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你們想知道死是何種感覺嗎？

可是，已死之我又如何與尚生之你對話呢？

死是無法被描述的，因為彼時我已不可聞，不可見，不可言，我已非人身。

彼時之我——無所在卻無所不在。

那不可言說的浩瀚宇宙之奇妙，萬千星塵璀璨，自其中，能量與物質匯聚，交織而又分明。宇宙生點點，點點生宇宙，是一體千萬，是千萬一體，無時空，唯永恒。

似水波般于真空中所泛起的漣漪，光華耀動。那不可言說之物將千萬之我，宇宙之我提取，重塑那被賦予基因代碼和時空局限的靈魂，我的意識由此于寂滅中獲得重生。

我凌立虛空之上，望著眼前這個和我一樣有著人類體征的虛幻體，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悲傷而又歡喜的奇妙感。祂身雖不著得一物，可與我對視的目光卻不見一絲羞驚癡，只有純粹，屬于人類的那份不可言說的純粹——祂是如此地神秘，如此地光輝，如此地完美。

“你是……誰？”

在我心中有此疑問的瞬間，我從祂的眼中得到了答案，只是這答案，竟如此不像答案——如果將我所認為的答案比作一顆具體的石頭，那么這種感覺，就像是原本的石頭碎裂成了無數的光點飄向了遠方的虛空。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知道你是誰。”

“我……是誰？”

“你是有夢者。”

“有夢者？”

“是的，你是有夢者，而這片廣袤的宇宙，則是無夢者。以人類的視角而言，你從宇宙中生來，也從宇宙中死去。可在無夢者的眼中，你從未有過生與死的改變，你從來都是它的一份子。”

“那，為什么我會以‘有夢者’的方式脫離‘無夢者’呢？”

“你看那片瑰麗的星空，如何？”

“很美。”

“是的，很美，可‘無夢者’是沒有美丑之分的，是沒有思想和感知的，它明明如此浩瀚偉大，卻無法感受到自身絲毫的存在。”

“這是什么意思？”

“你要代替它去感受它的一切，同樣，也是去感受你自己。”

“感受……如何感受？與大眾般過完一生就行了嗎？那我不是已經完成了嗎？”

“不，你不一樣，你是已經進入第二個‘我’之狀態的人類，你所要去感受的，所要去做的事情，還尚未完成。”

“這是什么意思？”

“如果將自我的狀態分為三種，那么可以用‘浪，海，水’三種介質來作為說明。”

“浪者，如同海面瞬息起伏。由于基因所賦予的天性，環境所創造的生長，此時的你，只是原始肉體和紛雜意志所構成的你。你的一切喜怒哀樂，你的一切感知本質上并不算是你自己的獲得，而只是泡沫虛影，頃刻便分崩離析。海者，其之較浪于無形，它是無數海浪的匯聚新生。于肉體向外的獲取轉而為內在的得到，去思考，去取舍，不斷消解，不斷構造，此消彼長，這將使你成為一個擁有獨立思維的生命體，此時你所感知的一切，方才能不算是虛無。水者，其之較海于無常，春夏秋冬云雨冰霜，四季更替十方轉輪，無一不見其中，這是不可過多言說的一種存在。”

“你的意思是，需要我的意識去到達第三種狀態嗎？”

“不，第三種狀態以人類存在的方式是不可能達到的。還記得你于我所問的第一個問題嗎，那個回答，也是這個問題的答案。”

“那我要怎么做？”

“人類身上所最能夠代表和體現出來的一個字你知道是什么嗎？”

“‘情’字？”

“不錯，就是這個‘情’字，它貫穿整個人類歷史文明，是將人區別于獸的標志，也是人類生命一切思想與發展的起源。”

“那又如何呢？如你所表述的自我三種狀態而言，人們往往都止步于第一種狀態所感受到的，從而只注重‘利’字。”

“嗯，這是人類生命整體歷史的趨勢，走到如今這一步是注定的，但未來卻可以因當下而改變。”

“你該不會是說以這個‘情’字去改變吧？”

“人類的文明，利來，利去，雖然說一切物質生活確實在不斷向前發展，不過歸根到底來說其實還算不上是真正意義上的文明，甚至人類從未擁有過它。因為人類的一切秩序時至今日依舊是建立在弱肉強食的基礎上，哪怕因這種創造所呈現出來的事物再是如何繁榮，人們的心靈實際上也不過是困于了一個古往今來的輪回囚籠而已——一個充斥著血腥與暴力的囚籠。”

“人類的思想中流淌著‘情’的血脈，每個人都是如此，只是或遺忘，或不見它，如果這份力量能夠在當下的時代迸發出來，那么它將帶領全人類走向新的世界。這是人類所能夠選擇的唯一的路。”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為什么不自己去，反而要選擇一個如此普通的我呢？”

“如果是以我的方式去改變這一切，那么結果將毫無意義。我可以輕松毀滅一個時空，甚至抹去宇宙間一切生命存在的痕跡，可是如果是這樣，那當初為何又還要人類，還要這種種的誕生和存在呢？于人類，于你而言，這不僅僅只是一種考驗，更是代表你們自己，代表一種生命的主體性，去作出選擇。以有夢者的身份，去創造，去做到超越無夢者的存在，這是作為一種生命體的存在來說，從未有過的奇跡壯舉。因此，我可以引導你，卻不能直接去干涉人類自己的選擇。”

“未來的人類世界將會是怎樣的？”

“在你的心中，不是已經有了一片廣闊的藍景圖嗎？即使是我，也不能夠完全，準確地描述出人類的未來究竟如何，可我相信你是那個對的，你也能夠去做到你心中所想的。”

“可現在，我已經……”

我擺動了下自己透明的雙手，祂露出一抹比四周星辰更加明動的笑意，只須臾間，無盡的星空和混沌開始顫動，原本交融的世界在撕裂，在撕裂的世界卻又交融起來，仿佛一切都在向著某個時空的過去追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