食道。

絕望如海藻般纏繞上來,桑的意識在極致的痛苦與缺氧中開始模糊、渙散。

不知過去了多久,也許是一個瞬間,也許是幾個世紀,那股狂暴到足以撕裂鋼鐵的撕扯之力,忽然毫無征兆地減弱了。周遭那足以震碎靈魂的轟鳴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凝固的、絕對的靜謐。

她像一根羽毛,懸浮在無盡的虛空之中。

桑試探著,緩緩睜開被鹽水刺痛的雙眼。下一秒,眼前的景象讓她忘記了呼吸,忘記了寒冷,甚至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她正懸浮在一片無法用任何語言去描述的、宏偉的幽藍之中。

無數光點在她身邊匯聚、流淌,它們并非靜止,而是以一種優雅到極致的韻律,組成了一條條璀璨奪目的光之河。這些光點形態各異,有的如同懸洲永恒夜空中的繁星,細碎而明亮,在她身邊環繞不去;有的則拖著長長的、如夢似幻的彗尾,像一滴滴流動的光之淚,優雅地從她身邊滑過。

一群巨大的、傘蓋狀的生物在她頭頂緩緩浮動。它們半透明的身體內部,仿佛包裹著一顆顆溫和的太陽,正以一種與心跳相似的頻率,脈動著柔和的金色光芒。光芒穿透它們薄紗般的軀體,將四周的海水映照得如同一場永不落幕的黎明。

而在更遙遠的、黑暗的背景板上,一頭輪廓模糊、體型堪比山岳的巨獸,正以一種與它體型全然不符的輕盈姿態,慢悠悠地游弋而過。它的背脊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地毯,那是由無數苔蘚般的發光植物構成的移動森林。巨獸每一次擺動它那如云帆般的巨尾,都會在深沉的黑暗中掀起一片絢爛無比的星塵風暴。

這里沒有鉛灰色的天空,沒有鹽霜覆蓋的貧瘠土地,沒有饑餓的哀嚎與絕望的眼神。這里只有光,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充斥在每一滴海水中的、宏偉而安寧的生命律動。

桑癡癡地看著這一切,四肢百骸的寒冷與恐懼,似乎都被這片壯麗的奇景所融化。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一小群只有指甲蓋大小的銀色光點,像一群好奇的魚苗,試探著湊了過來,用它們光構成的身體,輕輕觸碰她的指尖。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暖意,順著指尖傳遞到她的心底。

原來,歸墟的深處……是這樣的嗎?

一絲不切實際的、卻又無比誘人的幻想,在她疲憊不堪的心中悄然萌發。或許,枯木長老口中的神話并非全是慰藉之詞。或許在這片光之海洋的盡頭,真的存在著“云上仙”的國度,一個沒有苦難、沒有絕望、永恒豐饒的天堂。

這個念頭,如同一簇在寒夜中點燃的火苗,驅散了她心底的陰霾,也為她幾近枯竭的身體注入了新的力量。她努力地在水中穩住身形,閉上眼,再次沉入那種血脈深處的感知。

那一點在觀星臺幻象里見過的、微弱卻執著的希望之光,它的方位似乎來自于更深、更暗的地方。她必須繼續下潛。

帶著這份新生的希望,桑調整姿勢,雙腿并攏,像一條魚那樣,努力向著感應中的下方游去。

光之海漸漸變得稀疏,那些溫順的發光巨獸與絢爛的水母群被緩緩拋在身后。四周的幽藍迅速被濃得化不開的墨色所取代,仿佛從一場綺麗的夢境,墜入了一個冰冷的現實。最后一縷光線被黑暗徹底吞噬,世界重歸于寂。

中層暗區到了。

先前那種刺骨的寒冷與沉重的壓力再次回歸,甚至比剛墜入歸墟時更加恐怖。這里的靜謐不再是安寧,而是一種潛藏著無窮惡意的、令人心悸的死寂。桑失去了視覺,只能憑借著一種源于血脈的、模糊的直覺,朝著那虛無縹緲的希望,奮力劃動著四肢。

她的每一次動作,都像是在攪動一鍋粘稠的、冰冷的汞,阻力大得驚人。體力在飛速流失,肺部的灼痛感越來越強烈,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擂鼓,向這片死寂的黑暗宣告著她的存在。

就在她快要堅持不住,意識開始因缺氧而陣陣發黑的時候,前方的黑暗中,毫無征兆地亮起了幾點幽藍色的光。

那光芒不似上層光海那般溫暖和煦,反而帶著一種陰冷、殘忍的意味。它們像是黑夜里饑餓野獸的瞳孔,在遠處靜靜地、不帶任何感情地觀察著她。

桑的心猛地一沉,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間凍結了。

還不等她做出任何反應,那些幽藍光點便陡然加速,如同一支支離弦的箭,悄無聲息地朝著她猛沖過來!借著它們靠近時帶起的微光,桑終于看清了它們那令人作嘔的真實樣貌。

那是一群無法用常理去形容的怪物。它們大致有著獵犬般的輪廓,身體卻并非實體,而是由一團團不斷扭曲、聚散的陰影構成,仿佛是黑暗本身有了生命。在那模糊不清的頭部,嵌著不止一對幽藍色的光瞳,光瞳之中沒有絲毫智慧或情感,只有純粹的、對生命的貪婪與饑渴。

“幽影獵犬”!

部落最古老的傳說中,曾用最恐懼的筆調提及過這種棲息在深海暗區的“詭”,它們是光的追獵者,是生命的天敵,會追逐并撕碎一切散發著生命氣息的活物。

桑的腦中一片空白,所有思考能力都被瞬間抽空。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驅使著她拼命轉身,向著唯一的方向——更深的下方,那片更加無垠的黑暗中逃去。

背后,那十幾對幽藍光瞳如跗骨之蛆,緊追不舍。它們在水中穿行的速度遠超桑的想象,沒有激起任何水流,只是如鬼魅般滑行。一種尖銳的、仿佛能直接撕裂靈魂的嘶鳴聲,無視海水的阻隔,直接在她腦海中響起,震得她頭暈目眩,幾欲作嘔。

恐懼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臟。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身體里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在這片絕對的黑暗與死寂中是何等的醒目,就像黑夜里唯一的火炬,正瘋狂地吸引著所有嗜血的飛蛾。

一次驚險的擦身而過,一頭幽影獵犬的陰影之爪劃過她的腿側。沒有傷口,沒有流血,但一股難以形容的虛無感從被觸碰處傳來,那里的血肉仿佛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溫度與知覺,變得麻木、冰冷,如同壞死。

這樣下去,不出片刻,她就會被追上,然后被這群饑餓的陰影撕成碎片,連一絲存在的痕跡都不會留下。

就在桑的意識因缺氧與恐懼而再度渙散,視野邊緣開始出現黑色漩渦之際,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更加龐大、更加深沉的黑影。

那是一艘船。

一艘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古代沉船殘骸。它完全不像懸洲任何部族用巨獸骸骨搭建的骨船,而是由某種桑從未見過的、閃爍著暗淡光澤的金屬構成。艦體上布滿了猙獰的撞角與破碎的、如同巨獸肋骨般的支撐結構。它以一個詭異的角度靜靜地傾倒在一方巨大的海底巖石上,像一頭死去了無數紀元的鋼鐵巨獸,無聲地訴說著古老的悲劇。

一個巨大的破口,在艦體側面撕開,如同巨獸臨死前張開的嘴,正對著她。

沒有絲毫猶豫,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手腳并用地沖進了那個漆黑的破口。

外面的幽影獵犬們似乎對這巨大的金屬殘骸有所忌憚,它們在破口外戛然而止,焦躁地盤旋、嘶鳴。那一雙雙幽藍的光瞳死死地盯著藏身于黑暗中的桑,卻遲遲不敢闖入這片鋼鐵的墳墓。

桑癱倒在冰冷的金屬甲板上,背靠著粗糙的內壁,像一條離水的魚般大口地喘息著。劫后余生的慶幸還未來得及升起,一種更深的、名為絕望的寒意便籠罩了她。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怪物并未離去。它們只是在等待,像耐心的獵人,等待著她這支即將熄滅的“火炬”重新變得明亮,或者,等待她自己耗盡氧氣,不得不從這片臨時的庇護所里走出去。

她被困住了。

在這艘不知沉沒了多少個紀元的古代巨艦內部,四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從破口外透進來的,只有那些幽影獵犬瞳孔中散發出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藍色微光,在金屬壁上投下搖曳不定的鬼影。

借著這微弱的光芒,桑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身邊的內壁。

隨即,她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了一個危險的針尖。

就在她手邊不遠處的金屬內壁上,赫然刻著一幅巨大的涂鴉。那刻痕極深,犬牙交錯,仿佛是創作者用指甲、用碎石、用盡了生命中最后的力量與絕望,才硬生生在這堅硬的金屬上刮出來的。

畫上是一個神像。

一個扭曲到極致、充滿了無盡痛苦與瘋狂的神像。它的身軀由無數猙獰粗暴的縫合線拼接而成,四肢的比例極不協調,一只手臂巨大無比,肌肉賁張,另一只手臂卻萎縮如枯枝,無力地垂落。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頭部——那并非任何生物的頭顱,而是一個巨大的、空洞的漩渦,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聲音與希望,將觀看者的靈魂也一并吸入那無盡的虛無之中。

那畫中神像空洞的漩渦頭部,讓她心臟猛地一抽。那不是視覺上的熟悉,而是一種感覺上的重疊——與她在觀星臺上預見部落毀滅時,感受到的那種將一切吸入虛無的終極絕望,如出一轍。這幅畫的風格,那種源于靈魂深處的、不加任何修飾的純粹恐懼感,也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她想起來了,淵都那些凡役在角落里偷偷刻下的涂鴉,雖然遠沒有這般瘋狂,但那種對“神”的恐懼與扭曲的描繪,竟有著驚人的相似。

這絕非出自懸洲任何一個部落之手。

還有其他人……曾抵達過這里?和她一樣,被困在這無盡的深海,目睹了難以言狀的恐怖?

這個發現非但沒有帶來任何同類的安慰,反而讓桑如墜冰窖。那些人……后來怎么樣了?這幅畫,或許就是他們留下的最后遺言。

就在這時,外面的幽影獵犬們似乎終于失去了耐心。伴隨著一陣愈發尖銳的嘶鳴,它們開始試探性地、一只接一只地向著破口內涌來。幽藍的光芒越來越近,桑甚至能聞到它們身上散發出的、如同墓穴深處般的腐朽氣息。

完了。

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下意識地握緊了胸前那個裝著魚干和淡水的皮囊。那是部落的希望,是阿母的囑托,可她就要帶著它們一起,葬身在這異鄉的海底了。

突然,一陣極致的冰冷從她的胸口傳來。

不是海水,也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截然不同的、仿佛能凍結靈魂本身的、侵入性的死寂。她艱難地低下頭,借著怪物們靠近的光芒看去,那寒意的源頭,正是那串一直掛在她脖子上的“觀星石鏈”。

此刻,組成鏈子的每一顆黑色石珠都變得如同萬載玄冰,不再有絲毫平日的溫潤,反而散發著一種死物般的、絕對的沉寂。這股寒意并非單純的低溫,而是一種強橫的、侵入性的力量,它迅速蔓延至她的全身,強行讓她的身體進入了一種類似懸洲極北之地冰巖蜥的假死狀態。

她的心跳并未停止,而是被放緩到幾乎無法感知的地步,每一次搏動都間隔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血液的流動變得滯重如汞,四肢末端傳來針刺般的麻木,仿佛她真的成了一具沉入海底、正在緩慢腐爛的尸體。她皮膚上因生命活動而散發出的微弱光暈,也在這股寒意下被徹底“熄滅”了。

她整個人,從一個鮮活的生命,變成了一塊和這艘沉船殘骸沒有區別的、冰冷的“死物”。

已經進入殘骸內部的幽影獵犬們猛地停住了。它們眼中的幽藍光芒開始困惑地閃爍,失去了焦點。它們在她身邊焦躁地盤旋、嗅探,仿佛那誘人的“火炬”憑空消失了,只留下一片冰冷的灰燼。

最終,在領頭的一聲充滿不甘與困惑的低沉嘶鳴后,這群致命的獵手放棄了搜索,化作十幾道藍光,不甘地退出了殘骸,迅速隱沒于遠方的黑暗之中。

危機……解除了?

桑癱在地上,身體因那股突如其來的、仿佛來自死亡國度的寒意而微微顫抖。她低頭看著胸前的石鏈,它已經恢復了往常的溫潤,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

她活了下來。

在這片名為歸墟的、神話與怪物共存的獵場里,她經歷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生死危機,并依靠著部落代代相傳的信物與未知的庇護,僥幸存活。

黑暗與死寂重新包裹了她。但這一次,桑的心中不再只有恐懼。她用依舊在顫抖的手,從皮囊里摸出半塊堅硬如石的腌制魚肉條,用盡力氣,狠狠地咀嚼著。咸澀的味道在口腔中彌漫開來,提醒著她,她還活著。

她的目光穿過那巨大的破口,望向那片更加深邃、更加危險、也更加未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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