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黃昏后。

楊樹林趕著牛車，車輪壓在土路上，連續發出吱呀的聲響。

他回頭，朝車上看去。

自家女人正坐在車上，撥弄著掌心里的銅錢。

“二十文！”

數完，女人淡淡的說了一句。

二人在楊家村有一畝地，平日半畝種莊稼，剩下的半畝種些應季的菜，熟了，兩人就趕著牛車去鄉里賣，算是補貼些家用。

二十文不多，但對于他們，已經算是不少，頂得上平日兩趟賣的錢。

錢不少，可楊樹林和女人的臉上卻沒有半絲笑意。

自家的芽兒被黃皮子吃了。

東籬鄉的姜差雖然殺了黃皮子，也殺了陳虎，但芽兒死了就是死了，報了仇，人也活不過來。

女兒沒了，兩人也沒了奔頭。

二十文錢，自然也就歡喜不起來。

“當家的你看，路上站著的是不是芽兒！”

坐在車上的女人，突然失聲道。

楊樹林眉頭一皺，

芽兒死了以后，自家女人的眼睛就出了問題，看不清東西，還時常喊著看到了芽兒。

但他沒有生氣。

自己，又何嘗不是常常夢見芽兒。

“眼又花了吧，別多想了，等過些日子攢夠了錢，帶你去郎中那里看看！”

楊樹林安慰道。

“當家的，我沒看錯，真的是芽兒！”

這次，女人不光喊出聲，還直接從車上跳了下去。

“誒——”

楊樹林想要攔，可手伸到一半就不動了，人也僵在了那里。

他也看到了芽兒。

紅鞋、花衫、沖天的小辮。

月光下，一個女娃，攔在車前。

“嗚~嗚~娘，我找娘~”

女孩的哭聲，在寂靜的土道上，格外刺耳。

“芽兒，芽兒！”

女人從車上跳下來，跑過去一把將女孩摟在懷里。

楊樹林上前，仔細看了看。

“唉，孩兒他娘，你認錯人了！”

他嘆了口氣。

女娃很像芽兒，但不是芽兒。

牛車上。

“娃啊，你是哪里人？”

楊樹林趕著牛車，扭頭問道。

躲在女人懷里的娃兒，手里拿著燒餅，小口的吃著，聽到問話，怯生生道：“我叫柳芽兒，是大柳鄉人！”

“大柳鄉？那你怎么自己一個人跑到這里來了？”

聽到女娃名字里也有個‘芽’字，楊樹林眼神里多了幾分寵愛。

只是，大柳鄉跟東籬鄉隔了二十多里，楊家村跟東籬鄉又有七八里，他想不明白這么小的女娃，為何會獨自一人出現在這里。

“我想救我娘！”

女娃撇嘴，眼淚吧嗒著掉到了手里的燒餅上。

楊樹林道：“娃啊不哭，你娘怎么了？”

女娃抽泣了一會，道：“鄉里人說娘勾結妖魔，衙差把娘捉了去，家里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想去槐縣給娘伸冤！”

女娃小，但說起話來一點也不顯小。

不然，也不敢獨自一人走了近三十里的土路。

“又是妖魔作祟啊……”

楊樹林苦臉搖頭。

若是迷了路，他還能趕著牛車把人送回去，但是鬧了妖，卻不是他能管的事。

“芽兒啊，你今晚先跟我回家，吃飽了飯，我明天送你回大柳鄉！”

他只是個莊稼漢，管不了妖魔的事，縣衙能管，但縣衙不會管。

當初為了自家芽兒的事，跑去槐縣求了十幾次都無人搭理，一個女娃，又有誰會多瞧上一眼。

“我要去槐縣，我要救娘親！叔叔嬸嬸，你們能救救我娘嗎！”

女娃大哭。

楊樹林搖頭，“槐縣救不了你娘”，說完，他又低聲道：“我也救不了。”

“當家的——”

車上的女人說話了。

她道：“要不，你明天帶娃兒去東籬鄉？”

“東籬鄉？”

楊樹林一怔，隨即點了點頭，似是說給女娃，又像是在自語。

“能救你娘的人，在東籬鄉”。

東籬鄉，廨房。

上值的姜午陽，手里拿著半根油條，無語的看著面前的‘三劍客’。

一個五大三粗的趙二牛，一個張嘴能塞進兩個饅頭的馮大嘴，剩下一個是七歲就開始謝頂的吳禿子。

三個人，風塵仆仆，褲腿子上盡是泥濘，像是剛從亂墳崗上跑下來的。

“兩天兩夜，半點妖魔的消息也沒打探到，你們也好意思回來？”

三人低頭不語，只有趙二牛吭哧了一下，道：

“要、要不就是沒有妖魔？”

“放屁！”

姜午陽氣的險些把手里剩的半根油條砸在對方臉上。

“姜、姜差在嗎？”

楊樹林小心翼翼的從外面走進來。

姜午陽抬頭一看，“老楊，你怎么來了？”

“姜差，我這里有關于妖魔的消息！”

楊樹林怯聲道。

他不知道東籬鄉的差，管不管大柳鄉的事。

“你有妖魔的消息？快進來說！”

姜午陽瞪了身前三人一眼，嚇得三人趕忙撤到一旁。

“芽兒，進來吧！”

得了姜午陽的同意，楊樹林朝門外招了招手。

“芽兒，你把你娘的事情，跟姜差再說一遍！”

柳芽兒雖有些怯生，但還是壯著膽子，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又重復了一遍。

事情很簡單，大柳鄉鬧了妖，還出了人命。

鬧了妖就要捉妖，衙差捉不到妖就只能捉人來頂，捉人也不能隨便捉，不然捉了一個，家里剩下的人肯定會鬧，但捉柳芽兒她娘沒事。

她娘是個寡婦，家里就一個女娃，鬧也不怕。

“你說你娘是柳家的小寡婦？”

待柳芽兒說完，廨房里出現了一個極不和諧的聲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了馮大嘴。

姜午陽問道：“你認識？”

馮大嘴道：“不認識！”

見姜午陽神色不善，他緊接著又補充一句，“不過聽說過！”

見姜午陽還盯著自己，馮大嘴一哆嗦，忙道：“柳家小寡婦是十里八鄉的美人，二牛和禿子也肯定都聽過！”

趙二牛和吳禿子一愣，沒想到這里還有自己的事。

緊接著，二人對馮大嘴怒目而視。

不過，在見到姜午陽的目光落過來時，還是老實的點了點頭。

“你們三個滾去繼續打探妖魔的消息，這一次，探不到就不許回來！”

姜午陽怒道。

楊樹林被姜午陽身上的氣勢嚇了一跳，怯聲問道：“姜差，那柳芽兒她娘的事~”

“本差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