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申巴赫皇家學院的夏末依舊帶著冷杉與薄霜的味道。

新歷 177年，8月 20日，薄暮。

緋蘭坐在輪椅里，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扶手。她的頭發在夕照下呈現近乎透明的淺金，瞳孔被兜帽的陰影遮得發暗，像一潭被凍住的湖水。

推著她的是 Incubus。兜帽壓得極低，只露出一線下頜，蒼白而鋒利。

路過的學生只來得及捕捉到一縷似有若無的香氣——冷杉、雪、以及極淡的腥甜，紛紛看向這個坐在輪椅上美到近乎詭異的少女。

“他們都在看你?！盜ncubus的聲音低得仿佛直接落在耳蝸里。

緋蘭懶洋洋地“嗯”了一聲，連睫毛都懶得抬。

在這個世界里，人類對所有非人類的信息一無所知，而非人類也潛伏在黑暗中，所以埃申巴赫皇家學院招收的學生大多是普通的人類，在人們看來它只是一所極其奢華的私立院校。

為此，在緋蘭和Incubus入學的前，Ash特地下廚為兩人連續準備了三天的“人類食物”，其實對兩人來說，吃一般的食物并不是什么難事，只是Ash的廚藝堪稱災難。這導致本就剛剛蘇醒的緋蘭想繼續鉆回棺材里睡覺。

思緒回到現在，緋蘭抬頭看向矗立在學院中央最高的那幢建筑，天臺上似乎有什么人剛剛轉身離開，緋蘭只看見一個穿著埃申巴赫皇家學院高級制服的背影和她那頭如瀑的長發。

她的手指在輪椅右側的扶手上輕輕一劃，那兒刻著諾克斯圖斯家的暗紋：玫瑰與骨月交纏，像一道未愈合的傷口。紋路里滲出極細的暗金，像血又像光。

“蛇汜，我會找到你的…”緋蘭輕聲喃喃道。

“主人，您在說什么？”Incubus沒聽清，不解地低聲詢問道。

緋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走吧，這里人太多了，我想去安靜的地方?！?

Incubus也沒再說話，推著緋蘭繼續走著。

不知道Ash是怎么做到的，讓學院為她準備了一幢獨棟別墅，位于舊校區最北端的冷杉坡。

那里曾是荒地，一夜之間卻拔起三層高的石砌建筑，尖頂、拱窗、纏著常春藤。

門鎖識別到她的氣息，自動開啟。玄關的燈沒有亮，反而從地板縫隙里浮起一層幽藍的磷光，像海底的潮汐。

Incubus把她推到客廳中央便停了手。

“現在距離日落還有兩個小時，您先在這里好好休息?！彼┥恚曇衾飵е唤z笑意，“需要我替您更衣嗎，主人？”

緋蘭抬眼，瞳孔深處有一抹猩紅一閃而逝。

Incubus本就是夢淫妖，最擅長的就是蠱惑人心和窺探他人內心深處的秘密，在緋蘭沉睡前，他可沒少在和緋蘭有親密接觸這方面下功夫，緋蘭沒想到睡了一百多年，他這壞習慣還是沒改。

Incubus低笑，退后一步，整個人像霧一樣散進墻角，消失前最后一句話飄在空氣里：“晚安，緋蘭小姐?！?

緋蘭松開兜帽，長發傾瀉而下，在黑暗中漸漸褪去白晝的淺金，化為冷銀。

瞳色也隨之變深，像有人把熔化的紅寶石灌進冰里。

她抬起手，指尖在虛空里一握——

“咔噠?！?

整棟別墅所有光源瞬間熄滅。黑暗像活物匍匐而來，裹住她的腳踝、手腕、頸窩。

脖子上暗金的咒印微微發著光。

……

學院鐘樓敲響第十一下時，緋蘭已經不在別墅。

她站在舊圖書館的屋脊上，銀發被夜風揚起，像一面撕裂的月旗。

圖書館深處，有什么東西正在啃咬金屬柵欄。

聲音很細，像無數指甲刮過玻璃。

緋蘭俯身，從屋脊一躍而下。落地無聲，只踩碎一片薄霜。

圖書館的門鎖對她而言形同虛設。她推開門，薔薇的香氣撲面而來，甜得發膩。

圖書館的內部已經被改成一個巨大的溫室，里面種滿了各種紅白色的花。

花叢之間，蹲著一只“異種”。

眼前的異種沒有人形，只有一團不斷滴落瀝青質液體的黑影，背部長出七只反折的骨翅。

緋蘭歪了歪頭，抬起右手，右手的拇指在掌心輕描淡寫地一劃——

一滴血珠滾落，尚未觸及地面，便在半空凝成一道漆黑月弧。霎時化作一柄與她等高的死神鐮刀。被緋蘭握在手里，這把鐮刀的刃弧彎的夸張，深鐵灰的金屬表面吞噬所有光線；卻在觸及她掌心血跡的一瞬，亮起一條銀線。

那銀線如活物，自刃口向兩端疾馳，順著鏤空的骨月裂紋攀延，像黎明第一道冰裂的光。

異種似乎嗅到了什么，猛地抬頭。

它沒有眼睛，本該是臉的位置凹進去一塊，像極了被勺子挖走的布丁。

“……找到你了。”緋蘭輕聲說。

下一秒，緋蘭握著鐮刀自下而上撩起——

沒有風聲，也沒有金鐵交鳴，只能看見一道極快的暗月弧光閃過。異種的頭顱就在半空中凝滯，黑血尚未散開，便被鐮刀刃脊上的銀線切割成極細的霧。

附近地面上的花瓣瞬間枯萎成灰。

緋蘭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

她想起之前Bone告訴過她，這么多年以來異種的數量層出不窮，而他們從未發現異種有繁衍的跡象，就像Bone所說的，唯一的可能就是——

異種從未被真正殺死。

可這種事情在自己沉睡以前怎么從未發生？

緋蘭的余光突然發現黑霧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發出細碎的光芒，她走過去發現在霧中浮出一粒極小的暗金色碎屑，像被揉碎的星。

緋蘭伸手想去觸碰，暗金色的碎屑卻向著她的鎖骨飄去，沒入她的身體里。

緋蘭的喉嚨里突然傳來一陣干澀，帶著鐵銹與松脂的味道。

她閉上眼，喉結微動。

又是這種感覺……

在她沉睡以前，每次獵殺異種的時候都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因為沒什么太大的影響，她過去從未放在心上。

但現在，似乎一切都是剛剛那種暗金色碎屑的緣故，不過也只是猜測。

忽然間，一個畫面從緋蘭腦海中閃過。

——一片原始松杉林中，在一個看起來像是監獄的建筑群中央的空地上，擺放著一個巨大的鐵籠，在漫天的大火中，蛇汜的側臉在火光里一閃而逝。

緋蘭緩緩睜開眼，心臟隱隱傳來一陣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