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會兒,留在村子里的護村隊隊員,陸陸續續地,被押了過來。幾乎每個人身上都掛了彩,在狹長的青石板路上,留下一串串紫紅泥濘的腳印。陳二妹緊張地看了他們一眼,發現沒有梁武柏,更沒有被繳槍,心里一塊大石落了下來。
不知不覺地,她也被那些人影響到了。
他們總是很寶貝自己的裝備武器。
總說,人可以死,槍不能被繳。
總說,每一顆子彈都要消滅一個人。
梁武柏帶著步槍逃了,就有希望……
“全都拉到一邊去,跪下。”
隨著楊春華的命令,寺田村村民被強迫著面向墻壁,跪成一排。上下掃視一圈,楊春華皺起眉毛,又叫起來:“有沒搞錯,只有三支‘單打一’?!還有這些什么?鐮刀鋤頭?那支步槍呢?!”
手下一人道:“報告隊長,寺田村一街十四巷,全部搜查清繳過,所有武器都在這里了!!”
楊春華看起來十分信任那個大眼睛白凈臉皮的年輕人,雖然不滿意,也勉強接受了。揮揮手道:“把這些人全殺了。人頭割下,交太君交差。收隊。”
話音才落,一聲尖利槍響,步槍子彈貼著楊春華臉皮飛過,左耳變成一團血糊破爛。楊春華兩眼往上一翻,整個人摔在地上,也不知道是暈過去了還是直接嚇死了。
趴在墻頭,手里一拉槍栓,梁武柏滿臉懊惱:“干,這么近反而打偏了!!”
與此同時,老村長的呼喊老當益壯,猶如黃鐘大呂:
“敢在我寺田村里行私刑,我跟你們死過!!!”
原本已躲起來的村民,猶如潮水一般,從后山上、祠堂邊、旱溝里、地窖中,沖入村中。見勢不妙,那大眼睛年輕人高喊“撤”!
安民挺身隊隊員們原地四散奔逃……
三輛摩托車來,兩輛摩托車走。老村長毫不客氣指揮著村里青壯,笑納了趴窩在原地的摩托車。村子里的兩個積年老鐵匠如獲至寶,沖上去又摸又看,恨不得用牙齒啃兩口嘗嘗軟硬。
這個說:“這個油箱穿了洞問題不大,打個鐵片補上就能用。”
那個道:“你以為補衣服啊補。這里頭的洋部件那么多,你看得懂?我說不如直接拆了零,打些我們自個兒的玩意兒更爽利。你看看這鋼板,這鐵皮,這橡膠皮……難道你就不心動?”
一邊寶貝地護送著摩托車進了祠堂深處藏好,一邊趁著夜色降臨,麻溜利索清理好村子里搏斗過的痕跡。與此同時,剛又當了爹的梁道生,已很默契地跟在村里第一壯的梁青牛旁邊,抄起家伙什,做好守夜的準備……
……
天還黑著,月落星沉,天亮之前,伸手不見五指。
整個寺田村上上下下都在熟睡,就連隔壁剛生完坐月子的道生嫂,那哄孩子的溫軟呢喃,也漸漸變成柔軟的鼾聲。
點亮了松明,背上背簍,穿著斗笠蓑衣,陳二妹輕手輕腳出了門,腳底下一絆,差點被兩只打架野貓絆著了。虛踹一腳,倆貓倏爾分開,一個上了房梁,一個依地溝跑,留下滿地貓毛。陳二妹瞇著眼睛,往屋后急急腳走去。
以往這是江生的活,他上山一趟一兩個時辰的功夫,總能背著一背簍鮮甜菌子回來。送到鎮上的杏花樓里,就能換好些油鹽錢,遇到了那采購高興,還能帶些折籮回家。
折籮里有魚有肉,還有精面饅頭,添上些許清熱解毒的草藥煮沸了,百滾無毒,是給五臟廟補充油水的神物!
江生跟著洪隊長走了,陳二妹自己背上了江生留下的背簍,借著松明的那一點光,竭力睜大眼睛,臉離地面不過尺把遠,手里的竹耙子一會兒劃拉這兒,一會兒劃拉那兒:“露水重,菌子拱。松毛深,藏山珍。”
挖出一朵肥肥的菌子,捧在手里深深聞一聞,確定了是能吃的味道,小心翼翼放進竹簍里。臨走的時候沒有忘記回填松針泥土。
沿著家里傳了三代的秘傳拾菌子路線往前走,天已微明,視野漸漸清晰,松明火換了三根,而背簍也有了些許分量。陳二妹看中了一朵拳心大的大紅菇,滿心歡喜往前扒拉,后背一涼,“不許動。”
又冷又硬還帶鐵銹味,陳二妹隱約知道自己背后的是什么東西。也聽出了來者是誰:“唐二狗,一大早跟我個寡婦婆搶菌子?”
唐二狗抬腳把她踹翻,不等陳二妹掙扎爬起,沖上去踩住她:“梁江生是不是成了紅鬼?”
陳二妹沒吱聲。
唐二狗加重了威脅:“死八婆,不說我也知道,肯定就成了紅鬼!不光成了紅鬼,還帶路搶了皇軍的東西。你你你,你死到臨頭了你知不知道?”
“我這不是還喘著氣嗎?”陳二妹對唐二狗沒有好語氣,唐二狗踩了她一腳,嘶吼,“楊老大沒了耳朵,爛了半邊臉。要向皇軍要槍炮人馬報仇。”
洪隊長等人的音容笑貌在陳二妹腦海中一閃,就好像一塊怪石般,牽著她的心肝肚腸一個勁兒往下墜。她的臉一沉:“你在瞎說什么?!”
唐二狗朝著她攤開手板:“你也不想你們村跟著你一起死吧?我知道這些田佬,個個都屬田鼠的。那日我進來,開了三家人的糧桶都是空的,特別是那個孤寒鬼涂興,家里除了四堵墻,什么都沒了。他又不搬家,又不是建新屋,肯定就是把細軟藏起來咯。你肯定知道藏在那里,快帶我過去!”
陳二妹說:“你想掏家底?唐二狗,你個死狗……”
才罵了一半,唐二狗一巴掌甩過來。陳二妹鯉魚打挺,把他掀翻在地,一腳踹他褲襠。虧得唐二狗腿夾得快,大腿生受了陳二妹一腳,疼得他暴怒,手腳并用爬起來,抄起陳二妹掉地上的二齒耙,朝著陳二妹就打。
“你不說,死八婆,你不說,信不信老子告訴安民隊,到時候拖個大炮過來,轟死你們!”
眼見唐二狗把自己半摸索半嗅探撿回來的菌子踩得稀爛,陳二妹也火了,喉嚨里的血痰往外一呸,張口就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