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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驚雷照夜

冰冷的雨點,如同斷線的珠子,狠狠砸在泥濘的地面上,濺起渾濁的水花。夜幕低垂,烏云壓頂,將最后一絲天光也吞噬殆盡。林浩伏在一處斷壁殘垣之后,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痛楚,仿佛要將肺葉撕裂。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額角、脖頸滑落,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帶走所剩無幾的體溫,卻帶不走身后那如跗骨之蛆般的殺意。

他能感覺到,那股冰冷、傲慢、帶著血脈優越感的視線,如同實質的針,刺在他的背心。圣血盟的追兵,那個名為白驚鴻的女人,如同最老練的獵手,不疾不徐地綴在后面。她似乎很享受這種貓捉老鼠的游戲,享受著獵物在絕望中徒勞掙扎的快感。

“孟家的孽種,你以為能逃到哪里去?”白驚鴻的聲音穿透雨幕傳來,清冷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仿佛在談論一只微不足道的螻蟻。“這滄元界,早已不是你們這些信奉‘脊梁在骨’的蠢貨能立足的地方。血脈,才是力量的根源,才是尊卑的秩序!先祖一滴真血,足以壓垮你們這些苦修者百年的掙扎!”

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林浩耳中,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他的心里。先祖一滴血,勝你百年功!這句話,是圣血盟的教條,也是壓在所有苦修者頭頂的巨石。在這個靈氣枯竭、血脈力量被視為唯一真理的時代,像林浩這樣沒有顯赫血脈,只能依靠自身苦修打磨筋骨、錘煉意志的人,被蔑稱為“劣民”,是圣血盟眼中需要被“凈化”的雜質。

林浩咬緊牙關,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讓他保持著清醒。他不能停,停下就是死。腦海中,社畜時代熬夜加班、被上司責罵、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記憶碎片翻涌上來,與此刻的亡命奔逃詭異地重疊。那種深入骨髓的疲憊感,那種在巨大壓力下依然要掙扎前行的本能,竟在此刻成了支撐他繼續逃亡的動力。

他猛地從斷墻后竄出,如同受驚的野兔,朝著前方一片更為密集的廢墟沖去。那是舊時代“北河關”的遺址,傳說中神魔與妖族血戰的古戰場。巨大的城磚早已風化,殘破的塔樓只剩下骨架,蔓生的藤蔓和苔蘚覆蓋著斷壁殘垣,在雨水的沖刷下更顯凄涼破敗。這里曾是抵御妖族的前線堡壘,如今卻成了無人問津的墳場,埋葬著昔日的榮光與如今的衰敗。

“冥頑不靈!”白驚鴻冷哼一聲。她并未親自追趕,只是優雅地抬起纖纖玉手,指尖縈繞著一縷冰藍色的寒氣。在她身后,三名身著圣血盟制式黑袍的壯漢如同離弦之箭般射出。他們肌肉賁張,裸露的皮膚上浮現出淡淡的血色紋路,那是催動血脈力量的表現。速度極快,每一步踏下,泥水四濺,地面都留下淺淺的凹痕。沉重的刀鋒在雨中劃出凄厲的破空聲,直取林浩的后心、脖頸、腰腹!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林浩甚至能感覺到刀鋒上附著的冰冷殺意刺得他皮膚生疼。他猛地向前一撲,狼狽地滾入一堆碎石瓦礫之中。嗤啦!刀鋒幾乎是貼著他的頭皮掠過,削斷了幾縷被雨水打濕的黑發。冰冷的碎石硌得他生疼,但他顧不上了,手腳并用地向廢墟深處爬去。

“抓住他!要活的!建木之心不容有失!”白驚鴻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耐,命令道。建木之心,傳說中滄元祖師遺留的太古奇物,蘊含著復蘇世界的希望,也是圣血盟志在必得之物。林浩這個意外覺醒的“劣民”,竟成了它的宿主,這本身就是對圣血盟血脈至上理念的褻瀆。

三名血脈戰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獰笑著撲入廢墟。沉重的腳步踩在碎石上,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他們分散開來,形成合圍之勢,封死了林浩所有可能的退路。其中一人高高躍起,手中厚背砍刀帶著千鈞之力,朝著林浩藏身的瓦礫堆狠狠劈下!刀風呼嘯,卷起地上的泥水和碎石,聲勢駭人。

林浩瞳孔驟縮,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避無可避!他下意識地蜷縮身體,雙臂交叉護住頭臉,體內的《薪火經》心法瘋狂運轉,試圖引燃那微弱的心火護體。胸口的建木之心傳來一陣溫熱的悸動,一絲微不可查的綠意似乎要掙扎而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異變陡生!

嗡——!

一聲低沉卻仿佛源自靈魂深處的嗡鳴,毫無征兆地響徹整個廢墟!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了一瞬。劈砍而下的血脈戰士,臉上的獰笑僵住了,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和驚駭。他手中的砍刀,距離林浩的頭顱不足三尺,卻再也無法落下分毫。

轟隆!

一道刺目的、無法形容其顏色的雷霆之光,驟然從林浩身下的廢墟深處爆發出來!那不是自然的閃電,它更加凝聚,更加狂暴,帶著一股斬斷一切、破滅萬法的無上意志!光芒瞬間吞噬了那名躍起的血脈戰士。

沒有慘叫,沒有掙扎。那名擁有強大血脈力量、足以生撕虎豹的壯漢,連同他手中的精鋼砍刀,在接觸到那雷霆之光的瞬間,如同陽光下的冰雪,無聲無息地消融、湮滅!連一絲灰燼都沒有留下,仿佛從未存在過。

剩下的兩名血脈戰士和遠處的白驚鴻,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齊齊悶哼一聲,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恐懼!那股爆發出來的刀意,霸道、凌厲、帶著審判般的威嚴,讓他們體內的血脈之力都為之凝滯、顫抖!

雷霆之光并未停歇,它沖天而起,撕裂了厚重的雨幕和烏云,將漆黑的夜空短暫地映照得如同白晝!光芒在空中扭曲、凝聚,最終化作一道模糊卻頂天立地的虛影!

那虛影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個挺拔如松的輪廓,一襲簡單的衣袍在能量風暴中獵獵作響。他手中并無實體刀,但那股斬天裂地的刀意,卻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鋒銳!虛影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落在了白驚鴻身上。

一個平靜卻蘊含著無上威嚴的聲音,直接在所有人的靈魂深處響起,如同洪鐘大呂,震得廢墟碎石簌簌落下:

“脊梁,在脊骨,不在血脈!”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隆隆的雷聲和嘩嘩的雨聲,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白驚鴻的心頭!她引以為傲的白家冰凰血脈,在這聲音面前,竟感到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戰栗和渺小!先祖的榮光,血脈的高貴,在這句直指本心的箴言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是…是他?!”白驚鴻嬌軀劇震,美眸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懼,甚至比看到同伴瞬間湮滅還要驚駭。那個只存在于古老傳說和家族禁忌記載中的名字,那個曾經以一己之力挽天傾、最終卻神秘消失的身影——孟川!這恐怖的雷霆刀意,這斬滅萬法的虛影,除了那位傳說中的“雷霆滅世魔體”擁有者,還能有誰?!

“撤!快撤!”白驚鴻尖聲叫道,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了調。她再也顧不得什么建木之心,什么圣血盟的任務,保命要緊!她身上冰藍色光芒暴漲,瞬間化作一道流光,以比來時快了數倍的速度,瘋狂地向后逃竄,狼狽不堪。

剩下的兩名血脈戰士早已被嚇破了膽,聽到命令,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跟著白驚鴻逃離這片突然變成絕地的廢墟。什么血脈榮耀,什么任務,在絕對的死亡威脅面前,都不值一提。

雷霆虛影并未追擊,只是靜靜地懸浮在廢墟上空,那斬斷一切的刀意緩緩收斂,但那股無形的威壓依舊籠罩著四方。片刻之后,虛影漸漸變得透明,最終化作點點細碎的雷光,消散在風雨之中。

轟隆隆……真正的雷聲這才姍姍來遲,在烏云中沉悶地滾動著。

廢墟重新被黑暗和暴雨籠罩,只剩下林浩一人,癱坐在冰冷的泥水里,劇烈地喘息著。他渾身濕透,冰冷刺骨,心臟還在瘋狂地跳動,幾乎要撞破胸膛。剛才那一幕,太過震撼,太過匪夷所思。那毀天滅地的雷霆刀意,那頂天立地的虛影,那句振聾發聵的箴言……這一切都深深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脊梁…在脊骨…不在血脈……”林浩喃喃地重復著這句話,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打在他的心上。這句話,仿佛一道閃電,劈開了他心中長久以來被圣血盟灌輸的血脈至上的陰霾。力量,尊嚴,脊梁,原來并非源于那虛無縹緲的先祖之血,而是源于自身!源于那不屈的意志,源于那挺直的脊梁骨!

他掙扎著,扶著旁邊一塊半人高的、布滿苔蘚的殘破石碑想要站起來。石碑冰冷粗糙,上面似乎刻著一些模糊的文字。就在他的手接觸到石碑的瞬間——

嗡!

石碑表面,那些被歲月和風雨侵蝕的模糊刻痕,驟然亮起一層微弱的、卻異常溫暖的金紅色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如同黑暗中搖曳的燭火,帶著一種堅韌不屈的意味。光芒流轉間,幾個古老的文字在碑面上清晰地浮現出來,仿佛被無形的火焰重新鐫刻:

“心火燃盡三千界!”

這七個字,筆走龍蛇,鐵畫銀鉤,透著一股焚盡八荒、再造乾坤的決絕意志!它們并非實體,而是由純粹的光影構成,如同燃燒的火焰烙印在石碑之上。

林浩怔怔地看著這七個字,胸口的建木之心猛地一跳,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從中涌出,瞬間流遍四肢百骸。那因為逃亡和寒冷而幾乎凍僵的身體,竟在這暖流下迅速恢復了一絲力氣和暖意。這七個字,與他修煉的《薪火經》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心火燃盡三千界……這是何等的豪情壯志?這是何等的犧牲與奉獻?這難道就是《薪火經》最終極的奧義?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觸摸那火焰般的文字。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光焰的剎那,石碑背面的陰影處,一個極其微小、幾乎難以察覺的灼痕,如同被烙鐵燙過一般,悄然亮起一絲微弱的紅光。那是一個模糊的、形似飛鳥展翅的印記。

與此同時,遠在不知多少萬里之外,一座終年被云霧繚繞、開滿奇花異草的秀麗山峰之巔,一座簡樸的石屋前。一位身著素雅青衣,容顏依舊美麗卻帶著歲月沉淀下寧靜的女子,正靜靜地望著遠方翻涌的云海。她手中拿著一支畫筆,似乎在構思著什么。

突然,她似有所感,執筆的手微微一頓,清澈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訝異和難以言喻的波動。她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無盡的空間,投向了北河關廢墟的方向。那方向,正是青鸞山所在。

“阿川……”女子,柳七月,輕聲呢喃,聲音飄散在風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牽掛與了然。她手中的畫筆筆尖,一點朱砂悄然滴落,在潔白的宣紙上暈開,如同一滴血,又似一團火。

廢墟中,林浩對此毫無所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心火燃盡三千界”七個字所吸引。他體內的《薪火經》心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自行運轉起來,那微弱的心火,在胸中劇烈地跳動著,仿佛受到了某種召喚,要掙脫束縛,燃盡一切枷鎖!

轟咔!

一道真正的、粗大的紫色閃電撕裂蒼穹,將林浩蒼白而震驚的臉龐映照得一片雪亮。雷光中,他仿佛看到,剛才那驚鴻一現的雷霆刀意所化的雷龍虛影,在烏云中一閃而逝。而雷龍掠過之處,那些被圣血盟力量侵蝕、早已枯萎的草木殘骸,竟在狂暴的雷雨沖刷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焦黑的根部,掙扎著冒出了一點、兩點……微不可查的、象征著生機的嫩綠新芽!

毀滅與新生,絕望與希望,在這片古老而衰敗的廢墟之上,交織碰撞。林浩站在風雨和雷霆之中,站在生與死的邊緣,站在舊秩序的廢墟與新秩序的萌芽之間,心中翻涌著前所未有的驚濤駭浪。脊梁在骨,心火不滅!這八個字,連同那驚天動地的雷霆刀意和石碑上燃燒的文字,徹底點燃了他心中那簇名為反抗與希望的火焰。

雨,更大了。雷聲,更響了。而少年眼中的光,卻比雷霆更加熾亮。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泥污,深吸一口氣,帶著劫后余生的悸動和對未來的無限期冀,毅然轉身,拖著疲憊卻異常堅定的身軀,一步一步,朝著廢墟更深處,那未知的黑暗與可能走去。石碑上的火焰文字在他身后漸漸黯淡,最終隱沒,但那七個字蘊含的意志,已深深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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