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還殘留著紅酒燴牛尾濃郁的香氣,幾個小時前,這香氣還代表著“家”的味道。
顧明玨坐在蘇諾對面,昂貴的羊絨衫袖子隨意挽著,露出蘇諾去年送他的腕表。他剛從h市出差回來,眉宇間刻著深深的疲憊。燭光跳躍在他臉上,他舀起一勺湯,越過餐桌中央那束白玫瑰,遞到蘇諾唇邊。
“辛苦了,老婆。”他聲音沙啞,卻努力溫柔,“家里有你,我才能安心在外面拼。”
湯很美味,牛肉酥爛,紅酒的醇厚恰到好處。可當他的指尖擦過蘇諾的嘴角,順勢握住她的手時,那指腹極其輕微地、無意識地在我平坦的小腹上摩挲了一下。像一道冰冷的電流,瞬間擊穿了蘇諾。
孩子這個秘密在蘇諾身體里剛剛扎根,像一顆悄然萌發的種子,帶著微弱的希望和巨大的驚喜。蘇諾本打算在他今晚放松下來時,在他最需要家的慰藉時,把這個消息告訴他。蘇諾想看他眼中的疲憊被巨大的喜悅驅散,想看他像個孩子一樣跳起來擁抱我。蘇諾想告訴他,媽媽不會再催了,我們終于等來了屬于我們的奇跡。
那些壓力,沉甸甸地壓在蘇諾心上三年了。此刻被他指尖無意識的觸碰再次喚醒,尖銳地刺穿著此刻餐桌上的溫情。
“叮咚——”
門鈴尖銳地響起,像一把刀捅破了這層虛假的平靜。
顧明玨動作一滯,眉頭緊鎖:“這個點?誰?”
“我去看看。”蘇諾起身,壓下心頭那點被驚擾的不安,走向玄關。腳步下意識地放輕了些,仿佛怕驚擾了腹中沉睡的小秘密。
門鈴再次響起,一聲比一聲急促,帶著蠻橫的穿透力。蘇諾握住冰涼的黃銅門把手。
門被猛地從外面推開!力道之大,帶起一陣冷風,撲在我臉上,瞬間吹散了餐廳里溫熱的食物香氣,也吹得蘇諾下意識地、保護性地將一只手輕輕覆在小腹上。
門口站著許真,顧明玨的首席秘書。
她像一件包裝過度、急于展示的商品。那雙描畫得又黑又長的眼睛,帶著淬毒的鉤子,越過蘇諾,貪婪地、死死釘在顧衍身上。
空氣凍結了。
顧明玨像被電擊般猛地站起,身后的椅子發出刺耳的慘叫。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震驚、暴怒、狼狽交織成一片慘白。他幾乎是本能地、一個箭步沖到蘇諾身前,用身體擋住蘇諾。他的手慌亂地背過來摸索,一把攥住了蘇諾沒有覆在小腹上的那只手腕。掌心冰冷,濕漉漉的冷汗瞬間浸透蘇諾的皮膚,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許真!滾出去!”他的吼聲嘶啞變形,瀕臨失控,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撕裂出來。
許真仿佛沒聽見。她鮮紅的唇角扯出一個甜膩又挑釁的弧度,目光終于慢悠悠地落在我臉上。那里面沒有歉意,只有赤裸裸的炫耀和居高臨下的鄙夷,像在打量一件礙眼的舊家具。她的視線刻意掃過蘇諾還未隆起、卻被蘇諾下意識護住的小腹,輕蔑如同實質的刀鋒。
“顧總,您喝醉的時候可不是這幅態度。”她的聲音拔得又高又尖,甜得發膩,淬著冰。許真更是格外輕蔑的看著蘇諾的肚子。
孩子!我的孩子!一股強烈的、從未有過的保護欲和憤怒,像火山巖漿般在蘇諾被凍結的胸腔里轟然爆發:這惡毒的言語,這骯臟的場面,絕不能玷污我腹中這個純潔的新生命!那冰冷的手攥住的仿佛不是我,而是我腹中那微弱的脈動。平時蘇諾是一個活潑開朗,很好說話的人。但遇到這種事情她就變得像刀鋒一般堅硬。
“你他媽給我閉嘴!!”顧明玨猛地回頭,目眥欲裂,額角青筋猙獰地暴跳,那眼神恨不得將許真撕碎。他抓我的手用力到指節泛白,像抓住救命稻草,卻只傳遞著瀕臨深淵的絕望和冰冷。
“我閉嘴?”許真咯咯地笑了起來,笑聲刺耳。她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優雅地、慢條斯理地劃開了她一直緊握在手中的手機屏幕。
屏幕亮起刺目的光。
4K高清的畫質,纖毫畢現。
背景是奢華酒店套房的巨大落地窗,窗外是流光溢彩的陌生城市夜景。鏡頭有些晃動,顯然是手持拍攝。畫面中央,顧明玨的臉頰帶著不正常的潮紅,眼神迷離渙散,顯然是醉得厲害。他高大的身體搖搖晃晃,幾乎完全倚靠在許真身上。許真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正帶著明顯的挑逗意味,摩挲著顧明玨的后頸。而顧明玨滾燙的唇,正意亂情迷地烙印在許真雪白的頸窩里,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顧明玨的臉徹底失去了最后一絲血色,慘白得像一張揉皺的紙。他看著屏幕,又猛地看向蘇諾,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想說什么,卻只能發出破碎的、毫無意義的音節:“不是……老婆……你聽我……那天我喝得完全……”
解釋?在這樣赤裸裸的背叛證據面前?在他秘書刻薄的羞辱之后?在蘇諾滿心滿眼想給他一個驚喜的時刻?一股冰冷的、前所未有的力量,瞬間壓倒了所有的痛苦和眩暈。
蘇諾沒有尖叫,沒有哭泣。甚至連看都沒再看那個令人作嘔的視頻一眼。蘇諾的目光掠過顧明玨那張因極度恐慌和悔恨而扭曲的臉,掠過許真那張寫滿得意和挑釁的濃妝艷抹的臉。
蘇諾深吸了一口氣,那空氣冰冷刺骨,卻奇異地讓蘇諾混亂的大腦瞬間清醒。蘇諾挺直了背脊,仿佛所有的脆弱都被剛才那一幕徹底燒成了灰燼。
她走到餐桌邊,目光落在深褐色的紅酒燴牛尾湯碗里。湯還溫熱,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此刻卻只讓蘇諾覺得無比諷刺。她抬手打翻這碗湯,而正好打濕了一份文件,這份份文件,正是蘇諾的B超單。
蘇諾的目光終于抬起,平靜地落在顧明玨慘白如鬼的臉上。他站在那里,身體僵硬,眼神空洞,像個等待最終審判的囚徒。許真似乎被她這異常的冷靜震懾了,得意的笑容僵在臉上。
“顧明玨,”蘇諾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地板上,“忘了告訴你。”
蘇諾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他被冷汗浸濕的鬢角,掃過他絕望的眼睛,最后,她的手掌,帶著一種宣告和訣別的力量,輕輕地、堅定地覆在了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上。這個動作,讓顧明玨的瞳孔驟然緊縮,臉上瞬間失去了所有表情,只剩下一種極致的、無法理解的空白。
蘇諾看著他的眼睛,清晰地吐出最后一句,聲音里淬著徹骨的寒意,也帶著一絲塵埃落定的解脫,“還有,恭喜你,你當爸爸了。可惜,這孩子,你永遠見不到了。”
說完,蘇諾不再看他們一眼,仿佛玄關里那兩個呆若木雞的人只是兩件礙眼的家具。她轉身,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桿永不折斷的標槍,走。身后,死一般的寂靜里,終于爆發出顧明玨一聲野獸般痛苦絕望到極致的嘶吼,以及許真短促而驚恐的抽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