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這么早就出攤啦?”宋舉荷秉承著信守承諾的美好品德,早上五點就下樓買早飯。
老板正利落地將一籠生煎包碼上蒸屜,聞言抬起頭,臉上是生意人慣有的、帶著疲憊的笑容:“做吾伲迭行當格,就應該是格副腔調。(干我們這行的,就是這個樣子的。)”
宋舉荷不自然的眨了眨眼睛。這口音——地道、老派,帶著舊日十里洋場的腔韻,上海本地人現在都不這樣講話了,放在這里顯得尤為突兀。
“先要一杯溫牛奶,一籠生煎包。”
這個時間段起來吃早飯的人實在不多,老板才得以悠閑地坐在柜臺前。忽然用一種熟稔的、帶著點街坊閑聊的口吻“昨日夜里向,儂搭儂男朋友老晚才回到屋里廂嘛。”(昨天晚上,你和你男朋友好晚才回的家。)
宋舉荷干笑兩聲,也沒反駁老板的話,低頭專心對付滾燙的生煎包去了。
“格陣日腳,勿太平哦。。”(這個日子可是不太平啊。)
剛吃下去的食物梗在胸口。她匆匆擦嘴:“好了大哥,我吃好了。再給我裝一杯牛奶和一籠生煎包吧。”
“拿好拿好”板手腳麻利地裝好袋子遞過來,臉上又堆起那種熱情的笑,語氣愈發熟絡,“勿然儂加個微信呀,以后我好送上門撥儂呀。”
宋舉荷起初有點猶豫的,最終還是掏出手機掃了那個二維碼。在這個地方,她和時堪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到他們真正的家里去,因此她的手機通訊錄和微信列表里早已躺滿了形形色色、大多無用的名字和號碼,多這一個,似乎也無妨。她提著溫熱的早餐,快步離開。
“你還真去買早餐了?””時堪的聲音從洗漱間傳來,伴隨著剃須刀嗡嗡的輕響。他正對著鏡子,下頜沾著白色泡沫。
“說話算話。”她早餐放在餐桌上,目熱氣騰騰的食物香氣瞬間彌漫開。此刻,她又犯了困難。
該不該和時堪說?該如何同時堪說?
“有話想跟我說?”他拉開椅子坐下,拿起一個生煎包。
“你怎么知道?”
時堪瞥了她一眼,沉默了。
宋舉荷:“……”忘了,他是專業人士,瞞不過。
“你沒覺得,樓下早餐店的老板哪兒不對勁嗎。”她斟酌著開了口。
時堪吃飯的動作有一瞬間變得緩慢。“什么?”
“他的口音是地道的老上海口音。非常地道的那種!你昨天和他說話,真的沒注意到?”
時堪猛喝了一口牛奶,“這我還真不知道,我家又不是上海的,我只是這幾年在上海工作,對本地口音沒那么敏感。”
宋舉荷被他噎了一下,沒了再說的興致。
眼尖的發現他的牛奶塑料杯底部粘著一個藍色圓形貼,這個老板還怪有創意的。
出門前,時堪還特意囑咐她:“我今天就正式去局里報道了,忙起來沒空管你,你早點回家。”他的語氣是公事公辦的關切。
臨近下班時,宋舉荷走出辦公樓。天色漸暗,街道上行人匆匆,她下意識就裹緊外套。
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撕裂了打工人下班的寧靜!幾輛閃著紅藍爆閃燈的警車飛馳而過,卷起一陣冷風。宋舉荷的心瞬間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提到了嗓子眼!方向……似乎是銀河小區附近?
她幾乎一路小跑,臨近銀河小區的大門,她才看清,幾名警察已經拉起警戒線,人群在遠處騷動圍觀。而在警戒線的中心,幾個警察正動作利落地將一個佝僂的身影控制住。那人腳邊是一個倒翻的巨大黑色垃圾袋,各種廢棄物散落一地,發出難聞的氣味。
是他!她和時堪那晚遇到的垃圾工!
宋舉荷擠在人群中,心臟狂跳。她看著垃圾工大哥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再一次垂下了頭。那晚他沙啞的提醒‘小心點’言猶在耳,與眼前被按住的佝僂身影重疊,讓她心頭堵得慌。
“原來是他啊!”“平時看著挺老實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嚇死人了,原來天天在小區里轉悠是干這個!”壓抑在安平區這么多天的恐慌似乎終于找到了一個具體的宣泄口,人們議論紛紛,指指點點,他們的身影在宋舉荷的眼里變的模糊又亢奮。
垃圾工大哥被塞進警車帶走了。
時堪回來的時候已經臨近晚上十一點了。
“是怎么回事?”她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有些突兀。
時堪把外套掛在衣架上。“今天晚上,一個女學生打電話來,說一直被尾隨。”
“那你們隊里認定他是那個跟蹤狂嗎?”
“目前看,應該是這樣。”
“你也這么認為?”
時堪的身體在臥室門前晃了晃,似乎在對抗強烈的倦意。轉過頭看她時,狡黠的目光肉眼可見的動了動:“你認為呢?”
宋舉荷癱在沙發上:“我不知道。”時堪折返回來,也跟著坐下。他的氣息瞬間靠近,“你對今天的事存疑,是嗎?”一面說著,他一面不經意似的把手搭在宋舉荷背后沙發的靠墊上,循循善誘。
“那天晚上他還提醒我們小心。”她的聲音壓的很低。
“你該知道,不是每一個人的每一句話都出自善意。”
她沒等他再說什么,回屋去了。
時堪穿衣出門的動靜太大,宋舉荷摸過枕邊的手機——屏幕幽幽的藍光映亮她的臉:凌晨三點零七分!
凌晨三點時堪出門做什么去了?隊里臨時有事?時堪只是心理咨詢師,應該不會像一線警察一樣。還是,另有所為?她幾乎沒有猶豫,迅速而無聲地翻身下床。
安平區警局離銀河小區確實不遠,步行只需十幾分鐘。夜色就是最好的掩護,街道空曠無人,只有昏黃的路燈拉長著彼此的影子。宋舉荷遠遠地綴在那個熟悉的高大背影后面,保持著能勉強看清、又不易被發現的距離。
直到那熟悉的背影融入一片通明的燈火中——‘安平區公安局’。‘立警為公’四個霓虹大字灼燒的黑夜的暗,散發出一種不容置疑的莊嚴與肅穆。他步伐穩健地走向那扇燈火通明的玻璃大門。
時堪上了警局二樓的咨詢室,微微側身,看著她的身影從他的視野里變小又變小,逐漸融入夜色。
“回來了?”宋舉荷正對著鏡子梳頭。
“嗯。”時堪換掉鞋子。
時堪知道她想問什么,率先開口:“他全說了。”
“誰?那個垃圾工?他承認自己干的那些事?”
宋舉荷沒得到時堪的回答,憋了一夜的焦躁和困惑涌上心頭。“我沒空子和你在這纏了!”她將梳子往桌上一拍,語氣帶著明顯的惱怒:“我上班去了!”
宋舉荷坐到工位上的時候,手機才震動起來,是時堪發的消息。
“是,他都承認了”
幾個字像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壓下來,卻沒能完全驅散她心頭的疑云。接著又來了一條消息:“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晚上回來我說給你聽。”
宋舉荷陷入沉思,垃圾工大哥全都承認了?那,早餐店老板真的沒問題?是她誤會老板了。
宋舉荷正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手機屏幕猝然亮起——沈城晚報。“安平區再發跟蹤事件!獨行女子深夜遭尾隨…”。手機‘啪’地一聲掉落在柔軟的沙發墊上,屏幕兀自亮著那行刺目的標題。電視里喧鬧的綜藝聲瞬間變得遙遠模糊,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耳邊只剩下自己驟然放大的、擂鼓般的心跳聲——‘咚!咚!咚!’垃圾工不是抓到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