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洗刷了血跡，卻沖不散縈繞在凌風身上的血腥氣與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戾氣。他在泥濘中跋涉了整整兩日，體內的劫力在殺戮后漸漸平復，但心臟的抽痛和皮膚下紋路的灼燒感已成常態，無聲地提醒著他獲得力量所付出的代價。

錢袋里的銀錢讓他換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麻布衣，買了頂寬檐斗笠遮住面容，勉強像個落魄的行腳商人，減少了許多不必要的注目。但他那雙眼睛，即便藏在陰影下，偶爾流轉出的冰冷光澤，仍會讓不經意對上視線的人心頭發寒，慌忙避開。

根據從那伙地痞身上搜刮來的簡陋地圖和沿途打聽，他知道自己正逐漸靠近一個名為“仙緣城”的地方。那是這片地域凡人所能知曉的、最接近“仙家”的所在。據說城外有仙師布下的陣法，城內時常有仙師蹤跡，甚至偶爾會有仙師開壇講法，賜下仙緣。

“仙緣……”凌風咀嚼著這兩個字，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他的“仙緣”，是破廟中的血與火，是懷中這塊冰冷噬人的石匣。

越靠近仙緣城，道路越發寬闊，行人車馬也明顯增多。販夫走卒、行商車隊、背著行囊滿臉希冀的年輕人……各式人等匯成一股股人流，朝著同一個方向涌動。空氣中也漸漸多出一些異樣的氣息——極其稀薄，卻真實存在的天地靈氣，以及……偶爾掠過的一兩道屬于低階修士的、帶著淡淡威壓的神念掃描。

凌風立刻繃緊了神經。他將斗笠壓得更低，刻意收斂氣息，混在人群中，如同滴水入海。葬天匣被他用厚布層層包裹，貼身藏匿，那石質的冰冷似乎能隔絕一部分探查。引劫訣在體內極其緩慢地、近乎停滯地運轉，避免引起任何靈力波動。

他的謹慎起到了效果。那些神念大多一掃而過，并未在他這個“凡人”身上過多停留。

前方，一座巨城的輪廓在平原上漸漸顯露。城墻高聳，并非凡間常見的青磚巨石，而是一種泛著淡淡青黑色光澤的奇特金屬，上面銘刻著無數繁復的符文，即便相隔甚遠，也能感受到一股沉凝厚重的力量感。城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接受著守衛的盤查。那些守衛身穿制式青甲，眼神銳利，氣息遠比凡人精悍，竟都是煉氣初期的修士！

仙家門閥，連看門的守衛，都已是凡人需要仰望的存在。

凌風排在隊伍末尾，默默觀察。他發現進城并非易事。守衛盤問嚴格，還需繳納不菲的“入城稅”，更要激發一枚玉符，照射來者，似乎是在檢測什么。偶爾有身上帶著明顯靈氣波動、衣著光鮮之人，則會被客氣地請到另一側通道，快速放行。

修士與凡人，界限分明。

輪到凌風時，一名守衛不耐煩地喝道：“姓名，來歷，進城目的？”

“凌三，南邊黑水鎮人，投親。”凌風啞聲回答，遞過去幾塊碎銀。這是他早就想好的化名和說辭。

守衛掂了掂銀子，臉色稍霽，拿起那枚玉符對著凌風一照。玉符散發出柔和的白光，籠罩凌風全身。

一瞬間，凌風感覺到懷中的葬天匣似乎輕微震顫了一下，體內沉寂的劫力也本能地躁動了一瞬。他心臟猛地收緊，全身肌肉繃緊，做好了隨時暴起殺出重圍的準備。

然而，玉符的光芒并未變色，只是在他腰間那柄從地痞頭子身上得來的、普通至極的包銅樸刀上略微停留了一下，顯示出淡淡的金屬光澤虛影。

“還帶著兵器？哼，在仙緣城都給老子老實點！惹出事來，誰也保不住你！”守衛警告了一句，揮揮手，“進去吧！”

凌風暗自松了口氣，壓下體內躁動，接過守衛扔回來的一枚劣質木牌——臨時身份令牌，低頭快步走入城中。

城門洞幽深，符文的光芒在頭頂隱約流轉。穿過城門，眼前豁然開朗。

喧鬧聲、叫賣聲、各種氣息撲面而來。

仙緣城內部遠比外面看到的更加龐大和繁華。街道寬闊，足以容納十駕馬車并行。兩旁店鋪林立，幌子飄揚，賣的不是尋常貨物，多是些符箓、藥材、礦石、甚至低階法器殘片。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香、丹火氣、以及各種稀奇古怪的材料味道。行人摩肩接踵，其中夾雜著不少氣息明顯異于常人的修士，或御風低空掠過，或騎著異獸招搖過市，引來凡人敬畏羨慕的目光。

這里靈氣濃度遠比城外高出數倍，但也異常混雜，顯然匯聚了太多修士和雜氣。

凌風如同游魚，在擁擠的人流中穿行，目光銳利地掃視著一切。他看到了懸掛“百草閣”匾額的藥鋪，看到了寫著“萬符堂”的符箓店，甚至看到了有修士當街擺攤，用靈石交易一些閃著微光的材料。

這一切，都與他記憶中的小鎮生活截然不同，光怪陸離，卻又真實地展現在眼前。這就是修真界的冰山一角，殘酷而又充滿誘惑。

他在一個賣粗面餅子的攤販前停下，買了兩張餅，狀似無意地打聽：“老哥，向你打聽個事兒，聽說城里有仙師常住，不知都在哪些地方落腳？”

攤販是個中年漢子，看了他一眼，見是個面生的凡人，便隨口道：“仙師大人們自然住在內城靈脈之地，哪是我們這些凡人能輕易靠近的。外城這些店鋪背后，倒也可能有仙師坐鎮，但都不是咱們能見的。小哥也是來碰仙緣的？嘿，每年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多了去了，真正能踏入仙門的，萬中無一啊！”

凌風默默點頭，又道：“那……最近城里可有什么大事？或者……有沒有聽說一位喜歡穿白衣、氣質很冷的仙師？”他試圖尋找玄溟的線索。

攤販皺了皺眉，壓低聲音：“白衣仙師？沒留意。不過大事嘛……前些天倒是聽說巡天鑒的大人們又來人了，好像在追查什么‘污穢之源’，搞得內城有些緊張。唉，這些事咱們少打聽，免得惹禍上身。”

巡天鑒！污穢之源！

凌風心頭猛地一跳，指尖微微發涼。他們的動作果然很快，已經查到這附近了！

他不再多問，道了聲謝，拿著餅子轉身沒入人流。他需要信息，更多、更準確的信息。關于仙緣城的格局，關于修士的聚集地，關于巡天鑒的動向。

他在錯綜復雜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著，最終，目光被一條偏僻巷子口挑著的破舊幡子吸引。那幡子洗得發白，上面用墨筆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酒壺，旁邊寫著兩個更歪扭的字：“問事”。

巷子深處，一家門面狹小、光線昏暗的小酒館散發著劣質酒液的酸腐氣。

凌風腳步頓了頓。這種藏污納垢、消息靈通的地方，往往能聽到一些光明正大的店鋪里聽不到的東西。

他掀開臟兮兮的布簾，走了進去。

酒館里比外面更加昏暗，只有寥寥兩三桌客人。一個頭發花白、滿臉褶皺、眼神渾濁的老者趴在柜臺后打盹，懷里抱著個酒葫蘆，渾身酒氣沖天。

凌風走到柜臺前，敲了敲臺面。

老者迷迷糊糊抬起頭，打了個巨大的酒嗝，混濁的眼睛掃了凌風一眼，嘟囔道：“喝酒自己打，一壺三個銅子兒。問事……看心情，也看價錢。”他聲音沙啞得像是破風箱。

凌風將一枚從刀疤臉錢袋里得來的、成色不錯的銀角子放在桌上。

老者的眼睛似乎亮了一瞬，又迅速恢復渾濁，慢吞吞地伸出手，將銀角子抹入袖中：“想問什么？”

“初來乍到，想在這仙緣城活下去，該怎么走？”凌風聲音壓得很低。

老者嘿嘿笑了兩聲，露出滿口黃牙：“活下去？簡單，有靈石，哪兒都能活。沒靈石，有膀子力氣，去碼頭扛包，去礦洞挖石，或者……拿命去拼，城外有些地方，長了值錢的草，也住了要命的獸。”

“我想知道些……更快的門路。”凌風道。

老者瞇起眼，仔細打量了他一下，特別是他腰間那柄樸刀：“更快？那就得沾點‘仙’字邊兒了。幫仙師大人處理廢料、試藥、探廢棄洞府……活兒危險，死得快，但運氣好，一次就能賺夠一年嚼用。”他頓了頓，又湊近些，酒氣撲面而來，“看你這小子身上有點血腥氣，不像安分的主兒。最近倒是有個活兒，南城‘青木軒’的李管事，正招人手去趟黑風沼，據說那兒發現了點有趣的東西，酬金這個數。”他伸出三根手指。

“黑風沼？”凌風記下了這個名字和“青木軒”。

“危險，毒瘴、兇獸，據說還有不干凈的東西。”老者舔了舔嘴唇，“但去了回來的，都發了筆小財。”

凌風沉默片刻，又道：“老丈可知‘巡天鑒’？他們常在何處活動？”

老者臉色微微一變，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隨即打了個哈哈：“那可是天上的大人物，咱們哪能知道？小哥打聽這個作甚？聽老夫一句勸，離那些穿云紋白袍的遠點，沾上就沒好事！”

這時，酒館門簾又被掀開，走進來兩個身穿青色短打、神色精悍的男子，身上帶著淡淡的土腥氣和血腥味，顯然是剛從城外冒險歸來。他們大聲吆喝著讓老者上酒，目光掃過凌風時，帶著一絲審視。

凌風立刻止住了話頭。他從老者瞬間收斂的表情和進來的這兩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微妙的氛圍。這仙緣城，遠比他想象的更復雜，暗流涌動。

他不再多問，對老者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這家彌漫著酒臭和秘密的小酒館。

站在嘈雜的街道上，他深吸了一口混雜著靈氣和欲望的空氣。

黑風沼……青木軒……巡天鑒……

線索似乎開始浮現，但前路卻更加迷霧重重。

他握緊了拳，指甲再次嵌入掌心。

無論前方是什么，他都必須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