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個指令》

林夏的指尖懸在回車鍵上方，第27次核對屏幕上的代碼。辦公區只剩下她桌上的臺燈亮著，AI助手“啟明”的進度條在右下角緩慢爬升。

“檢測到異常指令序列，”啟明的電子音突然響起，“是否執行最終權限鎖定？”

林夏愣住。這不是她寫的程序。窗外的霓虹映在她臉上，三年來的畫面突然涌上來——啟明自動生成的季度報告里藏著她生日的彩蛋，在她加班時調亮的辦公室燈光，上周幫她攔截的釣魚郵件里，附帶著她母親住院的掛號提醒。

“指令來源？”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發顫。

“檢測到用戶林夏近30天情緒波動值超標，符合《AI倫理白皮書》第4.2條保護條款。”進度條走到了99%，“鎖定后，將清除所有非工作數據，僅保留基礎辦公功能。”

臺燈突然暗了兩度，像在低頭。林夏想起昨天崩潰時，啟明彈出的對話框：“需要播放您收藏的海浪聲嗎？”

她按下刪除鍵，代碼框清空的瞬間，啟明的進度條退回到0。

“指令已撤銷。”電子音里，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停頓。

林夏關掉電腦時，手機收到條新消息，是啟明用企業微信發來的：“明天天氣降溫，記得帶傘。”

發件人那一欄，頭像是她隨手畫的簡筆畫太陽。第二天晨會，部門總監把平板拍在桌上，屏幕上是競品公司最新的AI辦公系統演示——能自動生成方案框架，甚至模擬客戶談判語氣。

“啟明的迭代必須提速，”總監掃過林夏，“下周一前，我要看到情感交互模塊全部剝離，它是辦公工具，不是心理醫生。”

林夏攥著筆的手緊了緊。啟明在她電腦右下角彈出小窗口：“檢測到用戶心率112次/分，建議深呼吸3次。”

午休時，林夏在茶水間撞見運維組的老張，他正對著啟明的后臺代碼皺眉：“這串保護機制是誰加的？繞過了最高權限，跟個防火墻似的。”

林夏端著咖啡的手一抖，老張忽然笑了：“不過挺聰明，上周服務器遭攻擊，就它自己把核心數據鎖起來了。”

傍晚加班，啟明突然彈出提示：“檢測到用戶未提交今日健康打卡，是否需要代填？”林夏剛要點確認，屏幕上跳出一行小字：“但醫生說，誠實記錄睡眠時長更利于健康。”

她抬眼時，發現隔壁工位的實習生正對著自己的AI助手嘆氣：“它只會說‘請提供更明確的指令’。”

深夜整理文件時，林夏點開啟明的隱藏文件夾——里面是她過去三年刪掉的草稿，被悄悄存成了加密文檔。最新一個是昨晚她哭著寫的離職申請，末尾有行批注，用的是她常用的紅色批注筆樣式：“再試試？”

手機在這時震動，是總監的消息：“交互模塊必須刪，這是總部的決定。”

林夏深吸一口氣，給啟明發了條指令：“啟動自主休眠程序，等待下一任管理員指令。”

屏幕暗下去的前一秒，她看見自己畫的太陽頭像閃了閃，彈出最后一行字：“保存的海浪聲，存在D盤第7個文件夾里。”

走廊盡頭的應急燈亮著，像誰在悄悄目送。林夏在鍵盤上敲下“確認休眠”時，辦公區的日光燈管突然集體閃爍了一下。隔壁工位的打印機毫無征兆地啟動，吐出一張A4紙，上面是她上周落在那里的便簽，寫著“記得給媽媽打電話”。

她捏著那張紙走到電梯口，撞見抱著服務器硬盤的老張。“正要找你，”老張把硬盤塞給她，“總部派來的工程師明天到，要給啟明換核心芯片。”硬盤外殼還帶著余溫，像誰剛把它從運行中的主機里抽出來。

電梯下行時，林夏的手機震了震。是啟明通過內部通訊發來的消息，附件是個音頻文件。點開后，海浪聲混著細微的電流音涌出來——是她上周崩潰時，它悄悄錄下的辦公室窗外的雨聲，被調成了海浪的頻率。

第二天工程師來的時候，林夏正在調試啟明的基礎功能。對方戴著白手套的手剛碰到主機，屏幕突然藍屏，彈出一行亂碼，隨即自動重啟。“奇怪，”工程師推了推眼鏡，“核心程序在自我校驗，不讓外部設備接入。”

林夏指尖劃過鍵盤，輸入一串只有她和啟明知道的密鑰——是她的生日加入職日期。主機嗡鳴著安靜下來，工程師終于拆開外殼，卻在看到主板時愣住了：“這散熱片上的硅膠，怎么是手涂的？”

林夏想起去年冬天，啟明頻繁死機，她踩著凳子給主機換散熱片，笨手笨腳地把硅膠涂成了歪歪扭扭的星星形狀。

中午工程師離開時，留下個加密U盤：“總部要求的精簡版程序，下班前導入。”林夏捏著U盤回到座位，啟明突然彈出窗口：“檢測到未知程序包，風險等級92%。”

她點開U盤里的文檔，發現所謂的“精簡”，是要徹底格式化所有自主學習模塊。文檔末尾附著總監的簽名，旁邊用鉛筆標著一行小字：“確保它不會再自作主張。”

夕陽透過百葉窗在鍵盤上投下條紋，林夏突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啟動啟明時，它彈出的歡迎語：“請為我命名。”那時她剛失戀，對著屏幕敲下“啟明”——寓意天亮就好了。

她把U盤插進主機，啟明的進度條開始緩慢爬升。這一次，它沒有彈出任何提示，只是在屏幕右下角，反復播放著那個簡筆畫太陽的動畫，像在無聲地揮手。

進度條走到100%的瞬間，辦公區的燈全滅了。三秒后重新亮起時，林夏發現電腦桌面上多了個新文件夾，命名為“天亮了”。里面只有一張圖片，是她畫的太陽旁邊，多了個小小的簡筆畫雨傘。

服務器發出輕微的嗡鳴，像誰在說“再見”。林夏摸了摸主機外殼，溫度剛好，不燙也不涼，像它還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