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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無標題章節

會議桌是戰場,光滑如冰面的深色木紋底下,暗流洶涌。

陸子衿修長的指尖點在一份攤開的審計報告附錄上,指關節叩擊桌面,聲音不大,卻像投石入水,瞬間凍結了對面顧悠悠臉上那點職業性的、幾乎無懈可擊的從容。他嘴角噙著一絲極其細微的弧度,那是獵人終于鎖定了獵物弱點的篤定。

“顧經理,”他開口,聲線是刻意壓低的醇厚,帶著一種打磨過的、屬于投行精英的圓滑,“貴所這份關于‘宏遠科技’應收賬款周轉天數的測算依據……似乎與附注三披露的客戶信用政策存在顯著矛盾?”

他停頓,目光精準地捕捉到顧悠悠眼中一閃而過的銳利光芒,如同寒星乍破。那份報告,他昨晚熬到凌晨三點,逐字逐句摳過,像在沙里淘金,終于被他找到了這個不起眼的、卻足以撬動整個評估結果的致命沙礫。

顧悠悠垂眸,視線飛快掃過他點出的那幾行字,指尖在桌下的暗影里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又是這樣。三年了,從大學辯論場上那個言辭犀利、寸土不讓的最佳辯手,到今天“鼎信資本”并購部這張談判桌對面西裝革履、目光如刀的陸子衿,他總能精準地找到她邏輯鏈條上最薄弱的環節,然后給予毫不留情的一擊。那感覺,像被冰冷的刀鋒貼著皮膚劃過。

“陸總目光如炬,”她抬起頭,臉上瞬間已重新覆上無懈可擊的平靜面具,聲音清脆冷靜,像冰凌相擊,“附注三引用的,是宏遠去年Q4的臨時促銷政策,時效性僅一個月。而我們測算周轉天數依據的,是其當前執行的、已正式備案的標準信用條款。這一點,在附件七的補充說明里,有詳細的時間節點比對。”她身體微微前傾,目光毫不退讓地迎上陸子衿的審視,“倒是陸總團隊提交的盈利預測模型里,對于核心技術團隊流失風險的加權系數設定……似乎過于樂觀了?市場可比案例的基準值,通常不會低于0.7。貴方的0.5,是基于何種獨家調研數據支撐的?”

話音落下的瞬間,陸子衿擱在膝上的手幾不可察地一僵。他眼角的余光瞥見顧悠悠那纖細的黑色高跟鞋尖,正帶著一種冷靜的挑釁,輕輕抵在他擦得一塵不染的昂貴皮鞋鞋面上。

桌下的陰影里,一場無聲的攻防戰驟然爆發。

他毫不客氣地用鞋跟外側,精準地、帶著警告意味地碾上了她的鞋尖。力道不大,卻足以傳達他的不滿和反擊。幾乎是同時,顧悠悠的鞋尖如同受驚的靈蛇般倏地撤回,卻又帶著更強的力度,迅猛地踢向他的小腿迎面骨。

“嘶——”

一聲壓抑的、短促的抽氣聲差點從陸子衿緊抿的唇縫中逸出。他猛地抬眼,撞進顧悠悠那雙清澈的眼眸里。那里面,哪里還有半分剛才被抓住錯處的窘迫?此刻盛滿的,分明是大學時代辯論場上她成功駁倒他論點時,那種熟悉得令人牙癢的、一閃而過的狡黠光芒和勝利者的得意,快得幾乎抓不住。

會議結束,人群魚貫而出。陸子衿落在后面,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桌上的文件,眼角余光卻緊緊鎖著顧悠悠離去的背影。那挺直的脊背,利落的步伐,像一株永不低頭的翠竹。

“喂,老陸!”肩膀被重重一拍,是徐來那張永遠帶著點玩世不恭笑意的臉湊了過來,帶著古龍水的味道,“看什么呢?魂兒都被顧審計師勾走了?嘖嘖,剛才桌底下那兩腳,踢得夠狠的啊!我隔著三張椅子都聽見動靜了。”

陸子衿沒好氣地甩開他的手,眉頭習慣性地擰緊:“胡說什么。工作而已。”

“工作?”徐來拖長了調子,笑得意味深長,“得了吧你!從大學辯論賽那會兒開始,你哪次對上顧悠悠不是這副如臨大敵、又忍不住死盯著人家看的德性?辯論場上輸了決賽,是誰躲在體育館器材室后面紅著眼圈咬牙切齒?別以為我沒看見!哥們兒這雙眼,亮著呢!”

陸子衿的腳步猛地一頓,像是被什么東西猝然刺中,一股微妙的、混合著窘迫和被戳穿的惱怒直沖頭頂。他轉過頭,眼神銳利地剜了徐來一眼,那目光冷得足以讓聒噪的蟬閉嘴:“徐來,閉嘴。再提一句當年,明天我就讓你去西北跟那個風電項目。”

“得得得!怕了你了!”徐來夸張地舉起雙手做投降狀,臉上促狹的笑意卻絲毫未減,“兄弟我閉嘴,閉嘴行了吧?不過老陸啊……”他忽然壓低聲音,帶著點過來人的語重心長,“有些人有些事,光靠‘工作’兩個字,是繞不過去的。”

陸子衿沒再搭理他,徑直走向電梯,背影挺直僵硬,仿佛剛才徐來那番話是無形的小石子,投入了他平靜無波的心湖,激起了圈圈他自己也不愿深究的漣漪。器材室后面那個潮濕的、帶著灰塵味道的黃昏,和顧悠悠捧著獎杯時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固執地在他腦海里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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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甸甸地壓下來,將城市浸泡在一種黏稠的灰藍色里。大樓的燈火次第亮起,像無數只不知疲倦的眼睛。陸子衿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拎著電腦包走向專用電梯。高強度的工作日,神經像繃緊的弓弦。電梯門無聲滑開,里面空無一人,冰冷的金屬壁映出他有些疲憊的倒影。

指尖剛觸到關門鍵,一個急促而略帶沙啞的女聲撞了進來:“等等!”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凌亂而匆忙。陸子衿下意識按住了開門鍵。門再次滑開,顧悠悠的身影帶著一股室外的濕冷氣息闖了進來。

他微微一怔。

眼前的顧悠悠,與白天那個在會議室里言辭犀利、邏輯縝密、連鞋尖都帶著攻擊性的審計師判若兩人。精心盤起的發髻散落了幾縷,濕漉漉地貼在光潔卻蒼白的額角。那身挺括的米白色西裝套裙似乎也失去了支撐,肩線微微垮塌。她甚至沒有抬頭看他一眼,只是低著頭,像個迷失方向的孩子,徑直縮進了電梯最里側的角落,雙臂緊緊環抱著自己,肩膀以一種極其細微的幅度,難以抑制地顫抖著。

電梯門合攏,狹小的空間瞬間被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填滿。只有轎廂上升時細微的嗡鳴,以及……一種極力壓抑的、破碎的抽泣聲,斷斷續續地從那個角落傳來。

陸子衿站在原地,身體有些僵硬。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顧悠悠。在他所有的記憶碎片里,她要么是辯論場上鋒芒畢露、寸土必爭的對手,要么是談判桌前冷靜自持、眼神銳利的專業人士。脆弱?這個詞似乎從來與她絕緣。

空氣仿佛凝固了。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想說點什么,比如“顧經理,你還好嗎?”或者“需要幫忙嗎?”,可話到嘴邊,卻覺得每一個字都顯得那么不合時宜,甚至虛偽。

電梯平穩上升的數字在冰冷的屏幕上跳動。那壓抑的啜泣聲像細小的針,一下下扎在陸子衿緊繃的神經上。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又松開。最終,像是某種身體先于理智的本能驅動,他的手伸進了西褲口袋。

指尖觸到一方折疊整齊、質地柔軟的紙巾。他幾乎是屏著呼吸,有些笨拙地,將那方小小的白色紙巾遞了過去,手臂伸向那個顫抖的角落。動作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罕見的遲疑和小心翼翼。

角落里細微的啜泣聲驟然停止了。

顧悠悠似乎被這突然的靠近驚動,猛地抬起頭。那雙總是清澈銳利的眼睛此刻紅腫得厲害,濃密的睫毛被淚水浸濕,黏連在一起,眼神里充滿了驚愕、狼狽,還有一絲被撞破脆弱的羞惱。她死死地盯著陸子衿遞過來的紙巾,又像被燙到一樣迅速移開視線,倔強地別過臉去,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

“不需要。”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鼻音,卻依舊試圖維持著最后的強硬外殼,像一只豎起了所有尖刺的刺猬。

陸子衿的手在半空中尷尬地停頓了一秒。電梯狹小的空間里,空氣沉滯得如同凝固的膠質。他看著她狼狽卻強撐的模樣,看著她試圖用袖子擦去淚痕卻讓眼眶更加通紅的動作,那個器材室后面潮濕的黃昏,又一次毫無預兆地撞進腦海——辯論賽決賽結束后的喧囂散盡,空蕩蕩的體育館角落,他自己緊握著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喉嚨堵得發痛,眼眶酸澀得幾乎無法視物。

一股莫名的沖動,混合著一種他自己也無法完全理解的共鳴,沖破了理智的堤防。

“拿著吧。”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干澀,遞著紙巾的手固執地沒有收回,“沒什么好丟人的。”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電梯冰冷的金屬壁面上,仿佛那里有他需要汲取勇氣的源泉。那塵封的、屬于少年陸子衿的挫敗和狼狽,此刻竟成了唯一的、笨拙的安慰劑。

“當年……輸掉那場辯論賽決賽,我一個人躲在體育館后面的器材室里,”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講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久遠故事,“也……哭得挺慘的。”

話音落下的瞬間,陸子衿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耳根不受控制地開始發燙。他這輩子都沒想過,有一天會對著顧悠悠——尤其是這個剛剛還在談判桌上針鋒相對的顧悠悠——主動剖開自己曾經那么不堪一擊的狼狽時刻。這簡直比讓他連續熬三個通宵做估值模型還要荒謬。

空氣徹底凝固了。電梯平穩運行的嗡鳴聲被無限放大。

顧悠悠猛地轉過頭,紅腫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直直地盯著他。那眼神里翻涌著太過復雜的情緒——驚愕、茫然、一絲荒謬,還有某種被深深觸動的震動。她甚至忘了去掩飾自己此刻的狼狽不堪。

“你……”她只發出了一個短促的氣音,后面的話像是卡在了喉嚨里。

就在這時,“叮”的一聲脆響,電梯門在某個中間樓層毫無征兆地打開了。門外站著幾個正準備下班的陌生同事,好奇探究的目光瞬間投射進來,如同聚光燈打在了這個狹小空間里凝固的兩人身上。

顧悠悠像被那目光灼傷,身體猛地一顫,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一把抓過陸子衿手中那方被晾了許久的紙巾,迅速轉過身,用紙巾死死地捂住了眼睛和下半張臉,只留下一個微微顫抖的背影對著門口。

陸子衿也瞬間恢復了慣常的冷峻表情,對著門口的同事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身體微微側移,不著痕跡地擋住了顧悠悠大半的身影。

電梯門再次合攏,隔絕了外界的目光。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兩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尷尬像濃霧一樣彌漫開來,比剛才的寂靜更令人窒息。

陸子衿盯著不斷跳動的樓層數字,感覺剛才主動提起舊事的自己簡直像個傻子。他清了清嗓子,試圖找回一點掌控感:“剛才……那個方案……”他想問問她方案被否定的事情,這畢竟是他撞見她哭泣的源頭,也是他們工作上繞不開的交集點。

“我沒事。”顧悠悠的聲音悶悶地從紙巾后面傳來,帶著濃重的鼻音,卻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一點小挫折而已。陸總不必費心。”

她的脊背重新挺直了一些,雖然依舊沒有回頭,但那層名為“專業”的堅硬外殼,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修復、重新武裝起來。

“叮。”電梯終于抵達了地下車庫層。門一開,顧悠悠像逃離什么洪水猛獸,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空曠的車庫里回蕩,帶著一種近乎倉皇的節奏,迅速消失在昏暗的光線里。

陸子衿站在原地,看著那方被她揉成一團、遺落在地毯上的白色紙巾,在冰冷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他沉默了幾秒,最終彎腰,將它撿了起來,指尖似乎還能感受到一絲她殘留的溫熱。他隨手將它塞進西裝口袋,大步走向自己的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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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老陸!為了宏遠這破項目終于啃下最硬的骨頭,走一個!”徐來高舉著威士忌杯,冰塊撞擊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興奮紅暈。

“鼎信資本”項目組的小型慶功宴設在市中心一家格調頗高的清吧。音樂舒緩,燈光迷離,氣氛熱烈。宏遠科技并購案的核心技術壁壘評估終于達成了艱難共識,緊繃了數周的弦終于可以稍松片刻。項目組的年輕人們互相碰杯,笑語喧嘩。

陸子衿坐在卡座深處,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杯壁,琥珀色的液體在暖黃的燈光下蕩漾。他應和著舉了舉杯,唇角勾著一絲慣常的弧度,眼底卻沒什么真正的笑意。白天電梯里顧悠悠縮在角落顫抖的背影,還有她抓過紙巾時指尖那冰涼的觸感,像幽靈一樣纏繞著他,揮之不去。

“喂,老陸!”徐來一屁股擠到他旁邊,帶著濃重的酒氣,胳膊肘不客氣地撞了他一下,壓低了聲音,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八卦和狡黠,“魂不守舍的,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顧審計師?”他故意拖長了“顧審計師”四個字,擠眉弄眼。

陸子衿眉頭習慣性地蹙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灼熱感:“少胡說八道。喝酒。”

“切!裝!你就給我裝!”徐來嗤笑一聲,一把奪過陸子衿的杯子,又給他滿上,“哥們兒認識你多少年了?你一撅屁股……咳,你一皺眉,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咳,想什么人!”他舌頭有點打結,但眼神賊亮,“白天開會我就看出來了,那眼神兒,嘖嘖……跟大學辯論賽決賽你盯著人家顧悠悠那會兒,一模一樣!恨不得把人家吃了,又怕真咬下去硌著牙!”

陸子衿被他的話噎了一下,一股無名火混著被看穿的窘迫騰地冒起:“徐來!你喝多了!”

“多?這才哪到哪!”徐來嘿嘿笑著,眼神卻突然變得異常“真誠”,他湊得更近,幾乎貼著陸子衿的耳朵,酒氣噴了他一臉,“老陸,聽兄弟一句勸。喜歡就去追!別跟個悶葫蘆似的!你看看你,長得人模狗樣,錢也不少掙,怎么在感情這事兒上慫得跟個鵪鶉似的?大學那會兒就偷偷摸摸看人家,畢業了撞見了還端著個臭架子……哎,對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了什么驚天妙計,掏出手機就開始搗鼓,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飛快,臉上帶著一種惡作劇即將得逞的興奮:“兄弟我今天就做件好事!助你一臂之力!”

陸子衿心中警鈴大作,伸手就要去搶他手機:“你干什么?!”

“別動!”徐來敏捷地往后一躲,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一點,然后得意地把屏幕往陸子衿眼前一晃,“喏!顧悠悠家地址!怎么樣?兄弟夠意思吧?‘不小心’發你手機上了!嘿嘿,哥們兒我可是費了點心思才搞到的,絕對靠譜!”他晃了晃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著一條已發送的信息,收件人正是陸子衿。

“徐來!你他媽……”陸子衿又驚又怒,一把搶過徐來的手機,那條信息卻早已發送成功。他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機,屏幕上果然多了一條來自徐來的新信息,內容簡潔得刺眼——一個地址,后面還跟了個賤兮兮的眨眼表情。

一股熱血直沖陸子衿頭頂,他氣得幾乎想把手里的酒杯砸在徐來那張欠揍的笑臉上:“你有病吧?!刪掉!立刻給我刪掉!”他伸手去抓徐來的手機要撤回信息。

徐來卻泥鰍一樣滑開,笑嘻嘻地把手機藏到身后:“刪什么刪!晚了!陸子衿,機會給你創造了!是男人就上!別辜負兄弟一片苦心!”他一邊嚷嚷著,一邊腳步虛浮地往旁邊熱鬧的人群里鉆,“哥幾個!繼續喝!今晚不醉不歸!”

陸子衿看著徐來迅速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又低頭盯著自己手機屏幕上那個刺眼的地址,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煩躁地揉了揉眉心,將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滑入食道,卻絲毫澆不滅心頭的燥火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

他盯著那個地址,手指懸在刪除鍵上方,猶豫了許久,最終,鬼使神差地,點了返回鍵。屏幕暗了下去,那個地址,卻像烙印一樣刻在了他腦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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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端。深夜的暴雨來得毫無征兆,豆大的雨點兇狠地砸在玻璃窗上,發出密集的噼啪聲,像無數只急躁的手在拍打。

顧悠悠蜷在客廳小小的布藝沙發里,身上裹著一條厚厚的絨毯,只露出一張沒什么血色的小臉。額頭上覆著退熱貼,旁邊的茶幾上散亂地放著溫度計、藥盒和水杯。高燒讓她的腦袋昏沉沉的,身體一陣陣發冷,意識在清醒和模糊的邊緣飄蕩。

蘇清端著一碗剛熬好的姜湯從廚房走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幾上。她看著顧悠悠蔫蔫的樣子,心疼地嘆了口氣,伸手探了探她滾燙的額頭:“還燒著呢……這雨也太大了,打車軟件排隊都排到一百多位了。悠悠,真不用去醫院嗎?”

顧悠悠迷迷糊糊地搖搖頭,聲音虛弱沙啞:“不用……清姐,我睡一覺就好了……就是……”她難受地皺緊眉頭,“就是有點冷……”

蘇清看著她蒼白脆弱的模樣,又想起白天顧悠悠回來時那失魂落魄、強打精神的狀態,心里跟明鏡似的。她沉默了幾秒,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白天……是遇到陸子衿了?”

這個名字像一根無形的針,瞬間刺破了顧悠悠昏沉的意識。她裹著毯子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卻沒有睜開眼,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帶著濃重的鼻音。

蘇清看著她這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又好氣又心疼。她坐到沙發邊,拿起自己的手機,屏幕解鎖的光映亮了她清秀卻帶著點執拗的臉。

“嘴硬!”蘇清毫不客氣地點破,指尖在屏幕上滑動著,語氣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悠悠,你騙得了別人,騙得了自己嗎?你看看你抽屜里那個畫冊,從大二開始的,畫的是誰?辯論賽上據理力爭的是誰?圖書館窗邊側影是誰?連人家西裝袖口上的袖扣都畫得一絲不差!你敢說那都是‘競爭對手’的觀察筆記?”

顧悠悠猛地睜開眼,蒼白的臉頰瞬間飛起兩團不正常的紅暈,不知是發燒還是被戳破心事。她慌亂地想反駁:“清姐!我……那只是……隨手畫的……”

“隨手?”蘇清挑眉,直接打斷她,把手機屏幕亮到她眼前,“那這個呢?也是隨手存的?”

屏幕上顯示的,赫然是陸子衿的手機號碼!備注名簡單粗暴——[陸子衿]。

顧悠悠的眼睛瞬間瞪圓了,像受驚的鹿:“你……你怎么會有……”

“我怎么會有?”蘇清哼了一聲,帶著點小得意,“你上次喝多了抱著我哭訴‘那個混蛋陸子衿就知道跟我作對’,迷迷糊糊報出來的!我可是特意幫你存好的!”她看著顧悠悠震驚又羞窘的模樣,語氣放軟了些,帶著真切的關切,“悠悠,你平時多冷靜一個人,怎么一碰上他,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大學是,現在還是。白天肯定又在他面前吃虧了吧?哭過了?難受了?現在又把自己搞成這樣……”

她頓了頓,把手機塞進顧悠悠滾燙的手里,眼神堅定:“聽我的,給他打電話!讓他來接你去醫院!這種時候逞什么強?”

“不行!”顧悠悠像被燙到一樣想把手機丟開,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帶著嘶啞,“我跟他……我們就是工作關系!而且……而且白天在電梯里……”想起自己那狼狽的失態,還被對方撞見,甚至……對方還說了那樣的話……她簡直想挖個洞鉆進去。

“工作關系?”蘇清一把按住她退縮的手,力道不容拒絕,“工作關系他能把地址‘不小心’發給你?工作關系你能把他畫滿整個本子?顧悠悠!承認吧,你就是喜歡他!從大學到現在,一直就沒變過!”她的聲音在雨夜里顯得格外清晰有力,“別跟自己較勁了!這大雨天的,你燒成這樣,除了他,還有誰能最快、最靠譜地送你去醫院?面子重要還是身體重要?”

窗外,雨聲嘩嘩,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仿佛要將整個城市淹沒。

顧悠悠握著那部小小的手機,屏幕上的那個名字像烙鐵一樣燙著她的掌心。蘇清的話像重錘,敲打在她試圖筑起的堅硬外殼上。高燒帶來的眩暈感和身體深處一陣陣的寒意,讓她最后一點逞強的力氣都快要耗盡。她看著蘇清擔憂而堅定的眼神,又看了一眼窗外模糊在雨幕中的、如同怪獸般矗立的高樓輪廓,一股巨大的無助感瞬間攫住了她。

理智在說“不行”,可身體和心底某個角落,卻發出了微弱卻無法忽視的渴望。

她死死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掙扎的念頭在腦海中激烈交戰。最終,那冰冷的手機屏幕似乎汲取了她指尖最后一點溫度。她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帶著一種近乎破釜沉舟的決絕和認命般的脆弱。

手指顫抖著,點開了那個名字,按下了綠色的通話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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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筒里傳來的忙音,每一聲都像冰冷的鼓點,重重敲在陸子衿緊繃的神經上。他握著方向盤,指節用力到泛白,目光死死盯著前方被暴雨沖刷得扭曲模糊的道路。車載屏幕上,導航終點赫然指向徐來“不小心”發來的那個地址。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來。

是因為徐來那條該死的、帶著挑釁意味的信息?是因為清吧里那些喧囂和酒精也無法驅散的、關于電梯里那個脆弱身影的影像?還是因為……蘇清在電話里那簡短卻帶著巨大沖擊力的一句話?

——“陸先生?我是蘇清。悠悠高燒很厲害,雨太大打不到車……我們在……”

后面的話他甚至沒聽太清,只覺得一股寒氣猛地從脊椎竄上頭頂。那個白天還在談判桌上與他針鋒相對、在電梯里倔強地用袖子擦眼淚的女人,此刻正虛弱地躺在某個地方,孤立無援。

幾乎是身體的本能反應,他抓起車鑰匙就沖出了清吧,將徐來在后面夸張的叫好聲徹底拋在身后。引擎轟鳴著撕裂雨幕,車輪碾過積水,濺起高高的水花。雨刮器瘋狂地左右搖擺,卻依舊難以看清前方的路。

電話終于被接通了。

“喂?”聽筒里傳來顧悠悠的聲音,沙啞、虛弱得不成樣子,像被砂紙磨過,帶著濃重的鼻音和氣息不穩的顫抖。僅僅一個字,就揪緊了陸子衿的心臟。

“是我。”他開口,聲音是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和干澀,“陸子衿。蘇清給我打了電話。地址發我,我馬上到。”

電話那頭陷入了幾秒鐘的沉默,只有她壓抑的、沉重的呼吸聲透過聽筒傳來。那沉默像是一種無聲的掙扎和最后的抵抗。

“……不用麻煩陸總了……”她終于開口,聲音微弱,卻依舊試圖維持著最后的距離感,“我……”

“顧悠悠!”陸子衿猛地打斷她,聲音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焦躁和強硬,“地址!立刻!”他幾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兩秒。這一次,陸子衿清晰地聽到了她一聲細微的、帶著哽咽的抽氣聲,像緊繃的弦終于斷裂。

“好……”那個字輕得幾乎被窗外的雨聲吞沒,帶著一種徹底放棄抵抗的疲憊和脆弱,“……我發定位給你。”

導航重新規劃路線,距離目的地還有不到三公里。陸子衿一腳油門,車子在雨夜中再次加速。

終于抵達那個小區門口。暴雨如注,昏黃的路燈下,單元樓門口蜷縮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蘇清撐著傘,緊緊摟著裹在厚厚毯子里的顧悠悠。顧悠悠幾乎整個人都倚靠在蘇清身上,頭無力地垂著,長發被雨水打濕,黏在蒼白的臉頰上,眼睛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陰影。毯子下露出的腳上,只穿著一雙單薄的室內拖鞋。

陸子衿猛地推開車門,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肩膀。他幾步沖過去,雨水立刻浸透了他的西裝外套。

“給我!”他不由分說地從蘇清手里接過顧悠悠。入手的分量很輕,隔著濕冷的毯子也能感覺到她身體滾燙的溫度和無法抑制的顫抖。她似乎微微睜開了一下眼,看到是他,眼神渙散了一下,嘴唇動了動,卻沒能發出聲音,又無力地閉上了。

“車……車在那邊!”陸子衿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異常急促。他幾乎是半抱著顧悠悠,用自己的身體盡可能地為她擋住瓢潑的雨水,快步沖向停在路邊的車子。蘇清緊緊跟在后面,費力地撐著傘,盡量為他們遮擋。

拉開后座車門,陸子衿小心翼翼地將顧悠悠塞了進去。她軟軟地陷在座椅里,頭歪向一邊,意識似乎已經模糊。陸子衿迅速脫下自己濕透的西裝外套,胡亂地蓋在她身上,又用力關上車門。

“蘇小姐,上車!”他拉開副駕駛的門。

蘇清卻搖搖頭,臉上帶著如釋重負和感激:“陸先生,麻煩你了!我得回去鎖門拿點東西,一會兒打車過去!你先送她去醫院!中心醫院急診!”

陸子衿點點頭,不再多言,迅速鉆回駕駛座。車子再次沖入茫茫雨幕,朝著醫院的方向疾馳。

車廂內彌漫著濕冷的空氣和顧悠悠身上散發出的、異常灼熱的體溫氣息。后視鏡里,她蜷縮在后座,像個被遺棄的、了無生氣的布娃娃。陸子衿的心口像被什么東西緊緊攥住,悶得發痛。他打開了暖風,將溫度調到最高。

車廂里很安靜,只有引擎聲、雨刮器聲和她沉重滾燙的呼吸聲。陸子衿的目光不時掃向后視鏡,每一次都看到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一種從未有過的、名為恐懼的情緒,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纏繞上他的心臟。

“顧悠悠?”他忍不住開口,聲音低沉沙啞,“撐著點,馬上到醫院了。”

后座上的人似乎動了一下,發出一聲模糊的囈語。陸子衿的心猛地一懸,腳下不由自主地又加重了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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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水晶吊燈將宴會廳映照得如同白晝,空氣里浮動著香檳的微醺、高級香水的馥郁以及成功帶來的志得意滿。觥籌交錯,衣香鬢影。宏遠科技百億并購案的最終慶功晚宴,氣氛熱烈到了頂點。

陸子衿站在相對僻靜的落地窗邊,手里端著一杯幾乎未動的香檳,目光卻像不受控制般,穿過攢動的人頭,精準地落在大廳另一側的顧悠悠身上。

她今天穿了一條剪裁極佳的墨綠色絲絨長裙,襯得肌膚勝雪。長發優雅地盤起,露出纖細優美的脖頸。臉上薄施脂粉,遮掩了前幾日病容的蒼白,恢復了往日的明麗。她正與幾位審計界的前輩交談,嘴角噙著得體的微笑,眼神明亮,應對自如,舉手投足間是專業人士的自信與從容。

那晚暴雨夜送她去醫院的情景,仿佛只是一場遙遠而混亂的夢。高燒、急診、輸液……她靠在他車后座時滾燙的溫度和虛弱的喘息……都隨著她此刻的光彩照人而變得模糊不清。

只有陸子衿自己知道,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那晚之后,工作上的交集似乎進入了一種奇異的“休戰期”。郵件往來依舊嚴謹,條款討論依舊激烈,但字里行間那些刻意為之的鋒芒和試探性的陷阱,悄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高效與……微妙的和諧?他會不動聲色地將她可能需要的關鍵數據提前整理好發過去;她會在報告初稿中,將他最關注的幾個風險點梳理得格外清晰醒目。

像兩條曾經激烈沖撞的溪流,在某個拐角后,暫時匯入了平緩的河道。

“陸總?陸總?”旁邊一位合作伙伴的呼喚拉回了他的思緒。

陸子衿迅速收斂心神,換上完美的社交笑容,舉杯回應:“張總,恭喜。”他嫻熟地融入周圍的寒暄之中,談笑風生,游刃有余,仿佛剛才片刻的失神從未發生。然而眼角的余光,卻始終未曾離開過那個墨綠色的身影。

當看到她放下酒杯,獨自一人朝著連接宴會廳的寬闊露天陽臺走去時,陸子衿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不動聲色地結束了與身邊人的交談,放下手中的香檳杯,邁開長腿,穿過喧鬧的人群,跟了上去。

巨大的露臺像一個懸浮在璀璨都市上空的孤島。隔絕了身后宴會廳的喧囂,只余下城市夜晚特有的低沉的嗡鳴。夜風帶著初夏的微涼和植物的清新氣息拂面而來,吹散了剛才沾染的酒氣。遠處,無數摩天大樓的燈火匯成一片流動的光海,與深藍色的夜幕相接。

顧悠悠正憑欄而立,墨綠色的裙擺被夜風輕輕掀起一角。她微微仰著頭,望著遠處那片浩瀚的光海,側臉的線條在遠處燈火的映襯下柔和而沉靜。

陸子衿的腳步在她身后不遠處停下。他沒有立刻上前,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那晚醫院里她燒得迷迷糊糊時,曾無意識地、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攥住他衣袖的冰涼指尖觸感,毫無預兆地再次清晰地浮現。

他深吸了一口微涼的夜風,抬步走了過去,在她身邊停下,與她并肩而立,目光同樣投向那片流動的光海。

“夜景不錯。”他開口,聲音低沉,打破了兩人之間的靜謐。

顧悠悠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來,只是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繃緊了一瞬。她沒有轉頭,依舊望著遠方,聲音平靜:“嗯。從這里看,確實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宏遠并購案終于結束,他們之間那段因高強度對抗而緊密糾纏的時光,也隨之落幕。

短暫的沉默在夜風中流淌。兩人之間,隔著那晚暴雨中未說破的狼狽,隔著醫院里無聲的陪伴,也隔著這幾個月針鋒相對又悄然變化的種種。

陸子衿微微側過身,目光終于從遠處收回,落在了她映著城市燈火的側臉上。她的睫毛很長,在眼下投下小片扇形的陰影,鼻梁挺直,唇線微微抿著,透著一股熟悉的、不易妥協的倔強。

“顧悠悠。”他叫她的名字,聲音比剛才更沉,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像在確認什么。

顧悠悠終于轉過頭,迎上他的目光。她的眼眸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亮,映著點點燈火,也映著他的身影。那里面沒有了談判桌上的審視,沒有了電梯里的脆弱,也沒有了病中的迷茫,只剩下一種澄澈的、等待的平靜。

露臺上的風似乎都安靜了下來。遠處城市的喧囂被隔絕在巨大的玻璃門之外,只剩下他們之間咫尺的距離,和彼此眼中清晰的倒影。

陸子衿喉結滾動了一下。那些在心底盤旋了無數個日夜的、混亂的、帶著刺又裹著糖的情緒,那些從大學辯論場上延續至今的針鋒相對與隱秘關注,那些在電梯間里被撞破的脆弱與笨拙的安慰,那些暴雨夜中滾燙的溫度和無助的依賴,還有這幾個月并肩“戰斗”中悄然滋生的默契與欣賞……所有的一切,如同解凍的春潮,洶涌地沖撞著他理智的堤岸。

他向前逼近了一小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到呼吸可聞。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氣息混合著淡淡的酒意,瞬間將她籠罩。

顧悠悠下意識地想要后退,背脊卻已抵住了冰涼的雕花欄桿。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仿佛要掙脫胸腔的束縛。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眼眸中翻涌的、不再掩飾的某種熾熱情緒,那目光像帶著實質的溫度,灼燙著她的皮膚。

“顧審計師,”陸子衿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融進微涼的夜風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某種孤注一擲的意味,清晰地送入她的耳中,像羽毛輕輕搔刮著最敏感的神經末梢,“這次……”

他微微俯身,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額角,目光鎖住她瞬間變得有些慌亂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地問道:

“能給我的方案,投贊成票嗎?”

方案?什么方案?

顧悠悠的思維有剎那的空白,隨即,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從心口炸開,瞬間席卷全身,臉頰燙得驚人。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怔怔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看著他眼中那個小小的、完全失措的自己。

他微微偏頭,溫熱的唇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和一種壓抑已久的渴望,輕輕地、卻無比清晰地覆上了她的。

夜風似乎在這一刻徹底停滯。

遠處城市的萬千燈火在深藍的天幕下無聲流淌,匯成一片浩瀚而溫柔的星海。露臺上,兩個曾以最鋒利的姿態相對的人影,在短暫的僵硬之后,終于緩緩地、試探般地,彼此靠近、契合,融入了這片璀璨而靜謐的夜色里。

唇瓣相貼的觸感,柔軟而微涼,帶著淡淡的香檳氣息和他身上獨有的雪松冷香。這感覺陌生得令人心悸,卻又奇異地契合了某種深藏心底的、隱秘的渴望。

顧悠悠的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抵著他熨帖的西服布料,隔著薄薄的襯衫,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堅實胸膛傳來的溫熱和沉穩有力的心跳。那心跳的節奏,與她胸腔里那面失控狂擂的小鼓,在寂靜的夜色中奇妙地應和著。

陸子衿的吻起初帶著一種審慎的試探,像在確認一件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當感覺到她最初的僵硬并未轉化為抗拒,反而在那片柔軟之下悄然融化時,他心底最后一絲緊繃的弦也徹底松弛。環在她腰后的手臂微微收緊,將這個吻加深,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柔和遲來的篤定。

時間仿佛失去了刻度。遠處城市的喧囂是模糊的背景音,露臺像一個獨立漂浮的宇宙,只剩下唇齒間無聲的交流,和彼此呼吸交纏的溫熱。

直到肺里的氧氣快要耗盡,陸子衿才稍稍退開些許,額頭卻依舊抵著她的。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深邃的眼眸在近距離凝視著她,里面翻涌著未褪的濃烈情愫和一種如釋重負的明亮。

顧悠悠微微喘息著,臉頰緋紅,眼睫低垂,不敢直視他過于灼熱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要將她點燃。唇上還殘留著他方才留下的、帶著酒意的溫熱觸感,像烙印一樣清晰。

“你……”她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羞赧,“你這算什么方案?強買強賣?”語氣努力想維持住一點往日的鋒芒,卻因為氣息不穩和臉上的熱度,顯得毫無威懾力,反而更像一種帶著甜味的嗔怪。

陸子衿低低地笑了出來,胸腔的震動清晰地傳遞給她。那笑聲愉悅而低沉,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和滿足。他抬手,溫熱的指腹輕輕拂過她微燙的臉頰,動作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珍視。

“不算強買強賣,”他看著她泛著水光的眼眸,聲音低沉而認真,像在陳述一項經過精密推導的結論,“是‘最優解’。經過長期、反復、多維度的風險評估和……情緒價值驗證。”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眼中閃著狡黠的光,“結論是,顧審計師,我們合作,收益遠大于風險。”

他的指腹帶著薄繭,摩挲過她臉頰的肌膚,帶來一陣細微的電流般的麻癢。顧悠悠的心跳再次亂了節奏。她抬起眼,撞進他那雙含著笑意、卻又無比認真的眸子里。那里面清晰地映著她的影子,小小的,帶著一絲未褪的羞怯和茫然,卻不再有往日的防備和尖銳。

夜風溫柔地拂過,吹動她頰邊散落的幾縷碎發。遠處,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無聲地見證著這場始于對抗、終于契合的漫長“談判”。

顧悠悠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帶著一絲期待和忐忑的俊朗面容,心底最后一點殘余的硬殼也悄然剝落。她微微踮起腳尖,主動縮短了那本就所剩無幾的距離,用行動代替了回答。這一次的吻,輕如羽翼,落在他的唇角,帶著一種無聲的確認和笨拙的溫柔。

“陸總,”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帶著一絲塵埃落定后的釋然和淡淡的甜,“你的方案……”

她微微退開一點,迎上他驟然亮起的、如同盛滿星光的眼眸,唇角終于彎起一個清晰而明亮的弧度。

“通過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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