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十七分，城南便利店的玻璃門還透著夏末的燥熱。穿藍布衫的老太太剛挑完最后一根黃瓜，收銀臺前的掃碼槍“滴“地響了一聲，硬幣落在鐵盒里的脆響還沒散盡，天突然暗了。

不是烏云蔽日的那種暗，是像有人往頭頂扣了個巨大的血紅色玻璃罩。陽光被濾成粘稠的鐵銹色，懶洋洋趴在貨架上的白貓突然炸毛，弓著背沖門外嘶嘶叫。穿碎花裙的女人剛推開門要進來，腳還沒邁過門檻就定在原地，手里的購物袋“啪嗒“掉在地上，橘子滾了一地。

“那是什么...“她的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葉子。

便利店老板正叼著煙算賬，聞言抬頭瞥了眼，煙卷“啪“地掉在柜臺上。外面的街面在肉眼可見地變化——血霧像融化的糖漿，順著樓宇的縫隙往下淌，空氣里突然彌漫開一股甜膩的腥氣，聞著像生肉放久了的味道。

穿碎花裙的女人最先尖叫起來。不遠處的十字路口，一只棕黃色的流浪狗正趴在地上抽搐，后背的皮毛像波浪似的鼓起來，脊椎刺破皮膚，冒出兩排尖刺。它猛地抬起頭，原本溫順的眼睛變成渾濁的乳白色，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轉身就朝最近的路人撲過去。

那是個戴眼鏡的上班族，公文包還挎在肩上，沒等反應過來就被撲倒在地。流浪狗——現在該叫怪物了——用新長出來的骨刺撕開他的喉嚨，血噴在血霧里，像滴進紅墨水里的墨滴，瞬間暈開。

便利店的玻璃門被外面的尖叫震得嗡嗡響。老板連滾帶爬地沖到門口，哆哆嗦嗦地扳動插銷，“砰“地鎖死了玻璃門。貨架最上層的泡面盒嘩啦啦往下掉，有人慌里慌張地去搶，整箱牛奶被撞翻，白色的液體在地板上漫開，混著滾落的火腿腸。

“都別擠！鎖死了！咱們安全了！“老板扯著嗓子喊，聲音卻壓不住人群的騷動。穿西裝的男人把公文包頂在頭上，像只受驚的鴕鳥；抱著孩子的母親縮在角落，手死死捂住孩子的眼睛；還有個染著黃毛的小伙子，正拿著手機瘋狂拍外面，屏幕上的畫面抖得厲害，時不時能拍到模糊的血影和扭曲的肢體。

林凡站在冰柜旁，后背貼著冰涼的壓縮機。他剛下班路過這里，想買瓶冰可樂，現在可樂還攥在手里，瓶身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滴，在褲腿上洇出深色的印子。他看著玻璃門外的世界一點點變成屠宰場，那個穿碎花裙的女人沒能跑掉，被剛才那只怪物追上，她的尖叫聲突然拔高，又猛地掐斷，像被什么東西硬生生咽了下去。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兩下，他趕緊掏出來看，信號格已經變成了空的。屏幕上還停留在和母親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條是半小時前發的：“晚上回家吃飯，給你燉了排骨。“

“媽...“他下意識地呢喃，喉嚨干得發緊。

玻璃門突然被重重撞了一下，發出沉悶的響聲。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齊刷刷地看向門口。剛才那只長著骨刺的怪物正用頭撞門，乳白色的眼睛死死盯著店內，嘴角掛著的血肉隨著動作往下滴。它身后還跟著幾只同樣扭曲的生物，有拖著斷腿爬行的貓，還有脖子擰成麻花的老鼠，都用那種沒有焦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這扇玻璃門。

“快...快找東西頂住！“老板的聲音都劈叉了。

穿西裝的男人第一個反應過來，抱起旁邊的貨架就往門后推。其他人也跟著動手，零食架、啤酒箱、裝著大米的編織袋，亂七八糟地堆在門后，形成一道臨時的屏障。撞擊聲一下接一下地傳來，每撞一次，玻璃就震顫一次，上面的裂痕像蜘蛛網似的慢慢蔓延。

林凡把可樂塞進褲兜，蹲下身幫著搬一箱礦泉水。手指觸到冰涼的瓶身，才發現自己在發抖。不是冷的，是嚇的。他這輩子沒見過這種場面，恐怖片里的喪尸都沒這么瘆人——那些怪物的身體還在慢慢變化，剛才那只狗的背上又冒出兩根骨刺，皮膚像融化的蠟一樣往下掉。

“它們...它們在變...“黃毛小伙子的聲音帶著哭腔，手機“啪“地掉在地上，屏幕摔得粉碎。

角落里的母親突然捂住孩子的嘴，孩子嚇得渾身發抖，眼淚無聲地往下淌。穿藍布衫的老太太癱坐在地上，手里還攥著那根沒付錢的黃瓜，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聲音。

撞擊聲突然停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耳朵貼著屏障聽外面的動靜。血霧更濃了，把玻璃門染成了暗紅色，只能看到外面有模糊的影子在晃動，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走...走了？“有人小聲問。

話音剛落，一陣刺耳的抓撓聲突然響起，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玻璃。聲音從門的上方傳來，林凡踮起腳，透過貨架的縫隙往上看——一只貓正趴在門楣上，身體像蛇一樣拉長，爪子變得又尖又長，正一下下刮著玻璃的邊緣。它的眼睛也是乳白色的，瞳孔里映出店內驚恐的人影。

“砰！“

又是一聲巨響，這次是從后門傳來的。便利店的后門是扇鐵皮門，平時用來進貨，剛才光顧著鎖前門，誰都忘了還有個后門。鐵皮門被撞得凹進去一塊，鎖扣發出“咯吱咯吱“的呻吟，眼看就要斷了。

“去后門！快！“老板嘶吼著，抓起墻角的拖把就往后沖。

林凡也跟著跑過去，路過冰柜時，順手扯了條凍硬的帶魚。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是覺得手里得攥點什么東西才踏實。后門外傳來野獸般的嘶吼，還有什么東西抓撓鐵皮的聲音，像是有無數只爪子在同時刮擦。

穿西裝的男人找來一根鋼管，和老板一起死死頂著門。林凡也用肩膀頂住門板，后背的冷汗浸濕了T恤。鐵皮門薄得像紙，外面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些怪物貼在門上的樣子。

“撐住！撐住！“老板的臉憋得通紅，拖把桿都被壓彎了。

就在這時，前門突然傳來一陣凄厲的尖叫。林凡回頭一看，剛才那道臨時屏障不知什么時候被撞開了一道縫，一只沾滿血污的手從縫里伸進來，正死死抓著那個抱孩子的母親的頭發，把她往門外拖。母親的慘叫聲撕心裂肺，孩子嚇得哇哇大哭，小手拼命拍打著那只手。

穿藍布衫的老太太不知哪來的力氣，抓起地上的碎啤酒瓶就扎了過去。那只手猛地縮回，門外傳來一聲憤怒的嘶吼，隨即又是一陣瘋狂的撞擊。

“快！把孩子給我！“林凡沖過去，一把將孩子抱過來，塞給旁邊的黃毛小伙子，“看好他！“

他撿起地上的鋼管，跑到前門，和穿西裝的男人一起重新頂住貨架。母親癱在地上，頭發被扯掉了一大撮，頭皮滲著血，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

“還...還有多久天黑？“黃毛小伙子抱著孩子，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沒人回答。血霧把天空遮得嚴嚴實實，根本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冰柜的壓縮機還在嗡嗡作響，成了這死寂空間里唯一的聲音。林凡靠在貨架上，看著滿地的狼藉和一張張驚恐的臉，突然覺得喉嚨里發腥——剛才那只手抓著母親頭發的樣子，像根針似的扎在他腦子里。

外面的撞擊聲還在繼續，玻璃上的裂痕越來越多。他摸了摸褲兜里的可樂瓶，冰涼的觸感稍微讓他冷靜了一點。

這不是夢，也不是演習。

下午三點十七分之前，他還在想晚上吃什么；十七分之后，世界就變成了狩獵場。而他們，就是被關在籠子里的獵物。

玻璃門突然發出一聲脆響，最上面的一塊玻璃碎了，血霧像蛇一樣鉆進來，帶著那股甜膩的腥氣。一只眼睛從破洞里探進來，乳白色的，沒有任何感情，靜靜地掃視著店內的每一個人。

林凡握緊了手里的鋼管，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看著那只眼睛，突然意識到——

躲是躲不過去的。

要么被撕碎，要么...找到活下去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