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黃龍湖已快寅時，雨水小了一些。

小泥鰍遺殼大約有二丈，比李云霄的小舟還要長些。

父子二人將遺殼勾住，釘在船上慢慢劃向岸邊。

到了湖邊，李元楷就著火折子，看清了那漂浮的皮囊。

“黃龍湖里還真有龍。”

“算不得真龍，乃是龍族旁系，修行幾十年，昨日午時化形離開了咱這小地方。”

李云霄并不打算多說其中細節，元楷還是太小，未來萬一走漏了風聲，李家必將遭受滅頂之災。

李元楷聯想到了父親這些年經常來黃龍湖釣魚，心中猜測小泥鰍化龍定然有父親幫忙，既然父親不愿多說，他自然不能多問。

“此龍族遺殼無比珍貴，等我有獨當一面的能力時，父親自然會告訴我來龍去脈，正如今夜，我能幫父親拖動遺殼，他才會帶我一起來。”

然而，李元楷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力量。

或者說，是李云霄高估了他父子倆的力氣，也低估了這遺殼的重量。

雖只是一副皮囊，卻有幾百斤重。

“元楷才十二歲，根骨未張開，只能助我拖動前行。”

李云霄頓感棘手，馬上就要天亮，拖行在地上也會留下痕跡，必然引起他人懷疑。

再次將其放到湖里？

可終究要人手幫忙將遺殼運回家中，家中只有元楷能幫忙，其他人要么不能完全信任，要么沒力氣幫忙。

今晚是最佳時機，再往后拖拖很容易被旁人發現。

“元楷！”

突然，李云霄低聲喚了句兒子，給其使了個眼神。

不遠處有影子閃動！

李元楷打了個激靈，隨即從麻袋中掏出了匕首。

父子二人一左一右，藏在岸邊巖石。

那影子慢慢靠近，元楷心跳到了嗓子眼，他瞧了眼沉穩的父親，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遺殼是父親謀劃多年的寶物，誰來都得死！”

黑衣靠近了岸邊，父子二人心有靈犀，正欲左右夾擊之時，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老爺？你們在嗎？”

父子二人一愣，隨即一前一后，堵住了那人的去路。

“王叔！”

李元楷有些懵了，是二狗兄弟的父親，王有田！

他看向雙眼微瞇的父親，心道：

“唉！怎會是王叔！家中機密讓他瞧去，父親定然容不了他。他是家中老人，父親不便動手，只能我來代勞。”

李元楷八歲時過了縣里童試，已練武六年，對付老王這樣的莊稼漢綽綽有余。

他即便不忍心，仍是硬著頭皮道：

“王叔，這不是你該來的地。”

說罷，他便要提刀上前滅口。

老王舉起雙手，慌忙道：

“老爺，少爺，先聽我解釋。”

李云霄覺得事有蹊蹺，揮動匕首示意其趴下。

對方照做，五體投地，打開了話匣。

“老爺，有田跟了您十三年了，當年您成家之時就跟在您身邊。”

“這些年來，您將散沙一盤的李家聚在一起，一路廝殺，直到現在占據了白玉山的半壁江山。”

“十幾年來您未嘗偷閑片刻，只有來黃龍湖釣魚這一個愛好。”

“可您...您從來不買餌料！”

釣魚本是個常見的事，自制餌料也很正常，可接連幾年來從不買餌料，的確讓人懷疑。

但凡有像老王一樣多想的，可就有些麻煩了。

李云霄驚出一身冷汗，冷聲問道：

“你欲何為？”

“老爺，從七年前起，有田便自作主張，每月都會以您的身份，去鎮里購買餌料，票據都在家中床底藏著呢。”

七年前？

正是李云霄選中二狗作為元楷陪讀的那年，恐怕那時候老王就發現了問題。

有老王定時買餌，人們對李云霄自然少了猜疑。

“你...有心了...但今日...”

老王有這份心是好事，但今日他看到了小泥鰍的遺殼，必然是活不成的。

“有田今年六十有三，今日來就沒打算活。當初若不是老爺，有田早就餓死了，更別說娶妻生子了。打去年起，牙齒也脫落的沒剩幾顆，已是將死之人，有田就想著...就想著能再為老爺多出一份力。”

“我兒二狗也是個命好的，得老爺賞識能讀書練武，是我老王家幾代人第一個識字的。”

“昨天晌午，老爺又擔著風險，將我兒救下，這又是再生之恩。”

情到深處，老王竟哭了起來。

“有田知道，不該插手老爺的事情，但有田就想著，萬一，萬一能幫上忙呢？昨日午時大雨、少爺日暮睡覺、半夜點燈不熄，一切都太反常。怕您家中有事，有田就守在附近。后面見您和少爺黑夜出門，又在黃龍湖一直沒出現，有田便想，自己這把老骨頭或許真能派上用場了，即便死了又何妨，只要能幫上老爺。”

老王笑了起來，他看向湖邊那漂浮的黑影。

“有田賭對了，老爺您需要幫手。請老爺放心，幫您處理了事，有田會自行了斷的。”

李云霄聽后久久無言。

老王是個老實人，也是家中資格最老的佃戶。

當年他還未發跡，老王沒少幫自己出力。

后來家族強盛，老王也慢慢淡出了他的視野。

不曾想，就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老實人，竟是如此細心，如此忠心。

“二狗是個好孩子，元楷日后接手李家需要人手，我會將他收作義子好好教導。此外，若日后李家崛起，我會替你報當年逃亡之仇。”

老王渾身一顫，他舍掉這條老命就是為了給二狗博個好前途，不曾想東家不光將二狗收為義子，還許下承諾為他報仇雪恨。

十四年前，王有田本是縣中大族王家的仆役，后來因某事逃至李家，承李云霄不棄，他才能活到今日。

他心甘情愿地閉上雙眼，磕頭道：

“謝老爺！”

后半夜的雨水漸小，黑暗也慢慢消散。

三人將遺殼撈出，用匕首分割裝入麻袋。

有了老王幫忙，正好能一趟將所有遺殼抗回家中。

一路上，三人無言，趕在了天明前將東西安置到了地窖當中。

處置妥當后，老王如釋重負。

李云霄讓元楷拿來了一瓶丹藥，輕輕放在桌上。

“里面是七毒丸，無色無味，吞下一刻后毒發，并不痛苦。”

老王顫抖的拿起，一想到要死了手便抖的更甚，差點將其跌落。

“謝老爺給我留個體面。”

李云霄負手而立，面無表情，背后袖中的手指不斷摩挲著。

“還有什么要交代嗎？”

“老爺，您太辛苦了，李家不能全靠您一人撐著，還望您珍重。”

老王看了眼黑暗里的元楷，倒出丹藥盡數吞下。

他爬出地窖，朝著家的方向跑去，希望趕在毒發之前再見一面二狗。

可惜，氣血翻涌下，老王不到一刻便毒發身亡，倒在了離家五里外的土坡上。

————

地窖里。

李云霄黯然神傷，他何嘗不知老王的意思，李家是個小家族，面臨大事無人可用甚是尷尬。

“確實該培養些親信，元楷大了，二狗也不錯，是個忠心的孩子。”

他讓元楷先下去，并吩咐他明天去王有田家吊唁，隨后將三麻袋龍族遺殼鎖在箱子里，打算起未來的事情。

“如今李家垂釣范圍擴大到了白玉山腳，不知道有沒有新的機緣氣運垂釣。”

眨眼間的功夫，李云霄竟端坐于云端，手中是那把“太公竿”。

并非是真的飛天，也不是元神出竅，只是“太公竿”將李云霄的意識覆蓋到了白玉山腳，便于他垂釣機緣氣運。

只要他想，二百六十八里的任意角落他都能看到。

由于李家尚處微末時期，只有這點范圍在「垂釣池」內，周圍地區則是一片迷霧，他無法看到其中氣運，更無法進行機緣垂釣。

在李云霄視角當中，一些人身上會有氣體纏繞，那些就是所謂的機緣氣運。

也有一些無主氣運，它們化形成魚蝦模樣，游曳于白玉山空中。

他可以用自身壽命，釣取李家范圍內所有的機緣氣運，只是所需要的數量不一樣。

李云霄自東向西，將小陽山依次看了個遍。

當他的目光停留在戴莊時，發現戴家祠堂內氣氛壓抑，族中長老眼神狠厲，盯著不遠處的戴圣全。

墻上掛著白玉山地圖，戴圣全正手指李家村，似在罵些什么。

“可惜釣取氣運時，光陰是停止流轉的，否則定要聽聽他們在聊些什么。”

不過李云霄也能猜到，定然是戴家想要報復他。

正當他想查找些線索時，堂中一人頭頂突然閃出白光。

“難怪戴圣全放浪形骸，到頭來還能武藝超群，原來是他爹有氣運在身！”

【戴爭鳴】

【氣運：禍福相倚】

【戴家命交華蓋，族運坎坷】

【戴爭鳴早年歷經磨難，晚年終得福星披澤，今年遇到禍事時會伴生福運】

【釣取所需壽命：三年】

戴圣全的老爹戴爭鳴，乃是戴家族長，年輕時騎馬摔斷了左臂，但也憑借強硬的手腕成功掌家。

然而戴家最近幾十年并不順遂，時有糟心事發生。

不曾想命數交匯之下，天道竟給了命途多舛的戴爭鳴一些補償。

“可惜呀，你吃了大半輩子的苦換來的氣運，到頭來要被我李云霄截胡了。”

云端上的李云霄掛上三年壽命，將桿子甩到了戴爭鳴頭頂。

頃刻間，其身上附著的氣運被餌料吸引，爭先恐后地涌向魚鉤。

等氣運全部上鉤，李云霄樂刻提桿，將【禍福相倚】盡數吞下，朝著戴家笑道。

“我把福運抽走，且看你戴家如何報復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