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午后的日頭懶洋洋的,透過積了層灰的玻璃窗,在格子間地板投下歪歪扭扭的光斑。打印機“咔噠”吐出最后一頁報表,打破了辦公室里昏昏沉沉的靜。陳默捏著報表邊角,指尖被紙毛硌得發癢,剛要起身送文件,小嬌已經端著兩杯熱咖啡走過來。
“剛泡的,加了奶。”她把一杯擱在陳默桌上,遞報表的手輕輕蹭了下他手背。溫熱像細電流竄上來,陳默猛地縮回手,報表角在桌沿磕出個折痕。他低著頭,見小嬌手腕上的銀兔子手鏈垂著,三個小兔子的紅瑪瑙眼睛在光里閃了閃,正落在他手背上,只當是尋常飾品,沒再多看。
“謝、謝謝。”陳默嗓子發緊,耳根子不受控地發燙。他飛快端起咖啡杯,舌尖被燙得發麻,卻沒好意思放下。小嬌還站在桌旁,指尖正替他捋平折角的報表,指甲剪得圓潤,輕輕蹭過他手背。這細微的觸碰讓他心頭一顫,像有只小鼓在胸腔里輕輕敲。
“張總的項目資料整理好了,”她聲音比平時軟了些,混著咖啡的熱氣漫過來,“下午一起去見他?三點的約,我訂好了。”
陳默心跳漏了一拍。能聞到她發間的梔子花香,混著咖啡的焦香,倒讓人心頭靜了靜。他想抬頭說“好”,視線卻撞進她彎起的眼睛里,那里面盛著碎光,像落了星星。慌忙移開目光,落在她捋報表的手上,手鏈銀鏈纏在指尖,紅瑪瑙的光映得她指尖泛著淡粉,只覺這畫面溫柔得不敢直視。
“陳默這是走桃花運了啊?”后排老李探過頭,瓜子殼吐得滿地都是,“小嬌這陣兒不是送咖啡就是遞文件,天天圍著你轉,說吧,啥時候請喝喜酒?”
辦公室頓時哄笑起來。前臺小雅捧著水杯湊過來,眼睛在兩人間溜了溜:“我早覺得他倆不對勁,上次團建小嬌還替陳默擋酒呢,嘖嘖著搖頭。”
陳默臉更燙了,像被正午太陽烤著。攥咖啡杯的手指節都泛了白,杯壁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滴,打濕褲腿也沒察覺。“別、別瞎說,就是同事。”聲音細得像蚊子哼,心里卻泛著絲連自己都詫異的甜,倒像偷偷抿了口摻了蜜的咖啡。
小嬌沒反駁,轉過身沖大伙兒笑,手不自覺地絞了絞袖口。梨渦陷得深,嘴角彎得像月牙,目光掃過起哄的人時,帶著剛好的羞澀。陳默看著她側臉,陽光勾出柔和的輪廓,只覺這羞澀格外動人,沒留意她視線轉回自己身上時那瞬的異樣。她抬手攏了攏耳邊碎發,指尖不經意劃過他肩膀,手鏈上的銀兔輕輕撞在他襯衫紐扣上,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叮”聲,他只當是無意,肩膀微縮了下,又放松下來。
“好了好了,別欺負陳默了。”她笑著把報表塞進陳默懷里,“快準備準備,三點得準時到張總公司。”
哄笑聲漸漸歇了,仍有幾道曖昧的目光時不時飄過來。陳默抱著報表,懷里像揣了塊溫溫的暖手寶,心里烘烘的。他偷偷抬眼,見小嬌已回自己工位,低頭寫著什么。陽光斜斜打在她側臉,睫毛根根分明,像沾了層金粉。她右手放在桌下,手腕輕輕轉著,銀鏈子磨出細碎的響,若有若無的,他只當是習慣性小動作,沒放在心上。
他偶爾想起昨天在花店碰到的蘇晚,那枚嵌著墨玉的戒指在腦子里閃了下,隨即就被小嬌帶來的暖意沖散了。不過是兩個各有各樣的姑娘,能有什么關系?他搖搖頭,把這莫名的念頭甩出去——小嬌就像……照進他這灰蒙蒙日子里的一點亮,這樣就很好了。
心在腔子里跳得穩當,卻又藏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輕快。他看著小嬌在文件上簽下名字,筆尖劃過的弧度彎得好看,像她方才笑起來的嘴角。
窗外的太陽慢慢西斜,把兩人的影子在地板上拉得老長,像兩條悄悄靠在一起的影子,安安靜靜的。他浸在這份難得的溫吞里,絲毫沒察覺,那影子邊緣,正慢慢洇開些說不清的暗紋,不仔細瞧根本發現不了。
兩點五十,小嬌拎著資料袋過來,手腕上那串銀手鏈跟著動作晃悠,三個小兔子墜子擦過米色帆布包,沙沙響。“走了陳默,別遲到,張總那人最較真這個。”
陳默“哎”了一聲,手忙腳亂抓過外套跟上。穿過寫字樓大堂時,風從旋轉門卷進來,小嬌額前碎發被吹得飛起來,她抬手去捋,手鏈滑到小臂,露出一小截白生生的肉。陳默眼梢掃過那串銀飾,紅瑪瑙在光底下亮得有點晃眼,跟小店里賣的那些網紅款不大一樣。
“剛才老李他們瞎起哄,你別往心里去。”小嬌轉頭時,嘴角還掛著點笑,眼角有細細的紋路。
陳默臉有點發燙,手在口袋里把手機攥得緊緊的:“沒事,他們就那樣,一天不逗人渾身難受。”其實心里頭那點甜絲絲的感覺還沒散,像含了顆沒化完的水果糖,黏糊糊的。
地鐵里人不算多,剛好有倆并排的空位。小嬌坐下時,手鏈蹭到金屬扶桿,叮一聲脆響。陳默用余光瞥過去,見她指尖在小兔子墜子上點點戳戳,像是在數啥,又像就是閑著沒事干。
“張總這人吧,看著挺嚴肅,其實不難說話,就是愛端著點架子,”小嬌轉頭跟他說,“等會兒見了面,你別杵那兒跟木頭似的,我來說主要的,你跟著應兩聲就行,實在不行就笑笑。”
“嗯,我知道了。”陳默點頭,心里頭有點過意不去。這項目本是他的活兒,現在倒讓小嬌跑前跑后。想跟她說句謝謝,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目光落在她手腕的手鏈上,忽然想起小時候鄰居家小芳也有串類似的銀鏈子,就是沒這么精致,后來她家搬家,就再也沒見過了。
出地鐵口拐個彎,就是張總公司那棟樓。進電梯時,小嬌伸手按樓層,手鏈不小心刮過陳默手背,涼颼颼的。陳默手一縮,聽見她“呀”了一聲,帶著點不好意思:“抱歉啊,刮著你了吧?”
“沒事沒事。”他趕緊擺手,心跳卻莫名快了半拍,跟被蚊子叮了一下似的,有點癢。
張總的辦公室在十五樓,推門進去時,老總的秘書正端著茶出來,看見小嬌就笑:“林小姐可算來了,張總剛還念叨呢。”
進了辦公室,張總正對著電腦敲鍵盤,抬頭看見他們,臉上沒什么表情,跟陳默上次見他時一個樣。小嬌倒是大方,把資料袋遞過去:“張總,這是您要的補充材料,我們捋了捋,重點都標黃了……”
陳默在旁邊沙發上坐下,其實沒咋聽清他們說啥,目光總忍不住往小嬌那邊飄。她說話時手不咋動,就手腕微微晃著,銀手鏈在白襯衫袖口溜來溜去,紅瑪瑙的光偶爾閃一下,跟藏在暗處的星星似的。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小嬌笑著跟張總握手:“那謝謝您了張總,我們就不打擾您忙了。”
出來的時候,陳默才發現手心有點汗,把襯衫都浸濕了一小塊。“成了?”他小聲問,跟做賊似的。
“差不多了,”小嬌轉頭沖他笑,眼睛彎成月牙,“張總說下周再碰個面,把細節敲死就行。”
陳默心里頭一塊石頭落了地,連帶著看小嬌手腕上的手鏈都覺得順眼多了,好像這串銀飾也帶著點喜氣。
往地鐵站走的路上,經過小吃街,傍晚的風里混著烤串和麻辣燙的味兒,還有點鐵板魷魚的腥氣。小嬌忽然停下腳:“餓不餓?要不先墊點再回去?我知道有家牛肉面不錯。”
陳默摸了摸肚子,確實有點餓,中午就啃了個面包。“我請你吧,”他趕緊說,“今天多虧你了。”
“跟我還客氣啥。”小嬌笑了笑,轉身往巷子里走,“就這家,老板是甘肅人,湯熬得特香。”
坐在面館靠窗的位置,小嬌把外套脫下來搭在椅背上,手鏈在燈光下看得更清楚?。陳默發現每個小兔子的耳朵尖都磨得發亮,想來是戴了挺久,跟人處出感情了似的。
“這手鏈挺特別的,戴了好幾年了吧?”他沒忍住問了句,手里轉著桌上的醋瓶。
小嬌低頭看了眼手腕,指尖在上面轉了圈:“嗯,戴好幾年了,以前一個朋友送的。”語氣淡淡的,沒多說。她盯著手鏈上的小兔子,忽然小聲嘀咕了一句:“小白兔……也得有自己的窩才行啊,總不能一直飄著。”
陳默沒聽清,抬眼看她:“你說啥?”
小嬌猛地抬頭,臉上又堆起那副笑瞇瞇的樣子,晃了晃手腕:“沒啥呀,我說這手鏈上的小兔子,是不是挺可愛?”
陳默“哦”了一聲,沒再追問,拿起醋瓶往碗里倒了點,酸味兒一下竄進鼻子里。面上來的時候,熱氣騰騰的,把兩人的臉都熏得紅撲撲的。小嬌吃面吃得慢,嘴角沾了點湯汁,她抬手用手背一擦,手鏈跟著晃悠,陳默看著,忽然覺得這場景挺安穩,跟啥時候在夢里見過似的,又想不起來具體是啥時候。
吃完面出來,天已經黑透了,路燈一盞盞亮起來,把影子拉得忽長忽短。走到地鐵站分開時,小嬌說:“明天上班早點起,王主管早上愛站門口查崗,跟個門神似的。”
“知道了。”陳默點頭,看著她轉身走進地鐵站,手鏈在燈光下閃了閃,很快就被人群擋住了。
他往回走的時候,腦子里還想著那串銀手鏈,紅瑪瑙的光在眼前晃來晃去。
回到家,躺在床上,陳默翻了個身,看見手機屏幕亮了下,是小嬌發來的消息:“今天謝謝你的牛肉面,味道超贊,早點休息呀。”
他盯著消息看了會兒,嘴角忍不住往上翹了翹,回了句“你也早點休息”,然后把手機放在枕邊,閉上眼睛。夢里好像又看見那串銀手鏈,紅瑪瑙在黑暗里亮著,像三顆小小的眼睛,一直盯著他,盯得人有點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