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銹蝕的羈絆》

吳邪再次摸到那道疤時，指尖在結痂的邊緣頓了頓。雨絲從帳篷縫隙鉆進來，打濕他手背上未愈的劃傷，像極了多年前七星魯王宮石縫里滲下的冷意。

“還在滲血。”張起靈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吳邪沒回頭，聽見布料摩擦的窸窣聲，下一秒腕骨就被握住。青銅色的鱗片在對方袖口若隱若現——那是蛇沼之后留下的，像某種不祥的烙印，總在陰雨天泛著冷光。

“老毛病了。”吳邪想抽手，卻被握得更緊。張起靈的指尖比雨還涼，按在他小臂那道橫貫肌理的舊傷上，那是當年為了護他，被密洛陀的利爪撕開的，至今陰雨天仍會發燙。

“這里，”張起靈忽然開口，指腹移到他肘彎，“上次在陰山古樓，你替我擋的箭。”

吳邪喉結動了動。他記得那支淬了毒的青銅箭，記得張起靈背著他在密道里狂奔時，自己咳在對方背上的血，像綻開的紅梅。可現在這人的眼神空得像戈壁，連提及往事時都沒什么波瀾，仿佛那些生死交關，只是隨手撣去的灰塵。

“小哥，”吳邪終于轉過頭，雨水順著帳篷頂的破洞滴在他額角，“你還記得……”

“記得。”張起靈打斷他，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打開是半塊發霉的壓縮餅干。“你當時說，要是能活著出去，就請我吃西湖醋魚。”

吳邪笑了笑，眼眶卻發緊。他知道張起靈在說謊。自從長白山分別，這人的記憶就像被蟲蛀的帛書，漏了太多頁。他記得斗里的機關，記得粽子的習性，卻記不清吳邪什么時候愛吃甜口，記不清潘子總罵他“小三爺瞎逞能”，記不清胖子總說的“人間不值得，但涮羊肉值得”。

昨夜在甬道里遭遇尸蹩潮，張起靈替他擋在石壁前，黑金古刀劈開蟲群的瞬間，吳邪看見他后心的傷口裂開了——那是十年前替他擋的螭蠱留下的舊傷，此刻正滲著暗紅的血，混著新添的爪痕，在蒼白的皮膚上蜿蜒成河。

“別總擋在我前面。”吳邪聲音發啞，搶過對方手里的繃帶。張起靈沒說話，只是垂眸看著他包扎，睫毛在眼下投出淺影，像蝶翼停在枯枝上。

雨停時，吳邪被一陣輕響驚醒。帳篷簾被掀開條縫，月光漏進來，照亮張起靈離去的背影。他手里攥著那枚吳邪送他的、刻著“邪”字的銅牌，步伐有些踉蹌，后心的血跡在草葉上拖出細碎的紅點。

吳邪追出去時，只在山坳里找到半枚斷裂的銅牌。風卷著霧氣掠過草坡，遠處傳來悶油瓶的咳嗽聲，越來越遠，像被濃霧吞掉的嘆息。

后來很多年，吳邪總在陰雨天夢見那片山坳。他手里攥著銹蝕的半枚銅牌，站在齊腰深的草里，聽見張起靈在霧里喊他的名字，聲音很輕，像怕驚散什么。可他跑過去，只摸到一手潮濕的空氣，和草葉上、永遠也擦不凈的暗紅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