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村長狠狠吸了一口土煙,噴出濃濃的煙霧來:“我們知道很難解釋,可蘿卜頭不知道啊!”
“他們那些,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沒文化的,穿我們老祖宗留下的死人衣服當寶貝,拿著鎮(zhèn)口義莊的牌匾抱著又親又跳說是寶貝,還要運回自己家里擺著的。那可是給死人準備的東西,他們也敢放家里,真是啥也不懂,大吉利是。所以就算有什么忌諱東西,他們也敢胡來的。手里的槍火又辣……現(xiàn)在先找到馮阿娟,跟她說一聲,讓她到山里躲躲。回頭我們想辦法!”
正說著話,遠處氣喘吁吁地跑來個放牛娃,指著文塔方向大喊:“我,我找到了仙姑了!”
……
槍火開路,疍民到處離散,但還是有十幾二十條家船戀棧不去,三不五時的有那么一兩條往文塔淺灘試探突圍,甫一露頭,鐵殼船上就響起三八大蓋尖嘯的槍響。再三再四把疍家船們逼得愈發(fā)散得開了。
要不是淺灘漲潮,被河水漫浸,無法靠岸登錄文塔塔腳,怕是鐵殼船上的蘿卜頭,早就搶灘上岸,架起那擲彈筒,把周圍甭管一切,炸個稀爛……
梁烏頭村長親自領(lǐng)著十幾個人,趕了過去,見到紅阿俊從飛剪船上下來,也是奔向文塔方向。梁烏頭大吼:“紅阿俊,馮阿娟已經(jīng)死了!那人邪門得很,你不怕報應(yīng)的,就盡管過去!”
才剛剛?cè)〈S老虎地位的紅阿俊,屁股還沒捂熱,需要功勞護體。不當回事地笑:“裝神弄鬼的東西,黃老虎迷信,我可不迷信。不就是個鄉(xiāng)下婆,我怕她有牙!”
抬腳走向文塔腳下,一眼看到跪在文塔前的陳二妹。
連日操勞,讓陳二妹又添了兩分佝僂,熬夜不睡的眼睛布滿紅血絲,一霎不霎盯著文塔腳下,五脈盡開,鮮血流盡的馮阿娟。
江風吹過,紅阿俊猛地打了個哆嗦。
突然之間,河面上傳來一陣悶響。鋼鐵和柴油炸開的刺鼻臭味混在滾滾焦黑濃煙中,迅速在河面上彌漫開去。鐵殼船毫無征兆地被炸了尾舵油箱,火舌迅速蔓延,船上的日本兵撲打一番,發(fā)現(xiàn)那火越撲越猛之后,跳下了江水,朝著安民挺身隊的快蟹船游過去。
紅阿俊氣焰肉眼可見地矮了一截下去,飛快回眸看了一眼,看到自己的手下正在拉扯日本兵上船。狠狠回頭,朝著陳二妹高喊:“讓開!不然連你也一起抓!”
才沖到陳二妹身后,陳二妹猛地回頭,亮出手里的刀子,刀尖斜斜向上對著紅阿俊。紅阿俊腳丫子一抓地面,向后一坐,硬生生向后墜了個屁股墩,才沒有直接撞上陳二妹的牛耳刀尖!
陳二妹站起身,一揮刀子,“滾!!”
“啊!!!!”
紅阿俊發(fā)出鬼哭狼嚎的一聲,四肢并用回過身,縱身躍入河水中。只見一道筆直的水線幾個猛子到了快蟹船旁邊。隨著兩聲沉悶爆炸,鐵殼船被炸成兩截,緩緩沉入江底。
安民挺身隊的三數(shù)艘快蟹船不過是仗著鐵殼船上有槍炮狐假虎威,如今麻溜利索地張起船帆,鼓滿風,逃之夭夭。
疍家船迅速聚攏回來,船上疍民不顧不能上岸的禁忌,紛紛上前。另一個方向,寺田村眾人趕了過來。陳二妹手里還死死抓著那牛耳尖刀,梁石生拉著小弟梁木聲,喊著“媽”,來到陳二妹面前。
陳二妹見到梁石生,倒轉(zhuǎn)刀柄,把牛耳尖刀交給他:“去,還給豬肉祥。我要去給馮仙姑收尸。”
三四坪石寬的文塔前,悲聲一片。夾雜著梁烏頭大聲指揮:“都別哭,快去把我屋里的壽材帶出來,給問米婆用,等她好好的入土為安。還有,你們疍家佬慣會行船使網(wǎng)的,有沒有辦法把鐵甲船上的東西撈上來?只要動作夠快,說不定還有能用的東西!”
疍家佬里立刻出來了個皮膚黝黑,臂展過人,身材流線一般的青年:“有!整條后瀝河,沒有我何三元撈不上的東西!不過……東西撈上來之后,我們要六四分,我們六,你四!”
梁烏頭斬釘截鐵道:“五五分!拿了東西,一樣是打蘿卜頭,誰也不吃虧,誰也不多賺!現(xiàn)在不是你們撈浮尸發(fā)死人財?shù)臅r候!”
何三元猶豫了一下,他身后走出來個眉眼跟他有五分相似,年紀大一節(jié)的中年人:“三元,梁村長說得有道理。聽爹的話,你帶著阿七、順禾、麥溪幾個,趁著船沉時間尚短,里面可用的東西還多,趕緊去干活吧。”
何三元這才低了頭:“是。”
幾個壯棒小伙就在岸邊背轉(zhuǎn)身,脫掉無袖褂竇鼻褲,剩下一條布圍住要害處,一個接著一個躍入水中,敏捷輕盈得像放生了幾尾鯰魚。
且不管疍家人如何使出他們代代相傳的水下功夫去打撈戰(zhàn)利品。
寺田村的人,把馮阿娟收斂妥當,請來了梁道生辦事。大家又問要不要給馮阿娟破地獄,梁道生搖頭:“阿娟姐身份非同一般,臨去之前又積了巨大陰德,將來肯定是位列仙班的。不需要搞那些俗世儀式。我知道山里有個地方依山望水,伏虎藏丹,今天時候晚了。明天一早,就上山安葬吧。”
他來到陳二妹跟前,和聲道:“二妹姐,你是怎么知道她在這里的?”
陳二妹很是平靜,道:“我不知道,不過我就是知道……就在昨天晚上,大半夜的,我做噩夢嚇醒了。一醒過來,我發(fā)現(xiàn)……我能看到東西了!你知道我有雞盲的,居然就這么好了,看東西是有些模糊,但確實是能看得到,看得到門,看得到灶臺,就連屋檐上捉老鼠的喵嗚,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我很高興,腦子里突然之間有個聲音告訴我,阿娟姐在文塔。我就摸著星星出了門。那時候天快要亮了,是最黑的時候,我就沒有驚動別的人,走了出來。來到這里,看到她……她已經(jīng)是這樣了。我不敢走開,怕嚇到別人,反正我自己是不怕的。我就點了個火。誰知道煙引來了疍家人,疍家佬認得我,跟我說有鐵殼船在清江。我讓他們中的人到村子里叫人。結(jié)果還是被蘿卜頭搶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