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獵草鉛灰色的云層像浸了血的裹尸布，沉沉壓在雪原上空。

黑熊猛地勒住韁繩時，牛皮繩在凍土上犁出三道深溝，冰碴子混著凍土塊飛濺起來，打在他油光锃亮的鹿皮靴上，發出細碎的噼啪聲。

他掌心的老繭磨過韁繩粗糙的紋理，那道新添的傷口還在滲血——半個時辰前跟雪狼纏斗時被獠牙劃開的，此刻被寒風一吹，凍得像塊僵硬的紅肉。

“嗚嗷——“領頭的雪犬“墨耳“發出凄厲的哀嚎。

這只通人性的阿拉斯加雪橇犬左前腿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是剛才雪狼撕咬的痕跡，此刻被韁繩猛地一拽，傷處的血痂瞬間崩裂，染紅了雪地。

另外三只雪犬也躁動起來，它們耷拉著結冰的尾巴，喉嚨里發出不安的嗚咽，銅鈴在風雪中叮當作響，卻蓋不住遠處越來越近的轟鳴。

黑熊抬手抹了把臉，掌心立刻沾滿溫熱的血污。

那是剛才躲避雪狼時被冰棱劃破眉骨留下的，血珠順著眼角滑進嘴里，帶著鐵銹般的腥甜。

他粗糲的手指在顴骨上蹭了蹭，目光越過漫天飛雪，死死盯住西北方——那里的雪幕正在劇烈翻涌，一道漆黑的柱狀物正從天際線拔地而起，像天神不慎打翻的墨汁，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這邊蔓延。

“是雪龍卷...“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被風雪撕得支離破碎。

那道雪龍卷足有數十丈粗，旋轉的氣流卷著冰碴、斷木甚至凍硬的獸骨，在半空劃出慘白的弧線，發出的轟鳴如同萬千巨石滾下雪山。

雪地里的冰殼開始簌簌震顫，遠處的雪松被氣流連根拔起，像玩具般被拋向空中。

趙甲辰在黑暗中被一陣劇烈的震顫驚醒。

他感覺自己被包裹在粘稠的寒意里，四周是致密的雪粒，每一寸“皮膚“都貼著冰冷的凍土。

作為一株還魂草，他沒有真正的感官，卻能清晰感知到外界的變化——風雪的撞擊讓積雪層出現裂痕，凍土深處傳來大地的悸動，還有一種...來自高空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這已經是他附身還魂草的第十七天。

十三天前，他的魂魄意外墜入這株生長在凍土裂隙里的草藥時，還魂草正處于冬眠期。

他能感覺到草根在貪婪地吮吸著凍土下的地脈靈氣，那些帶著淡淡土腥味的能量順著須根緩緩上升，滋養著飽滿的球莖。

球莖里蜷縮著他的魂體，像裹在琥珀里的飛蟲，隨著能量的積累，魂體從最初的透明虛影，漸漸凝出淡淡的輪廓。

此刻，積雪層的裂痕越來越大。

一道寒風順著縫隙灌進來，帶著冰晶的棱角刮過他的葉片——還魂草有三片心形葉片，邊緣帶著鋸齒狀的金邊，此刻葉片上凝結的冰晶正在風雪中簌簌剝落。

他能“聽“到雪層上方傳來的急促呼吸聲，還有某種重物碾壓積雪的咯吱聲。

“找到了！在這里！“一個粗啞的聲音穿透風雪，震得積雪層簌簌掉落。

趙甲辰感覺到一股外力猛地撥開上方的積雪，刺眼的天光瞬間涌了進來——不是陽光，是暮色中那種青灰色的光，卻足以讓他“看清“眼前的景象。

是那個被稱為黑熊的男人。

他半跪在雪地里，呼出的白氣在鼻尖凝成霜花，手里握著一把短柄鏟子，鏟刃上還沾著凍土塊。

他的眼睛很亮，像雪地里的狼眼，死死盯著露出雪面的還魂草，嘴角咧開一個興奮的弧度，露出被煙草熏黃的牙齒。

他左邊眉骨的傷口還在流血，血珠順著臉頰滑到下頜，滴落在雪地上，綻開一朵朵暗紅色的花。

趙甲辰下意識地繃緊了莖干。

他能感覺到這男人身上的氣息——汗味、獸血味、還有一種常年與冰雪為伴的凜冽寒氣。

更讓他不安的是，男人的目光像燒紅的烙鐵，落在他的葉片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貪婪。

黑熊小心翼翼地放下鏟子，伸出粗糙的手指，指尖帶著凍瘡的紅腫，輕輕拂去還魂草葉片上的殘雪。

他的動作意外地輕柔，像是在撫摸什么稀世珍寶。

“嘖嘖，看這品相...“他喃喃自語，聲音里滿是驚嘆，“葉片舒展，金邊完整，球莖飽滿得像要裂開...“

還魂草的球莖確實飽滿。

在趙甲辰的感知里，球莖里儲存的地脈靈氣已經達到飽和，表皮泛著淡淡的瑩光，那是能量溢散的跡象。

葉片在暮色中微微舒展，每一片都帶著玉石般的溫潤光澤，邊緣的金邊在風雪中流轉著微光。

“傳說果然不假...“黑熊的呼吸變得急促，他從背上解下一個深棕色的藥簍，藥簍是用馴鹿皮縫制的，內襯著厚厚的氈布，里面還裝著些風干的草藥，散發出苦澀的氣味。

他小心地捏住還魂草的基部，指尖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表皮傳進來，讓趙甲辰的魂體一陣戰栗。

就在這時，一個女聲從身后傳來，帶著驚惶和急促：“黑熊哥！等等我！“

趙甲辰“看“到一個穿著灰布棉襖的年輕女子從雪堆里爬出來。

她的頭發被雪水打濕，粘在臉頰上，棉襖的肘部磨破了洞，露出里面泛黃的棉絮。

她顧不得拍打身上的積雪，踩著深沒膝蓋的雪跌跌撞撞地跑過來，靴子陷進雪坑時，她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是文秀。

趙甲辰“記得“這個聲音，剛才在雪地里，他就聽到過這個聲音在附近響起。

此刻，她跑到黑熊身邊，目光瞬間被男人手中的還魂草攫住，瞳孔猛地收縮，呼吸驟然停滯。

文秀的手指在棉襖上蹭了蹭，像是想擦去什么，指尖卻在微微顫抖。

她的眼神像兩簇跳動的火苗，死死盯著還魂草的葉片，嘴唇哆嗦著，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這...這就是還魂草？“

她的聲音又尖又細，像是被捏住脖子的山雀。

趙甲辰感覺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葉片上，帶著一種近乎灼熱的渴望，讓他的球莖泛起一陣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