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娘娘憂心三小姐身體，奈何宮規(guī)森嚴，特讓奴才捎來書信一封，望夫人親啟。”小太監(jiān)的嗓音像一把細沙，簌簌地落進有些沉寂的房間里。我看見母親為我端藥的身影微微一頓，那剛熬好的藥湯便被隨意放到了一邊。

“宮里好幾位貴妃娘娘，你主子是哪個宮的？”母親的聲音有些冷，她問話時指尖正輕輕敲擊著案幾，案幾每敲一下都會發(fā)出沉郁的聲響。

“奴才是關雎宮的?！蹦切√O(jiān)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冷汗，他忙不迭又從袖口中掏出一塊玉佩，補充到:“夫人若不信，可以看看這個?！?

這玉佩我認得，聽說料子是當年番邦進貢，先皇為了以示皇恩浩蕩，將其賜給了正在家中坐月子的我娘。我娘愛玉，這事在京都是出了名的。但鮮少人知道，比起喜歡玉，我娘更愛雕刻玉。

我姐腰間那塊玉佩，便是我娘用這塊料子親手雕刻而成的。那是塊雕刻著一莖三瓣的建蘭，花蕊處巧留著黃翡俏色模樣的玉佩。

對于這位讓她初嘗人母滋味的孩子，她骨子里是會多些疼愛的，因此那塊料子她雕刻的要費心的多，不僅花費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一雙指甲也快磨禿了。

“嗯，我知道了?！蔽夷飳⑿鸥衽迳焓纸舆^，我聽見玉佩與她腕間的翡翠鐲子輕輕相碰，發(fā)出了“?！钡囊宦暣囗?。

我娘的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玉佩的邊緣:“你家娘娘在宮里可一切安好？”

“好著呢?；噬锨叭者€賜了對海珊瑚，說是給娘娘解悶用的。太監(jiān)們抬過來時，可把別宮娘娘羨慕壞了，眼紅得緊呢！”

小太監(jiān)的語氣自豪，頓時眉飛色舞，他說得興起:“整個皇宮，誰不知道皇上最疼愛我家貴妃娘娘？”

待那小太監(jiān)走后，我娘陷入了沉默，嘴角還殘留著一抹苦笑。她站在窗前，陽光透過窗子在她臉上投下陰影。翻看完的信在她手中被攥出了褶皺，就像她此刻難以舒展的眉頭。

最疼愛，好一個最疼愛。

“娘，姐姐信里寫什么了？”我撐著床榻想要起身，這些天的高熱讓我渾身綿軟，連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做得艱難。

我娘的身體背對著我，我看不到她的神情。

“過些日子宮里要辦菊花宴，到時候皇上跟你阿姐也會去，”我娘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將那封信收了起來，走到了妝臺前：“明天霓裳閣的人會過來，給你量身段做幾身得體的衣服。菊花宴上雖人多眼雜，但有你阿姐在旁邊，你也不必太過于拘泥緊張?！?

她從鏡中看向我，銅鏡邊緣的纏枝紋將她的面容切割成了碎片。話說完時，我娘的手指正撫過自己的鬢角—那里被今天早上為她梳妝的侍女藏了幾絲白發(fā)。

“我一定要去嗎？”盡管知道答案，我卻仍有些固執(zhí)的想要知道我娘會如何回答我。

“琉璃，莫要胡鬧?！边@話壓得我心頭一沉。

莫要胡鬧，明明只有四個字，卻藏著太多無法言說的秘密。我大抵是明白了，從現在開始，我的人生將不再屬于我。

或者換句話來講—我的人生，也許就從未屬于過我。

進宮參加菊花宴那日，天光晦暗得像是被蒙了層紗，連平日里最熱鬧的東市也只有寥寥幾位商戶在整理著一會叫賣的東西。

“三小姐，時辰也不早了。若誤了時辰，會叫人背后說教的?！币慌缘男鞁邒唛_始催促起來了，她腰間掛著的鎏金宮牌隨著動作晃動，在我眼前劃出一道刺目的光。她的身上還有股特殊的沉香味，應該是長年侵染宮廷氣息的結果。

我抬頭看著這天色，著實有些想不通徐嬤嬤口中的時辰不早在哪。

“琉璃，還不快跟上來？徐嬤嬤是宮里派來的老人，說的總不會有錯的，”我娘已經先我一步坐進了馬車，她今日特意穿了件絳紫色衫子，是用御賜的料子裁的。只見她的一只手半拉開轎簾，對我身旁的徐嬤嬤說道：“我讓膳堂的人給嬤嬤您包了幾塊點心，琉璃的事，怕是還要讓您費心了?！?

“哪里的事，三小姐天資聰穎，一看就不是一般閨閣能養(yǎng)出來的?！毙鞁邒邚氖膛稚辖舆^那幾塊“點心”，臉色逐漸有些緩和?？晌覅s看得仔細，這哪是什么點心，分明是幾塊用手帕仔細包起來的銀錠。

馬車緩緩駛出府邸，我坐在我娘身旁，內心有點茫然，又有股莫名的哀愁。

“可是身子有些不舒服？”

我搖了搖頭，將身子往外挪了挪，我娘欲摸我額頭的手就這樣僵在了半空。

“娘，我沒事?！蔽矣行┓笱艿慕忉尩?。

我娘嘆息了一聲，眼底翻涌的是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過了許久，她才幽幽說了句：“習慣就好了?！?

習慣就好了，這句話是我娘對我說的，又像是她自己對自己說的。

馬車終于駛入了宮門，我將車窗的珠簾掀開，最先映入眼簾的則是各府的馬車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貴女們。

“三小姐，夫人，我們到了?！?

徐嬤嬤的聲音被嘈雜的人聲蓋住了幾分，這使她不由得將聲音拔高了幾分：“貴妃娘娘的人卯時就來候著了，我們直接進去就可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