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陽中學高一開學第一周，九月的陽光依然帶著盛夏的余威。許宥站在教學樓前的光榮榜旁，目光掃過中考狀元王錚的照片——那個在青旅里用沾滿自行車鏈條油的手拍他肩膀的卷毛少年，此刻正齜著大白牙對著鏡頭比剪刀手。

“看什么呢這么入神？“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王錚一把勾住許宥脖子，“別告訴我你在瞻仰哥的英姿！“

許宥笑著掙脫：“我在找李明的照片。“他指向旁邊戴著厚眼鏡的男生，“果然在物理競賽欄。“

“你們兩個學霸真沒意思。“王錚撇撇嘴，從兜里掏出三張飯卡，“老班讓我當生活委員，負責發這個。聽說綿中食堂能排進全省前三，今晚必須去驗貨！“

許宥接過飯卡，指尖觸到卡面上凸起的校徽。去年夏天在青旅打游戲時，王錚就總念叨要來這所名校，沒想到三人真的一起考進來了。他下意識摸了摸腕表——父親送的升學禮物，表帶內側刻著“步履不停“四個小字。

“對了，“王錚突然壓低聲音，“你還跟那個'明世隱'玩王者的聯系嗎？就是暑假在青旅...“

“偶爾。“許宥迅速打斷，耳根卻莫名發熱。程楠的QQ頭像——那片星空圖案突然浮現在腦海，還有她總愛說的“魂鏈所系，皆是星河“。

教室里的座位表把三人分在了一起。李明推著眼鏡分析課表時，許宥注意到第一節就是物理。他翻開父親用過的舊課本，那些藍色鋼筆標注的公式旁多了些鉛筆畫的星軌——是去年暑假和程楠聊天文時隨手添的。

“同學們，高中物理和初中完全不同。“物理老師陳建國敲著黑板，“從今天開始，你們要學會用數學語言描述世界。“

許宥坐直身體。他分得清主次——上課時筆記本永遠攤開在課桌正中，手機靜音反扣在書包最里層。但此刻書包輕微震動了一下，像有顆小行星在黑暗里發來信號。

直到午休時分，許宥才獨自走到圖書館后的梧桐樹下查看消息。程楠的頭像上跳著紅點：

「楠木」(11:50):“開學典禮差點中暑！成都這天氣是想謀殺舞蹈生嗎？[融化]你們綿中校服什么樣？我們這邊是藍白配色，一眼望去簡直就是藍天“

文字后面附了張照片：一件確實很扎眼的運動外套搭在椅背上，旁邊立著纏滿繃帶的芭蕾舞鞋。許宥放大圖片，在背景的鏡面反射里看到個模糊的丸子頭輪廓。

他想起去年暑假，程楠說她們藝校要加練到晚上九點。當時他正和王錚、李明在青旅開黑，聽到語音里隱約傳來的鋼琴聲和老師“再來一遍“的喊叫。

「夜雨寄北」(12:15):“我們夏季校服是白色T恤，很普通。第一節物理課，老師是你最怕的那種'公式狂魔'。[圖片]“他拍了張黑板上的力學公式。

消息剛發出，食堂方向就傳來王錚的嚎叫：“老許！糖醋排骨要搶光了！“

午餐時，王錚把餐盤敲得叮當響：“你們知道嗎？三窗口的阿姨是我老鄉，給我多打了三塊排骨！“他瞥見許宥亮著的手機屏幕，突然壓低聲音，“哎，是不是那個...“

許宥迅速鎖屏：“食不言寢不語。“

“裝！繼續裝！“王錚捅捅李明，“李博士，用你那個什么微表情分析一下？“

李明慢條斯理地推眼鏡：“根據許宥同學面部毛細血管擴張程度和瞳孔變化，可以確定...“

一塊排骨準確塞進李明嘴里。許宥收回筷子，淡定道：“吃飯。“

下午的化學實驗課，許宥專注地調整著酒精燈火焰。藍色火苗映在他瞳孔里，燒杯中的液體逐漸變成琥珀色。

“反應終點判斷要準。“化學老師巡視到他們組，“許宥做得不錯，記錄下溫度變化曲線。“

實驗結束收拾器材時，許宥發現一個閑置的干凈燒杯。鬼使神差地，他接了點熱水，從保溫杯里捏了幾粒父親帶的碧螺春丟進去。翠綠的茶葉在玻璃杯中舒展，像去年夏天程楠描述的“錦江里跳舞的小精靈“——她總能把最普通的事物說出詩意。

“用燒杯泡茶？“李明突然出現在身后，“實驗室管理規定第...“

“我知道，下不為例。“許宥急忙端起燒杯喝了一口，燙得舌尖發麻。他想起程楠上次嘲笑他“實驗室宅男“，說燒杯泡的茶有股二氧化硅的味道。

放學后的班會上，班主任宣布要組建學科興趣小組。王錚用胳膊肘撞許宥：“物理組肯定歸你負責，我和李明報你的。“

夜幕降臨，寢室樓漸漸安靜下來。許宥確認王錚已經睡著，才從枕下摸出那本深藍色筆記本——封面燙銀的星云圖案在臺燈下泛著微光。這是暑假和程楠約定“一起看星星“后特意買的“星軌日記“。

翻開新的一頁，他畫下今天的燒杯和茶葉，在旁邊寫道：

9月3日，開學第三天

陳老師的物理課比想象中有趣，尤其是用微積分推導瞬時速度那段。程楠要是聽到肯定又要喊“頭大“（她總說公式像咒語）

綿中食堂的糖醋排骨確實名不虛傳，但比不上我爸做的。（程楠說她們食堂的排骨像木炭，這個比喻太有畫面感了）

燒杯泡茶確實...有股儀器味。下次還是用玻璃杯吧。（不知道成都哪里有賣那種星空玻璃杯？）

筆尖在最后一句停留太久，洇開一個小墨點。許宥輕輕合上本子，表帶上的“步履不停“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金屬光澤。

第二天清晨跑操時，王錚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老許，打聽個事。你們那個...游戲好友，是成都七中的？“

許宥差點踩空臺階：“啊！你怎末知道，只不過她是學舞蹈。“

“哇哦！“王錚眼睛一亮，“難怪你上次看她發的舞蹈房照片看了那么久...“

“你偷看我手機？“許宥猛地剎住腳步。

“冤枉！“王錚舉起雙手，“是你自己放大圖片時我剛好路過。不過...“他壞笑著壓低聲音，“那個扎丸子頭的側影挺好看的。“

許宥耳根發燙，加快步伐甩開了王錚。但那個模糊的鏡中影像卻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程楠到底長什么樣子？這個問題突然變得具體起來。

課間操時間，許宥收到程楠的新消息：

「楠木」(9:45):“救命！物理作業求支援！[圖片]“附了張力學題照片，題目旁邊畫著個哭唧唧的小人。

許宥仔細看了遍題目，是基礎的牛頓第二定律應用。他找了個僻靜角落，把解題步驟寫在便簽紙上拍照發回：

「夜雨寄北」(10:05):[圖片]“把舞蹈動作想象成力的合成與分解會容易理解。比如arabesque（燕式平衡）就是重力、支持力和肌肉力的平衡...“

消息剛發出，廣播里響起眼保健操的音樂。許宥立刻收起手機，跟著節拍按揉穴位——他向來遵守校規，哪怕是最無聊的眼保健操。

午休時，李明罕見地主動開口：“許宥，你給女生講題的方式很特別。“

許宥正在喝水，差點嗆到：“你怎么...“

“王錚告訴我的。“李明推推眼鏡，“不過根據教育心理學，將抽象概念與學習者熟悉的事物類比，確實能提升理解效率。“

王錚在一旁擠眉弄眼：“所以？什么時候介紹我們認識？“

“別鬧。“許宥正色道，“我們只是...網友。“這個詞說出口時，心里泛起一絲莫名的失落。

下午的社團招新會上，許宥毫不猶豫地報了天文社。王錚拽著他去看舞蹈社招新，被許宥以“要去圖書館還書“為由拒絕。

但走在去圖書館的路上，許宥的腳步卻不自覺放慢了。路過舞蹈教室時，他透過窗戶看到幾個女生在排練。領舞的女生旋轉時，發絲揚起一道弧線——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程楠說過，她最擅長的就是32個揮鞭轉。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程楠回復了他早上的解題思路：

「楠木」(15:30):“許老師yyds！用舞蹈動作解釋物理概念太神了！我們老師今天還夸我進步大~[轉圈]“

文字后面跟著個貓咪打滾的表情包。許宥不自覺地微笑，手指懸在鍵盤上片刻，最終只回了個簡單的“[加油]“。

他清楚自己的優先級——高中三年，學業永遠是第一位。但每次收到程楠的消息，心里那顆小行星就會輕輕顫動，在既定的軌道上產生微妙的偏移。

周末回家，許宥整理書包時發現那張寫著物理題的便簽紙。程楠的字跡圓潤可愛，在題目旁邊畫的小人惟妙惟肖。他猶豫片刻，把便簽夾進了天文圖冊里——正好是北斗七星那一頁。

父親敲門進來，遞給他一杯熱牛奶：“新學校還適應嗎？“

“嗯。“許宥點頭，“同學們都很好，王錚和李明跟我同班。“

“那就好。“父親的目光掃過書桌上攤開的物理筆記，“高中課程緊張，但也要注意勞逸結合。“

許宥下意識用課本蓋住手機——屏幕還停留在和程楠的聊天界面。這個小動作沒逃過父親的眼睛。

“交新朋友了？“父親語氣平常。

“嗯...游戲里認識的。“許宥老實交代，“成都的，學舞蹈。“

父親若有所思地點頭，臨走前指了指書柜：“我那本《天體運行論》里有些筆記，可能對你有幫助。“

等父親離開，許宥抽出那本厚重的典籍。翻到扉頁時，他怔住了——上面貼著一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父親站在天文臺前，身邊是個扎馬尾的女生。照片背面寫著：“1985年夏，與物理系林師妹觀測流星雨。“

許宥輕輕撫摸照片。他突然明白了父親那句“勞逸結合“的真正含義。

周日晚自習前，王錚神秘兮兮地塞給許宥一個紙袋：“成都特產，燈影牛肉絲。“

“你周末去成都了？“許宥驚訝地打開袋子，香氣撲面而來。

“我表姐帶的。“王錚擠擠眼睛，“某人不是有個成都的...'網友'嘛。“

許宥正要反駁，李明突然插話：“根據人際交往禮儀，分享家鄉特產能有效提升好感度37.2%。“

“你們兩個...“許宥哭笑不得，卻還是小心收好了紙袋。他想起程楠曾抱怨學校不準帶零食，說練舞到晚上餓得能吞下一頭牛。

晚自習結束，許宥在星軌日記上寫道：

9月8日，周日

父親年輕時也有異性天文同好（震驚）。這應該不算...早戀吧？

王錚給的燈影牛肉絲，分給室友一半，剩下的...(或許可以寄到成都？但會不會太唐突？)

程楠說她們下周要排新舞劇《星河》，她演追逐光年的彗星。這個角色太適合她了——明亮，迅捷，帶著整個宇宙的浪漫。

筆尖在“彗星“二字上停留許久，最終畫了個小小的星軌圖案。

周一早晨，許宥特意提前到校，把燈影牛肉絲和一本《圖解天體物理學》一起打包，在快遞單上寫下程楠學校的地址。寄件人那一欄，他猶豫片刻，只寫了“夜雨寄北“。

課間操時，手機震動。是程楠發來的舞蹈房照片：晨光透過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楠木」(9:20):“早功打卡！今天要學新動作，老師說是為《星河》準備的太空步~[期待]“

許宥放大照片，在鏡面反射里尋找那個丸子頭身影，卻被突然出現的班主任嚇了一跳。

“許宥，“陳老師遞給他一張表格，“下周物理競賽選拔賽，你代表我們班參加。“

“我？“許宥驚訝地接過表格，“可是高一新生...“

“我看過你初中競賽成績。“陳老師拍拍他肩膀，“別辜負你的天賦。“

許宥鄭重地點頭。放學后，他破例沒去食堂，而是直接去了圖書館。物理競賽的參考書比他想象的更難，許多內容涉及大學課程。

“就知道你在這兒。“王錚的聲音從書架后傳來，手里端著餐盒，“給你帶了飯。李博士說碳水化合物能提升腦力活動效率。“

許宥感激地接過餐盒：“謝謝，你們先回去吧，我可能要待到閉館。“

夜深人靜時，許宥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手機屏幕亮起——是程楠發來的新消息：

「楠木」(21:45):“剛加練完！餓得能吃掉一整個火鍋！[圖片]“照片里是一雙疲憊卻依然優雅地立著足尖的舞鞋。

許宥想起那個應該已經到成都的包裹，猶豫片刻還是沒提。他回復道：“注意補充能量。我下周要參加物理競賽，這幾天可能回復不及時。“

消息剛發出，程楠的回復就來了：

「楠木」(21:48):“加油！！！我會在成都給你發射腦電波支援！[奧特曼發光]“

許宥忍不住笑了。他把手機調成靜音，重新埋首于題海中。但心里某個角落，那顆小行星的軌道似乎又明亮了幾分。

競賽前的周末，許宥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刷題。父親送來水果時，注意到墻上新貼的星圖旁多了張舞蹈剪影——是從雜志上剪下的敦煌飛天圖案。

“你媽媽年輕時也喜歡舞蹈。“父親突然說，“我們是在大學天文社認識的，她總說星星的軌跡和舞蹈一樣美。“

許宥驚訝地抬頭。父親很少提起母親的事——她因病去世時許宥才五歲。

“她...是什么樣的人？“許宥輕聲問。

父親的目光落在那個飛天剪影上：“像彗星一樣耀眼，又像北極星一樣恒定。“

這句話在許宥心里回蕩許久。晚上整理書包時，他特意把母親的照片放進了錢包夾層——照片上的年輕女子穿著練功服，正在做一個漂亮的arabesque。

競賽當天，許宥在考場門口收到程楠的消息：

「楠木」(8:00):“[圖片]給許老師加油！“照片里是一雙舞鞋擺成的箭頭形狀，指向窗外朝陽。

許宥深吸一口氣，把手機交給監考老師。三個小時的考試中，他全神貫注地解答每一道題，連最難的電磁學綜合題都給出了完美解答。

走出考場時，夕陽正斜斜地掛在天邊。許宥打開手機，發現程楠又發了條消息：

「楠木」(15:30):“猜猜我在聽什么？《行星組曲》！木星那段特別適合練轉圈~“

許宥望著天邊最早出現的金星，突然很想聽聽程楠的聲音。但他只是回復：“考完了，感覺不錯。謝謝你早上的祝福。“

回校的大巴上，王錚捅捅他：“怎么樣？能進省隊嗎？“

“最后那道題有點懸。“許宥實話實說，“不過應該能拿二等獎。“

“凡爾賽！“王錚怪叫，“李博士，快用數據打擊他！“

李明推推眼鏡：“根據歷年數據，高一獲得省級二等獎的考生，在后續...“

許宥笑著看向窗外。暮色中，第一顆星星已經亮了起來。他想，此刻成都的天空應該也有同樣的星光，或許正照在某個舞蹈房的落地窗上。

那天晚上，許宥在星軌日記上畫了兩顆沿著相同軌道運行的星星，在旁邊寫道：

“母親是舞者，父親愛星空。而我站在兩個世界的交點，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步履不停'。“

星軌日記本

9月8日

坐標：家中書桌（秘密基地）

考古發現：父親《天體運行論》里藏著1985年的照片——年輕的父親和“林師妹“站在天文臺前。原來“步履不停“的刻痕里，還藏著這樣的故事。（母親穿著練功服的照片被我夾進了錢包）

燈影牛肉絲行動：王錚給的成都特產，分出一半準備寄往藝校。（但匿名快遞單寫了“夜雨寄北“是不是太明顯？）偷偷加了本《圖解天體物理學》，她說過想看懂星座傳說背后的科學。

《星河》舞劇預告：程楠要演追逐光年的彗星。這個角色太適合她了——既有沖破大氣層的熾烈，又有環繞太陽的執著。（像我偷偷畫在課本角落的星軌，看似隨意卻始終指向明確）。

那個女孩

她發來的校服照片里，鏡面反射的丸子頭輪廓像未聚焦的星云，讓人忍不住想看清每縷光。

說“物理公式像咒語“時皺鼻子的樣子，一定和去年在峽谷吐槽我走位時一樣生動。

學校校服像天空，那他一定是最可愛的那一塊吧。

愿望清單

①在真正的星空下跳一支《星河》（帶她去西昌看火箭發射時）。

②找到父親和“林師妹“觀測過的流星雨（帶著她重走那條星軌）。

③把母親留下的arabesque照片給她看（兩個世界的星軌終會相遇）。

[邊欄涂鴉]

一對穿著80年代服裝的小人（父親和“林師妹“）指著星空。

現代裝的許宥和穿舞裙的程楠在平行時空同樣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