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空地的寂靜被穆恩溫和的嗓音打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無形的漣漪。霍雨浩心臟猛地一跳，幾乎是屏住呼吸看向樹影下那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平凡、蒼老，卻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如同星空般深邃浩瀚的寧靜感。這就是傳說中的海神閣閣主？史萊克學院的擎天之柱？

霍云舟神色平靜，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位老人的到來。他微微躬身，姿態恭敬卻不失挺拔如槍的風骨：“老師。”

穆恩布滿歲月溝壑的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渾濁卻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在霍云舟和霍雨浩身上掃過，尤其在霍雨浩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溫和包容，卻讓霍雨浩感覺自己從里到外都被看了個通透，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

“云舟小子，”穆恩的聲音帶著老人特有的緩慢和沙啞，卻異常清晰，“方才聽你說，要在這外院開疆拓土？志向不小啊。”他頓了頓，目光轉向霍云舟，“聽說，你想當老師？”

“是。”霍云舟的回答簡潔有力，直視著穆恩的眼睛，“弟子已向內院提交申請，擬擔任外院一年級教師。”

穆恩緩緩點了點頭，臉上并無太多意外之色：“當老師…好。教書育人，是正途。以你之能，綽綽有余。”他話鋒一轉，帶著一絲探詢，“只是，這‘開疆拓土’四字，又從何說起？這外院…莫非在你眼中，已成戰場？”

霍云舟迎著穆恩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聲音低沉而坦蕩：“弟子不敢妄言戰場。然史萊克外院，匯聚天下英才，本是育才之沃土，卻亦被各方勢力滲透，盤根錯節。戴朱兩家子弟，于此間抱團聚勢，其勢已成。弟子不才，愿盡己所能，于這規則之下，為學院，也為…一些值得守護之人，開辟一方相對純粹之地，讓真正有潛力、有心向學之苗，能不受太多外力干擾，得以茁壯成長。”

他沒有提復仇，沒有提戴家，只將“純粹”、“潛力”、“守護”幾個詞咬得清晰。但在場的三人都心知肚明。

穆恩渾濁的眼底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光芒一閃而逝。他沉默了片刻，手指在輪椅扶手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細微的嗒嗒聲。林間的風似乎都靜了下來，只有這節奏緩慢的敲擊聲在回蕩。

“開辟一方純粹之地…”穆恩低聲重復了一遍，蒼老的臉上掠過一絲極其復雜、難以言喻的情緒，有欣慰，有追憶，更有一種沉甸甸的無奈。“云舟，你可知道，這‘純粹’二字，在如今的史萊克，是何等奢侈？”

他微微仰頭，目光似乎穿透了層層疊疊的樹冠，望向史萊克學院深處那些宏偉的建筑輪廓，聲音帶著一種跨越時光的滄桑：

“萬載歲月，斗轉星移。史萊克，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偏居一隅、只為求存的小小學院了。它成了大陸第一，成了無數人眼中的圣地，也成了無數勢力博弈的棋局。資源、名望、影響力…這些都成了纏繞在它身上的藤蔓，有些滋養了它，有些…卻在不知不覺中，勒緊了它的筋骨。”

穆恩的目光重新落回霍云舟身上，帶著洞悉世事的睿智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

“歷代海神閣閣主，又有誰不想讓史萊克回歸純粹？回歸到教書育人、追尋力量與真理的本源？錢多多、言少哲，還有我…我們都曾想過，試過。”

“但難，太難了。”他輕輕嘆息一聲，那嘆息仿佛承載了萬年的重量，“學院大了，人心就雜了。多少老師，口中喊著為史萊克效忠，心中盤算的卻是如何借學院之勢，為自己、為家族謀取更大的利益？派系傾軋，門戶之見，資源爭奪…這些無形的枷鎖，早已深入肌理。真正一心撲在教導學生、鉆研學問、心系學院長遠發展的人…太少了。很多人，不過是把這‘史萊克教師’的身份，當作一塊鍍金的招牌，一個結交權貴的跳板罷了。”

霍云舟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冰封的寒意卻愈發凜冽。穆恩的話，印證了他這些年冷眼旁觀所看到的一切腐朽。

穆恩看著霍云舟那雙沉靜卻蘊含著風暴的眼睛，臉上的復雜神色最終化為一種釋然的欣慰，他連說了三個“好”字：

“好！好！好！”

“云舟，你能看到這點，并且愿意去做，這很好！”穆恩的聲音帶著一種久違的、發自內心的激動，雖然很輕微，卻讓霍雨浩清晰地感受到了，“既然你有此心，有此志，更有此能…放手去做便是！這外院，這片天地，本就該是年輕人揮灑熱血、追逐夢想的地方！若你能在這潭深水里攪動風云，為史萊克注入一股新的清流…老夫，樂見其成！”

他深深看了霍云舟一眼，那眼神中包含著無限的期許和一種沉重的托付，仿佛將史萊克未來的某種希望，悄然放在了霍云舟的肩上。

“天地班…好名字。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望你…莫負了這‘天地’二字。”說完，穆恩不再停留，身下的木質輪椅無聲地轉動，載著他蒼老的身影，緩緩融入了林間漸濃的暮色之中，如同從未出現過。

直到穆恩的身影完全消失，霍雨浩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后背都滲出了一層冷汗。他看向霍云舟，眼中充滿了震撼和不解：

“舅舅…剛才那位，真的是海神閣閣主？他…他為什么聽到您要當老師，還建立那個‘天地班’，會那么…那么激動？”

霍云舟望著穆恩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語。暮色籠罩了他的身影，讓他的側臉線條顯得更加冷硬。半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洞穿歷史的冰冷：

“因為，史萊克病了。病在骨髓。”

“在萬年的輝煌與膨脹中，它早已偏離了最初的道路。就像一棵參天巨樹，外表枝繁葉茂，內里卻被蛀蟲啃噬，被藤蔓絞殺。”

“歷代閣主，都想刮骨療毒，都想讓這棵大樹煥發新的生機。穆老，錢院長，言院長…他們都曾努力過。但積重難返，盤根錯節的利益，早已形成了一張無形的大網。牽一發而動全身。”

“而最大的病灶之一，”霍云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掃過外院燈火漸起的區域，“便是教師隊伍。太多的人，站在史萊克的講臺上，心中裝的卻不是史萊克的未來，而是自己的前程，家族的榮光。他們高喊著效忠學院的口號，行的卻是結黨營私、打壓異己、偏袒親近之事。將學院寶貴的資源，視作私產瓜分。”

“真正將心血傾注在學生身上，將學院未來扛在肩上的…寥寥無幾。”

“穆老看到了我的意圖。天地班，便是要打破這潭死水，繞過那些盤踞的勢力，直接從根苗抓起，培養一批真正屬于史萊克、心向光明的未來。這，或許是他眼中…史萊克變革的一線曙光。”

霍雨浩聽得心頭沉重，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強大如史萊克，內部竟也存在著如此深重的危機。舅舅要面對的，不僅僅是外部的戴家，還有學院內部的重重阻礙。

“走吧。”霍云舟收回目光，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沉靜，“種子已經埋下，接下來，該挑選屬于這片‘天地’的第一批樹苗了。”

……

接下來的幾天，霍云舟的身影頻繁出現在史萊克外院的各個角落。他沒有大張旗鼓，只是如同一個沉默的觀察者，出現在新生上課的教室窗外，出現在訓練場的角落，出現在食堂、圖書館，甚至出現在一些不起眼的切磋比斗現場。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精神力如同無形的探針，精準地捕捉著每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

那個在理論課上看似漫不經心、卻在關鍵處總能提出一針見血見解的粉藍發少年（王冬），其體內隱藏的光明力量純凈而霸道。

角落里那個安靜得幾乎被人遺忘、抱著古樸小鼎的嬌小女孩（瀟瀟），其精神力波動異常凝練內斂，與那看似笨重的鼎武魂之間，存在著某種奇妙的共鳴。

食堂里，面對高年級魂師的無理插隊，那個鵝黃衣裙、氣質溫婉的少女（江楠楠）并未退縮，而是據理力爭，眼神清澈而堅定，身法靈動得不可思議。

訓練場上，那個被霍云舟教訓過、此刻正瘋狂錘煉自己防御魂技的黑衣青年（徐三石），眼中除了憋屈，竟也燃起了一股不服輸的狠勁。

還有那對形影不離的身影（貝貝、唐雅），一個沉穩大氣，舉手投足間帶著領袖氣質；一個活潑跳脫，眼中卻燃燒著重振宗門的熾熱火焰…

霍云舟的名單在心中逐漸清晰。他看重的，并非僅僅是當前的魂力等級或武魂強弱，而是那份潛藏的資質、獨特的心性，以及眼中尚未被世俗完全磨滅的光芒。

一周后，史萊克外院，一間位置相對僻靜、卻格外寬敞明亮的新建教室門口，掛上了一塊嶄新的木牌，上面是兩個鐵畫銀鉤、力透木背的大字——天地。

教室內，桌椅擺放并非傳統的整齊排列，而是呈半圓形環繞著前方。光線從高大的窗戶灑入，照亮了空氣中微小的塵埃。

霍雨浩、王冬、瀟瀟、江楠楠、徐三石、貝貝、唐雅，七人陸續走了進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不同的神情：霍雨浩是隱隱的激動和全神貫注；王冬皺著眉，一臉“我倒要看看你搞什么名堂”的審視；瀟瀟抱著她的小鼎，有些怯生生地坐在角落；江楠楠安靜地選了個靠窗的位置，目光清澈；徐三石眼神復雜，帶著一絲不自在和好奇；貝貝則沉穩地護在唐雅身邊，目光中帶著思索；唐雅則是最興奮的，大眼睛好奇地四處張望。

霍云舟站在半圓形的前方中心。他換下了一貫的墨綠內院校服，穿著一身簡潔利落的深灰色勁裝，少了幾分內院煞星的凌厲，多了幾分屬于教師的沉凝。但當他目光掃過眾人時，那股無形的、如同山岳般的壓力依舊瞬間籠罩了整個教室，讓所有竊竊私語都戛然而止。

“我叫霍云舟。”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金屬般的冷硬質感，“從今天起，是你們的班主任。這間教室，這個班級，名為‘天地’。”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七張年輕的面孔，每一個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

“天地班，有五個規矩。記牢，觸犯者，自行離開。”

“第一，尊師重道，非指盲從。可質疑，但需言之有物。惡意頂撞、侮辱師長者，滾。”

“第二，同窗互助，非是空談。背后捅刀、見死不救、恃強凌弱者，滾。”

“第三，勤學苦練，非為虛名。懶惰懈怠、投機取巧、浪費學院資源者，滾。”

“第四，心向光明，非是口號。心思齷齪、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背叛底線者，滾。”

“第五，”霍云舟的目光陡然變得極其銳利，如同兩道實質的冰錐，“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天地班，沒有末位淘汰制！”

“沒有末位淘汰？！”王冬第一個忍不住低呼出聲，粉藍色的眼眸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史萊克的殘酷競爭，末位淘汰幾乎是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利劍！這霍云舟竟然廢除了？！

貝貝、徐三石等人也露出驚愕之色。連最興奮的唐雅都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