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圍子村的最西北角是趙明海的家。縱然李圍子村的其他戶早已日新月異,住宅逐漸變成了磚瓦房、二層小樓。但他家的老房子一直傳承著,從上世紀的六十年代,到后世的二零二五年。
房子是石板房,用泥與麥草混合糊著墻面,上面是高粱節搭的頂,上面鋪著麥草,里面是小小的三間,用高粱桿扎成薄賬子當作隔斷。
中間的堂屋正中掛著一張偉人的畫像,畫像下是一個八仙桌子,上面擺滿了罐罐,灰暗中油光光的發亮。
八仙桌子的下面有一張純木的桌子,泥土的地面上有幾個木墩。
這是趙明海家屋子里的陳設,從六十年代至今,大致沒有什么改變。
但是些微的改變還是有的,比如桌子變舊了;比如掛在高粱秸薄賬子上的陽歷表換了;比如高粱秸做的薄賬子變黑了。
而在一九八零年,趙明海家的薄帳子依然有些黃色。一九八零年八月十一日,是現在掛在黑中帶黃的高粱秸薄賬子上日歷表的日期,時期下面寫著宜出門、動土。
中午趙明海赤腳坐在門口的木墩上,全身上去只有一條大黑褲衩子!
門外細雨連綿,潺潺細雨淹沒了土院,雨水把雞、鴨鵝、狗的腳印清晰的印了出來,一只蘆花大公雞倔強的立在院子西南角的石磨上,東邊的鍋屋里炊煙裊裊,徐徐的從鍋屋門口的棗樹下散了出去……
眼前的景象充滿了鄉村的詩情畫意,但是趙明海的目光卻像細雨一樣充滿了無際的迷茫,甚至是有些無助。
縱然已經來到這里半個月了,他依然不敢相信他會穿越到與他同名同姓的趙明海的身上……
時至今日他依然感覺像是在夢中!
當然他在蘇醒之前確實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在夢中,他極度饑餓著,可他在他前面卻是成堆的饅頭、地瓜、高粱、魚蝦,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他發了瘋似的追趕,可到了那些饅頭、地瓜之類的跟前,它們卻在疏忽間消失了,他饑餓、他憤怒,他焦慮,一著急突然間不知怎么就醒了,然后就看到了一道親切而又充滿安慰的聲音:“四兒醒了!”
隨即是一個充滿先知的聲音:“我就說了,小孩子發熱不用看,挨挨就好了。”
……
夢醒了,可饑餓感卻倔強的留了下來……
……
而就在趙明海神游天際之時,大門“吱”的一聲開了,趙明海本能的抬了一下脖子,只見趙士禮、趙明江、趙明河戴著斗笠正從門口走來,父子三人都穿著一件白汗搭子,敞著胸脯,赤著雙腳,手里各拿著一把鋤頭。
他們是除草回來的。這時還沒有除草劑,春種秋收之后,除草就成了最主要的農活,而且一直要鋤到八九月份,莊稼完全長起來。
至于他們父子三人之所以這樣辛勤,這時因為他們鋤的是自家的地,從八零年開始,全國各地都陸續的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趙圍子村也不例外。只是根據村子的實際情況,把留作春地的、貧瘠的四級地、五級地先分了出去。
按照土地的好壞,李圍子村的土地分成了五級。
而實際上趙明海也是剛從高粱地里回來沒多久。眼看著下雨,他從地里跑了回來。
“做好飯了嗎?”剛一進院子,趙士禮就伸著紫膛色的臉向鍋屋喊道。
他的聲音有些急促,好像很餓的樣子。實際情況就是如此,不僅他一個人餓,而且全家人都餓了。
之所以如此與這時的生活條件與農村的生活習慣有著莫大的關系,這時只是聯產承包的初期階段,一只腳還處在大集體之中,實際上溫飽的問題還沒有完全解決,因此農村的飲食習慣是早上喝稀的,先墊一墊,中午、晚上才是正餐。
而因為早上吃的少,一上午干活干的卻不少,絕大對數人往往都是不到中午就餓的前心貼后心了。
“這就好了,擺桌子,三兒呢?咳咳!”鄭桂枝的聲音隨著煙霧從鍋屋里飄了出來。
“不知道。四兒,擺桌子。”搓著赤腳上的泥,趙士禮向趙明海喊了句。
……
趙明海剛把吃飯的原木桌子從八仙桌地下拉出來,鄭桂枝就端著一個黑陶盆,墊著腳,跑進了屋。
她也是紫膛臉色。這其實是常年勞作、風吹日曬造成的。并且這種顏色實際上是隨著勞作時間的長短而變化,先是微紅,然后紅中帶黑,然后是黑紅,最后變成了紫膛色。
這種顏色的變化在他們一家實際是很明顯的,趙士禮與鄭桂枝面皮是紫醬色,趙明江、趙明河則是紅中帶黑的臉色,再往下趙明海的二姐趙明敏、三姐趙明蘭則只是微紅了。
“四兒,餓了吧!”
鄭桂枝說著把瓷盆往飯桌上一放,一大盆的辣椒熬豆角子就出現在了趙明海的眼前。
而沒等趙明海回答,趙明敏、趙明蘭也縮著腦袋進了屋。她們的打扮以及一致,上身小碎花的紅褂子,下身青褲子,大板扣的自做的鞋子,腦后各梳著兩個端端的小辮子,用紅頭繩扎著。
雖然穿著樸素,但二八年華的青春氣息卻是掩飾不住。
趙明敏手上也是一個砂盆,砂盆里南瓜堆成了一個尖角。趙明蘭則是左手一小碟辣椒拌咸菜;右手端著一厚沓餾了的煎餅。
煎餅之所以要餾,也就是放在籠子里蒸一蒸,在這個時候是很需要的。
這主要是因為,這時的人還不能全部吃細糧,甚至可以說粗糧才是主糧,地瓜、高粱之類的,但這些粗糧烙成的煎餅,非常容易干,干后也非常容易散,不好折疊,折疊后會很容易掉渣,這無疑是極大的浪費了。并且粗糧煎餅也比較容易發霉,餾一餾也能去除拉肚子的風險。
而在此時趙明海感覺喉嚨里已經伸出個手來,但他還是謙虛的說道:“娘,有點餓了。”
“三妮,讓讓、讓讓,別燙著。”
這時趙明江端著個大鋁鍋走了進來,大鋁鍋能裝二十多斤湯,下面黑乎乎的,以至于趙明江不得不彎著腰。
此時莧菜葉還在鍋里翻滾著,而湯只是略見混濁。一半飯、一半菜是這個時節農村人生活的常態。
隨后趙明敏,趙明蘭拿起了黑陶碗,分別給趙士禮、趙明江等人盛了碗湯,然后鄭桂枝、趙明敏、趙明蘭娘仨各自盛了碗湯,卷了個煎餅,往煎餅里撥了點菜,靠著門框吃了起來。
她們沒有上桌,原因一是桌子太小,坐不下許多人;第二則是男尊女卑的老規矩還在農村里起著作用。
至于趙明海,這時早已把三張煎餅卷在一起,又把南瓜、豆角的包了一大包,把卷餅卷的猶如牛腿般粗細,然后“咔嚓”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