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蕩的槍聲震落了滿穗蘆花,白絮紛紛揚揚,像場突如其來的雪。你把柳清清按進水里的瞬間,第二發子彈擦著耳際飛過,在蘆葦稈上撕開焦黑的口子。水底的淤泥裹著腐葉的腥氣涌進鼻腔,你死死攥著她的手腕往深處潛,指尖觸到塊冰涼的硬物——是去年藏在這里的鐵皮油桶,里面裝著你攢下的壓縮餅干和防水火柴。
“往左轉!”柳清清在水里掙了一下,聲音被水泡得發悶。她比你更熟悉這片水域,去年汛期她就是靠著蘆葦叢里的暗渠躲過了鄉勇的搜捕。你跟著她拐進條僅容一人通過的水道,頭頂的蘆葦稈交織成密不透風的網,連月光都漏不進來。
突然腳下一空,你整個人往下墜去。柳清清及時拽住你的衣領,你才發現自己正懸在塊松動的石板上,下面是深不見底的暗河支流。“踩著我肩上的石頭。”她的聲音帶著喘息,另一只手摸索著扳動巖壁上的凸起,“這是我爹當年挖的逃生道,只有退潮時才能走。”
石板緩緩移開,露出個僅容一人匍匐的洞口。你先把防水袋塞進去,剛要鉆,就聽見外面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響。是那個穿西裝的男人,他竟然也跟著下水了。柳清清突然從懷里掏出個小陶罐,往洞口外一扔,陶罐落地的瞬間炸開,一股刺鼻的濃煙冒了出來——是她用硫磺和硝石配的煙霧彈,上次你教她做火藥時她偷偷多配了幾罐。
“快進!”她推了你一把,自己卻轉身往另一個方向游去。水面上突然亮起紅光,是男人手里的戰術手電。“往這邊來啊!”柳清清故意喊出聲,聲音在水道里回蕩,分不清方向。
你鉆進洞口的瞬間,看見男人的槍口對準了柳清清的方向。你想都沒想就掏出短銃,對著紅光的方向扣動扳機。“砰”的一聲巨響,紅光突然熄滅了。柳清清趁機往洞口游來,胳膊上的傷口在水里泡得發白,血珠像斷線的珠子往水里落。
“別管我!”她的肩膀被你拽住時還在掙扎,“他們要找的是你,我留著只會拖累你。”你沒理她,咬著牙把她拖進洞口,反手扣上石板。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只有彼此的喘息聲在狹窄的通道里碰撞。
“你的手。”柳清清突然抓住你的手腕,她的指尖冰涼。你這才發現剛才開槍時被后座力震得脫臼了,骨頭錯位的地方腫得老高。她摸索著從發間抽出根銀簪,抵在你的關節處輕輕一旋,“咔嚓”一聲,劇痛讓你差點喊出來,緊接著是一陣酥麻的輕松。
“我爹以前總脫臼。”她的聲音低了下去,銀簪在黑暗中劃出微弱的光,“他年輕時跟船隊跑過南洋,被海盜打斷過胳膊。”你這才想起,柳清清的爹柳掌柜,那個總愛坐在雜貨鋪門口抽旱煙的瘸腿老頭,原來還有這樣的過去。
通道盡頭傳來滴水聲,越來越清晰。柳清清突然停住腳步,從地上摸起塊石頭往前扔去,石頭落地后傳來空洞的回響。“前面是石橋,小心機關。”她拽著著你往左側的巖壁靠,“第三塊石板是空心的,下面埋著鐵刺。”
你跟著她踩在凸起的石棱上往前走,腳下的石板年代久遠,每一步都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突然柳清清絆了一下,手里的銀簪掉在地上,滾到石橋中央。她剛要去撿,你一把拉住她——石橋中央的石板正在往下陷,露出底下閃著寒光的鐵刺,銀簪落在刺上,瞬間斷成兩截。
“我爹說過,最危險的地方往往藏著生路。”柳清清往石橋右側的巖壁摸索,指尖突然觸到塊松動的磚塊。她用力一按,巖壁上竟然彈出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側洞。“這里能通城隍廟廟的地宮,去年我在里面藏過糧食。”
鉆進側洞的瞬間,你聽見石橋那頭傳來石板轉動的聲音。男人竟然也找到了這里。你加快腳步往前爬,通道越來越窄,最后幾乎要貼在地上才能移動。柳清清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胳膊上的傷口肯定在流血,血腥味混著泥土的氣息鉆進鼻腔,讓你胃里一陣翻涌。
“快到了。”她突然停下,伸手推開塊木板。外面傳來鐘擺晃動的聲音,還有隱約的誦經聲。你探頭一看,竟然是城隍廟的大殿,神像前的長明燈還亮著,幾個乞丐模樣的人正蜷縮在角落睡覺。
“張瞎子!”柳清清低喊了一聲,角落里一個瞎眼的老頭突然坐直了。他雖然看不見,耳朵卻異常靈敏,去年就是他幫柳清清把藏在蘆葦蕩的糧食運進了地宮。“后門的暗道通著軍械庫,我爹以前跟我說過。”張瞎子摸索著從懷里掏出把銅鑰匙,“但那地方現在被京里來的人占了,他們白天換崗,晚上只有兩個守衛。”
你突然想起李大叔說的軍械監密探,看來這城隍廟附近藏著不少秘密。柳清清突然拽了拽你的衣角,往神像后面指。那里有個不起眼的供桌,桌腿上刻著和銅符上一樣的龍紋。“我爹以前總對著這供桌發呆,說里面藏著能保村子平安的東西。”她試著搬動供桌,供桌紋絲不動。
“讓開。”你蹲下身,發現供桌的底座有個凹槽,形狀正好能放進那塊銅符。你把銅符嵌進去,只聽“咔噠”一聲,供桌緩緩移開,露出個通往地下的石階。下面傳來鐵器碰撞的聲音,還有人說話的聲音,是大胤朝的官話,夾雜著幾句你聽不懂的方言。
“是軍械庫的守衛。”張瞎子的耳朵動了動,“他們在清點火器,說要運去碼頭。”你心里一動,碼頭?難道他們要把找到的現代物件通過海路運回京里?柳清清突然從懷里掏出個布包,里面是你那把短銃的零件,她竟然把零件都帶來了。
“我在縣衙的時候偷聽到的,他們說要在三天漲潮潮時起航。”她的手指在零件上摸索,動作比你還熟練,“陳木匠幫我把零件藏在送飯的食盒里,他說這玩意兒比鄉勇鳥銃銃厲害多了。”你看著她組裝短銃的樣子,突然想起第一次教她用瑞士軍刀時,她也是這樣認真,連指尖被割破了都沒發覺。
下面的說話聲突然停了,有人在往石階這邊走。你趕緊拉著柳清清躲到神像后面,張瞎子則假裝睡著,躺在供桌旁。腳步聲越來越近,是兩個穿著軍械監制服的士兵,手里拿著火把,正在檢查供桌的機關。
“聽說了嗎?那個異客的銅符找到了,大人說只要拿到他藏的物件,咱們就能升官發財了。”一個士兵的聲音帶著興奮,“據說那物件能在黑夜里發光,還能隔空傳話,比宮里的夜明珠還稀罕。”另一個士兵啐了一口,“依我看就是個妖物,三年前從海上漂來時就帶著火光,把沿岸的漁船都燒了,要不是大人及時派人封鎖消息,早就引起恐慌了。”
你心里猛地一震,三年前海上漂來的發光物件,難道是你的露營燈?你穿越時確實帶著一太陽能露營燈燈,后來沒電了就一直藏在鷹嘴崖的石縫里。難道他們找的一直是這個?
士兵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你剛要從神像后出來,突然聽見外面傳來馬蹄聲,越來越近。張瞎子突然站起來,往大殿的后門跑:“是縣衙的人!他們肯定是跟著血跡找來的!”你這才發現柳清清胳膊上的血滴在地上,形成了一串明顯的痕跡。
“往地宮走!”柳清清拽著你往石階下跑,張瞎子則留在大殿里,故意打翻了油燈,濃煙瞬間彌漫開來,擋住了追兵的視線。石階下面是個巨大的地窖,堆滿火器器和木箱,有的箱子上還貼著現代的標簽,是你穿越前見過的軍火品牌。
“這些都是從海上運來的?”柳清清的手指劃過一個木箱,上面的英文標簽已經模糊,但你還是認出了那是某國軍火商的標志。看來這大胤朝不僅有穿越者,還有現代的軍火走私犯,他們把這里當成了中轉站,用古代的火器換取現代的武器。
突然有個箱子動了一下,里面傳來微弱的呻吟聲。你小心翼翼地打開箱子,里面竟然是個穿著潛水服的男人,嘴里塞著布,手腳被綁著。他的潛水服上有個破洞,像是被利器劃破的,臉上全是血,但你還是認出了他——是去年在鎖春溪下游救過你的漁夫,當時他說自己是打漁時被浪卷到岸邊的。
“是他!”柳清清突然捂住嘴,“我在縣衙見過他,他們說他就是從海上漂來的異客。”漁夫看見你手里的銅符,突然激動起來,嘴里發出“嗚嗚”的聲音。你解開他嘴里的布,他第一句話就讓你愣住了:“你也是穿過來的?我是2019年南海海沉船的,他們把我的潛水艇當成了妖物!”
原來他才是三年前從海上漂來的穿越者,而你被當成了他的同伙。外面突然傳來槍聲,是那個穿西裝的男人,他竟然也追到了軍械庫。漁夫突然從懷里掏出個防水袋,里面是太陽能能電池板:“這是我潛艇上剩下的,能給你的設備充電,他們要找的就是這個!”
你看著那塊電池板,突然明白過來。這些現代物件在大胤朝人眼里就是能呼風喚雨的妖物,而軍械監的人想把這些東西據為己有,用來鞏固自己的勢力。柳清清突然舉起組裝好的短銃,對準了軍械庫的大門,她的手很穩,眼神比月光還亮。
“我爹說過,鎖春溪的水永遠向著大海流,就像咱們鎖春村的人,永遠不會向惡勢力低頭。”她的聲音不大,卻讓你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也是這樣站在鷹嘴崖上,手里拿著剛摘的野菊,說要繡給你看。
外面的槍聲越來越近,穿西裝的男人已經突破了地窖的門。你把電池板塞進防水袋,拽著柳清清往軍火箱后面躲。漁夫則拿起一把大胤朝腰刀刀,雖然他不懂古代兵器,但常年潛水練就的力氣比普通士兵大得多。
“往左邊的通風口走!”漁夫突然喊道,他在潛艇上待過,對這類建筑的結構很熟悉,“那里通著碼頭的倉庫,漲潮時能坐船走。”你跟著他往通風口跑,柳清清則時不時回頭開槍,短銃的聲音在封閉的地窖里格外刺耳,卻也暫時逼退了追兵。
通風口比你想象的要窄,只能匍匐前進。你在前,柳清清在中間,漁夫斷后。黑暗中,你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還有外面傳來的追趕聲。突然柳清清停了下來,她的手摸到了通風口的柵欄,柵欄上纏著鐵絲網,上面還掛著幾片碎布,像是有人剛從這里經過。
“是用這個嗎?”柳清清從懷里掏出根發簪,她的發簪是用你給的登山繩磨成的,硬度比普通的銀簪高得多。她用發簪撬開柵欄的鎖,柵欄應聲而開。外面突然傳來海浪的聲音,還有船錨撞擊碼頭的聲響。
你鉆出通風口,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堆滿貨物的倉庫里。倉庫的后門對著碼頭,停著幾艘帆船,其中一艘的甲板上站著幾個穿西裝的人,手里拿著和那個男人一樣的AK47。他們顯然已經做好了起航的準備,正在往船上搬箱子,箱子上的標簽和軍械庫里的一樣。
“他們要提前起航!”漁夫的聲音帶著驚慌,“肯定是發現我們了。”柳清清突然指向倉庫角落里的一個木桶,里面裝煤油油,是用來給船燈添油的。“我有個主意。”她的眼睛亮了起來,像去年點燃蘆葦叢時那樣,帶著決絕的光。
你突然明白她要做什么。你從防水袋里掏出火柴,柳清清則抱起煤油桶往倉庫門口跑。漁夫負責推倒貨物,擋住追兵的路。當你劃亮火柴的瞬間,看見那個穿西裝的男人已經沖進了倉庫,他的槍口對準了柳清清的后背。
“小心!”你撲過去把柳清清推開,子彈擦著你的胳膊飛過,打在煤油桶上,煤油瞬間涌了出來。火柴落在煤油里,火苗像條火龍似的竄了起來,很快就蔓延到了整個倉庫。穿西裝的男人被火逼得往后退,他的西裝被火星點燃,狼狽不堪。
“往船上跳!”漁夫拽著你往碼頭跑,柳清清已經跳上了一艘小漁船,正在解纜繩。你跟著跳上船,漁夫剛要上來,突然被一顆子彈打中了腿,他踉蹌著摔倒在碼頭上。“別管我!”他朝你們喊,“電池板里有定位器,他們能通過這個找到你們,一定要毀掉它!”
柳清清用力劃槳,漁船在火光中駛離了碼頭。你回頭看見漁夫撿起地上的刀,朝著穿西裝的男人沖了過去,他的身影很快就被火光吞沒了。倉庫里的火藥被點燃,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碼頭的帆船也被點燃了,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像三年前那個從海上漂來的夜晚。
“他說的定位器是什么?”柳清清的聲音帶著顫抖,她顯然沒聽懂漁夫的話。你從防水袋里掏出電池板,突然想起說明書上寫著衛星星定位功能,難怪他們能一直追著你。你把電池板扔海里里,看著它沉入黑暗的海水里,心里卻沒有輕松,反而沉甸甸的。
漁船駛出港口時,你回頭望了一眼鎖春村的方向,鷹嘴崖的輪廓在夜色中若隱若現。你突然想起柳清清的繡繃,還在那個暗渠里,上面的半朵菊花還沒繡完。“等這件事結束了,”你對柳清清說,“我們回來把菊花繡完吧。”
柳清清的手頓了一下,槳葉在水里劃出一圈漣漪。“嗯。”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堅定,“還要繡鎖春溪的水,鷹嘴崖的石頭,還有……你教我的那些顏色。”
海風吹起她的頭發,像去年在蘆葦蕩里那樣,拂過你的臉頰。你突然覺得,不管是穿越前的小區門牌號,還是這大胤朝的銅符,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身邊的人,是那朵沒繡完的菊花,是鎖春溪的水和鷹嘴崖的風,是你在這個陌生的時代,找到的活下去的理由。
遠處的海面上,傳來了警笛的聲音,是現代的警笛聲。你和柳清清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驚訝。難道還有別的穿越者?還是……你突然想起漁夫說的南海沉船,也許這一切,從三年前那個夜晚開始,就不是偶然。
但你已經不在乎了。柳清清的槳還在水里劃著,漁船朝著黎明的方向駛去,海面上泛起金色的波光,像她繡繃上那朵沒完成的菊花,終將在陽光下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