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十月二十七,上午。
“先生,您的咖啡。”
白鳥清哉回過神,將停留在玻璃上的視線收回,朝著服務員點了點頭,抬起手表看了一眼時間。
10:18
距離和制片人約定的時間還有十二分鐘。
和人約談重要的事時,他總是喜歡提前二十分鐘到半個小時到場。
不僅是出于尊重、擔心會因為路上一些特別原因晚到或是怎樣。
而是提前到了,能夠再次確定自己今天來的目的是什么,到底要說些什么,想要表達些什么,預想一下對方是什么樣的人,可能會說些什么,自己應該怎樣回應。
白鳥清哉從來不認為自己在智商上優于別人,因此就尤其要在準備上下功夫。
不說做到百分之百,也至少要做到百分之九十的準備才可以。
畢竟社會不會把自己當成一個小孩子,容忍自己的失誤。
今天他約見的是M電視臺的制片人,能夠約到對方是因為之前有過電視主題曲的合作。
不過也只是一個約見的機會而已,能不能成功還是要看具體怎么談。
自從培養高橋美緒開始,白鳥清哉就在思考彼此之間的發展路線。
這其實并不難想,只要參考自己和北條汐音就可以。
當初自己和汐音是作詞/作曲家和歌手,現在套在高橋美緒身上,就應該是制片人和演員之間的關系。
原因很簡單,想要拍一部電視劇,一開始的核心決策者便是制片人。
流程大概是制片人有了什么創意,或是看中了哪個劇本,然后向上提交策劃,經過電視臺部長、局長、最高管理層審批,這之后再組建核心團隊(選擇編劇、導演、主演等)……
當然,就如高橋美緒不可能一夜之間成為經驗豐富的演員,自己也不可能一下子成為制片人。
如果按照正常的步驟來走,自己應該參加劇本大賽獲獎,但從投稿截止到公布成績,足足需要一年的時間。
自己等不了那么久,而且中間說不準會出什么岔子。
更何況有關系不用是棒槌,直接聯系制片人,先以編劇的身份入組,再憑借之后的作品上位當制片人明顯更為高效……
白鳥清哉正想著,忽然視野里咖啡館的門被推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跟服務員詢問著什么。
白鳥清哉抬起手朝著對方揮了揮,中年男人反應過來臉上露出微笑,同樣揮手示意,隨后朝著他這邊走來。
藤川俊平還沒坐下,便看向白鳥清哉開口道:
“啊,實在抱歉,等了很久了吧A老師。”
“沒有,是我來早了。”
“A老師還是一如既往的風格。”
藤川俊平笑了笑拉開椅子坐下,轉過頭朝著服務員道:
“麻煩來一杯藍山咖啡,謝謝。”
“好的,您稍等。”
等著服務員離開到幾米外,藤川俊平一臉復雜地看著少年這張年輕的臉忍不住道:
“唉,有的時候還真是羨慕你啊,又年輕又有才華……”
“北條小姐的新歌也馬上要出了吧?據說正在準備演唱會,這下真是要在樂壇站穩腳跟了,我要是女的肯定也忍不住嫁給你。”
白鳥清哉笑了笑道:
“哪里的話,都是虛名而已,現在已經是江郎才盡了。”
藤川俊平瞇起眼睛道:
“A老師你封筆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你不知道他們都說你這樣的天才封筆是樂壇的損失。”
對于他的話,白鳥清哉只當是寒暄,根本沒往心里去。
事實上整個音樂圈兒的蛋糕就那么大,眼紅的同行巴不得自己早點封筆。
他笑了笑道:
“藤川桑您就別挖苦我了,現在實在沒那個水平了。”
見白鳥清哉不愿在這方面多說,藤川俊平便直接切入正題道:
“不過,我覺得樂壇損失點就損失點吧,可能文壇要迎來一位新星了,我可是對A老師說的劇本很期待啊。”
藤川俊平雖然是這么說,但其實只是表面功夫罷了,今天來只不過是給白鳥清哉一個面子,畢竟曾經合作過,如果劇本不行的話,他大概給指點兩句就走,頭都不帶回的,下次再約頂多讓自己的助理來。
聞言,白鳥清哉點了點頭,從挎包里掏出一小沓劇本道:
“這是我最近寫的劇本以及大綱,還請藤川編劇您斧正。”
“嗯。”
藤川俊平聞言伸手接過劇本,先是掃了一眼劇名:《綁匪的女兒》。
典型的懸疑犯罪類型。
緊接著目光掃過下面的編劇人,看到上面寫著「嫌疑人X」,笑著調侃道:
“看來以后得改稱您為X老師了。”
見白鳥清哉笑了笑沒說話,他便繼續往下看。
然而,剛看了半頁,藤川俊平的皺起眉,額頭上的褶皺堆成了一個‘川’字,往后面翻了翻,忍不住多看了白鳥清哉一眼。
還是那句話,他其實根本就沒有抱什么太大期望,但結果現在發現,這劇本非常成熟,從整體框架到行文結構都相當工整,根本不像是一個新手的作品。
藤川俊平張了張嘴,目光盯著少年的臉,猶豫了片刻問道:
“A老師您這劇本做了著作權登記嗎?”
白鳥清哉明白他這是懷疑是不是自己寫的,于是打開手機,將提前準備好的網站界面拉了出來擺到藤川俊平面前道:
“前天剛剛開始登記,還沒下來。”
在日本,腳本(劇本)從完成那一刻起就自動享有著作權保護,東京的腳本著作權登記大概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他在兌換出來的時候就立刻上去登記了,為的就是能堵住別人的嘴。
其實別人根本不在乎這劇本是不是他寫的,只要得到法律上承認,能賺錢,那就足夠了,至于怎么來的根本懶得去過問。
“哦哦。”
見狀,藤川俊平的心穩當地放了下來,夸了一句‘不愧是A老師’后便繼續看了起來。
隨著一行一行地翻看下去,藤川俊平漸漸沉浸其中,大概十幾分鐘后,他意猶未盡地抬起頭,手指摩挲著下巴,隨后又低下頭扒了一下劇情的大綱,看向白鳥清哉問道:
“后續還有嗎?”
白鳥清哉笑了笑道:
“還在打磨,不過下個周第三集的劇本能出來。”
其實整部劇的劇本連同原著的小說都已經在家里抽屜里鎖著,之所以一次性只帶這點,就是為了勾起藤川俊平的興趣,也算是談判的一環。
“哦。”
藤川俊平沉思了片刻后道:
“具體的我還要回去好好討論一下……”
白鳥清哉的這份劇本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故事的大概是醫院發生了一起震驚的嬰兒綁架案。綁匪向院方索要高達一億日元的贖金。然而,在警方追捕過程中,兩名主要嫌疑人遭遇車禍身亡,導致線索中斷,那名嬰兒的下落也成了謎團。
時間跳到二十年后,嫌疑犯九十九昭夫的女兒朝倉比呂子,被當年報道過此案的知名報社錄用。然而,她的身份被一家周刊雜志披露,標題直指“綁匪的女兒進入報社”,引發了輿論風波……
為了應對公關危機并澄清事實,報社決定重新調查這起塵封已久的懸案,隨著調查的深入,當年被隱藏的真相便開始相繼浮現。
情節緊湊,懸念迭起,敘事沉穩……
“你預期的稿酬是多少?”
藤川俊平試探性地開口問道。
聞言,白鳥清哉擺了擺手道:
“這些都好說,可以慢慢談。”
“不過,我有一個請求。”
“你說。”
“給我一個朋友試鏡的機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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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點,教室里的鈴聲響起,高橋美緒如釋重負地靠在椅背上,身體微微下滑。
學了一天,她的腦子似乎已經到了極限。
毫不夸張地說,她高考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累過。
雙眸盯著黑板上的鐘表發呆,一直等到教室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回過神。
將桌子上的書本收拾好,剛準備離開教室,她腦海中不自覺地想起白鳥清哉來。
抿了抿紅唇,高橋美緒掏出手機給對方發去了消息,想要問問他吃飯了沒,要不要一起去吃,自己今天請客。
然而,發出去的消息并沒有得到回復。
她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這幾天都是這樣,他好像尤其的忙,學校里基本見不到人,就連給他發消息也是至少隔了半個小時才回復。
在忙什么呢?
忙著寫劇本?
想到那晚看著白鳥清哉做的筆記,她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然而,緊接著她臉上的笑容便瞬間凝固。
他會不會是和別的女生在一起?
她腦海中接連想起北條汐音和長谷川紗織來。
長谷川紗織不說,北條汐音自從上次給她發完消息之后就再也沒了動靜。
不知道是因為長谷川紗織的事情受了打擊,還是在忙下個月演唱會的事情。
想了想,她準備試探性地問問北條汐音什么情況。
然而,剛剛點開聊天框,手機界面突然彈出一通電話。
看著上面的【媽媽】二字,她不禁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連忙接起。
往常的話她大概一個星期給家里打兩通電話,現在都快一個月了,真的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導致都忘了打電話這件事了。
“喂?媽?”
電話里一陣沉默,高橋美緒眨了眨眼,將手機從耳邊挪開看了一眼,確認沒掛斷后又喊了一聲。
“媽?”
“我還以為你失蹤了呢。”
電話里,母親幽怨的聲音傳來,高橋美緒咬了咬嘴唇,訕笑著道:
“啊,媽媽,我最近太忙了,忘了給您回電話了……”
“你以前可沒這么忙哦,美緒。”
高橋夫人的語速相當平緩,即使語氣埋怨,聽起來也十分溫柔。
“所以就是說啊,越是忙也要給家里打個電話的,你一個人在外面壓力那么大,不跟媽媽說,垃圾都堆在心里可是不行的哦。”
“你錢還夠不夠用?你高中沒做過多少兼職,現在又要學習,又要兼職的,累壞了吧?”
聞言,高橋美緒心中一酸,淚水頓時涌上了眼眶,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氣笑道:
“對不起媽,我挺好的。”
“唉,你好不好我還不知道嗎?沒人照顧你估計每天吃飯都只會糊弄自己吧?我和爸爸都很擔心你,特意拜托你堂姐去看看你怎么樣了……”
聽到母親前半句話,高橋美緒還十分感動,眼淚幾乎就要滴下來,然而聽到后面的話時,她心里‘咯噔’一下,把眼淚憋了回去,張大了嘴巴下意識地反問道:
“堂姐?她要來看我?”
“是啊,你太久沒回電話,真的很擔心你,我和爸爸特意聯系了你伯父……”
來不及聽母親說完,高橋美緒立刻背起挎包,一邊朝外面跑去,一邊著急地開口問道:
“她什么時候來找我啊?”
即使沒有看到女兒,但透過電話也能夠感受到她好像很急,高橋夫人疑惑道:
“怎么了?她說今天晚上就過去,現在應該差不多到你那里了吧?”
聽到母親這么說,高橋美緒臉上的表情瞬間痛苦了起來,咬了咬舌尖道:
“我知道了,等我回去給你打電話。”
說完,高橋美緒不等母親回應,便立刻掛斷了電話,使出了體測拼命的勁兒全力向家里奔跑。
該死啊……
要是被發現就糟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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