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之外,唐老七卻一把拉住了唐萬禾,喊道:“滾滾滾,快滾!狗哥說了,今天之內不許動手。過了今天,我們再細細算賬!”
老村長直接說:“今天不許動手的緣故,就是因為明天要把陳二妹帶走?!”
唐老七不吱聲,顯然是默認了。
如此一來,寺田村眾人又怎么愿意離開,滿嘴大五葷壯起聲勢,掄起家伙,要往村子里強沖。突然之間在那“燕子窩”上射出一槍,打得村道上碎石亂飛,騰起一尺多高的泥塵。
唐二狗用了個大聲公,叫道:“皇軍手令,串通紅鬼者,合村殺盡!你們識相的,就給老子爬!!”
梁石生哭著大喊:“娘!娘!我們才沒有!!!你胡說!你就是假傳圣旨!!”
老村長卻不敢冒險,前段日子,洪隊長就住在他家里,跟村長聊的話,就更多了一些。渾濁的黑眸子底下亂閃過一陣光芒,老村長揮揮手,“走!”
不再解釋,不容置疑,不做猶豫,轉身就走。寺田村上下雖氣憤不已,卻團結聽話,忍著怒火,好幾個人嘴唇咬出了血,卻也只好跟在老村長身后,離開了下灣村。
“看到了沒有?”唐二狗得意洋洋地對五花大綁的陳二妹笑,“二妹姐。其實你現在也完全可以趕得上他們的腳步哦。只要你把你家的田舍屋契全部交給我,再把勤叔那幾個壓箱底的采藥點也告訴我。我就放你走,什么紅鬼綠鬼的,一筆勾銷?”
陳二妹眼珠子一轉,就知道唐二狗肚子里裝的是什么顏色的屎,冷笑起來:“我還說你唐二狗個蒼蠅飛過刮油,鷺鷥腿上切肉的貨色,怎么突然之間轉了性呢?說到底本性難移,眼睛始終離不開那些又黃又白的東西。什么田舍屋契?除了遮頭的那三片爛瓦——”
話說到一半,突了眼睛,滿臉鄙夷,呸出一口濃痰:“我呸!寡婦婆的爛泥屋你都敢要,你貪死你好了!!”
唐二狗道:“怎么不要?誰不知道你們那寺田村是得過六祖保佑的福地,滿山藥材,滿地肥田?不然紅鬼為什么奔你們村里去?你自己咬死口不認,你以為我就信你?我自己不曉得派人去查?”
陳二妹也不知道他哪句真的哪句假的,索性閉聾了耳朵,任憑唐二狗長篇大論,直接不聽,且聽一句罵兩句。任憑唐二狗臉皮再厚,在陳二妹爹來日去的罵聲里終究是千言萬語化成兩個大耳光。
呸了一句:“死八婆!等著去日本鬼手里死了去,就算有條尸,紅鬼也會來投羅網。到時候一個紅鬼腦袋換五個銀洋,運氣好的話,活抓那姓洪的頭目,二百!你看著老子發洋財娶大波蓮吧!”
把陳二妹鎖在了碉樓里。自己卻不敢住在這個地方,仍舊回家里去了。
從公用牛棚又清理出來,準備用作自家地盤,那些干草柴垛雖然沒了,味道還留著。還有牛虻臭蟲,陳二妹渾身上下又痛又癢,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要保守秘密。但那些人還是跟別人不一樣的,江生雖說是她兒子。
大兒頂梁柱,梁江生主意大得很。能讓那么大主意的江生也不顧一切地跟隨的隊伍,肯定不是那種比土匪還要兇悍霸道的所謂軍爺。
天黑透了之后,陳二妹的雞盲病也來了,世界漆黑一片。她把心一橫,心里嘀咕:“橫豎我兩個都是兒子,阿公不會不管男丁。明天天一亮,他們來抓我的時候,能咬死一個夠本了。”
想著想著,迷糊了過去。
如此迷糊一夜,第二天醒來,太陽透過離地兩丈高的小窗直接射進來,射到陳二妹臉上,把她給弄醒了。
“吱呀——”
門開了。
來的人卻不是唐二狗?!
黑著臉,撇著嘴,腫眼泡中一雙叫煙酒浸透了的迷蒙眼時不時閃出三分算計,唐太公嘶啞著聲音道:“放了她!”
陳二妹傻眼了:“咋回事?!”
兩個夫乸甩著屁股走上來,把她一左一右的夾起。近乎粗魯地切斷她身上手腕粗的麻繩,也不等她手腳血氣活泛,直接把她推了出去。陳二妹手腳酸麻著,打橫摔在了地上,疼得眼前陣陣發黑!
她喊叫:“摔死我了,下灣村的人就沒有一個懂禮節的了?當年去寺田村乞米要水的時候,可不是這么個態度!”
她把下灣村要了寺田村半條水源的陳年舊事一叫出來,下灣村的人臉色更難看了。越闊氣越怕人說舊事,怕的就是提起往日難堪丑態。
唐太公拖長聲音說:“二狗有公務,回鎮上去了。算你運氣好,放你回去。再有下次,就沒那么走運咯!”
三句話里倒有兩句摸不著頭腦的。陳二妹深知時務,也不多問,趕緊爬起身往外就走。
一路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許多眼睛在盯著自己。她不敢多想,一路上緊著人多的大路走,腳底踩了風火輪似的,趕緊回了家。
灶頭生著火,鍋里翻滾著番薯野菜,吳朝娘站在鍋旁看火,一邊看著自己小兒子吳六月和梁木聲在院子里劈柴。
“娘!”梁木聲歡呼一聲,扔下手里扶著的木柴,朝著陳二妹撲了過去。鬧得吳六月差點兒一柴刀劈了叉。沒理會吳六月高聲叫罵,梁木聲摟著陳二妹腰肢,親親熱熱道:“娘,你昨晚到哪兒去了?我問二哥,二哥也不說。”
陳二妹想要說話,但肚子先咕咕叫了起來。吳超娘讓他們去屋后挖野菜,又叮囑不能走遠了。自己舀了一碗番薯野菜湯,送到陳二妹手里:“快吃,小心別燙到嘴了!”
沒油少鹽的野菜吃著拉嗓子,加上香香甜甜的番薯就不同了,黃綠色的湯水里帶了一絲天然的清甜,聞著就勾人食欲。陳二妹一屁股坐在門檻上,雙手小心翼翼地扣著碗沿,伸長脖子,轉著圈吸溜那燙嘴的番薯野菜湯。
一開始,就連話都顧不上說。等到半碗湯下了肚子,那幾塊腳趾頭大小的番薯葉祭了五臟廟,燒心的饑火,才算壓下去了五分。陳二妹也就有了心情刨根問底:“村長給了唐二狗多少啊?怎么突然之間愿意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