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并肩而行,塵囂擺弄著扇子,絮語驚起枝頭山雀。
木欒取出懷中令牌碎片,陽光透過令牌碎片縫隙,照出焦黑邊緣細密的火紋。
“這紋路...“她指尖描摹著晶體化的斷面。她停住腳步,輕撫斷面。
塵囂也收起吊兒郎當的樣子,拿起仔細端詳,少年神色漸凝:
“九轉熔金紋...是赤焰宗的秘火?!?
“我聽父親提起過,尋?;鹧鏌挷怀鲞@等晶紋,必是赤焰宗所制。“
山風忽烈,吹散木欒束發的青綾。
她握緊令牌,灼痕在掌心發燙,仿佛攥著一塊未熄的炭。
指間銀針嗡鳴,在風中淬出冷光。
遠處,一片枯葉在旋風里打著轉,遲遲不肯落地……
日頭正毒,四月里的太陽白花花地曬著。
驕陽將黃土道曬得發白,馬蹄踏過時揚起細碎的塵煙,在熱浪中浮沉。
兩匹馬懶洋洋地挪著步子,馬背上的人也不催促,任它們在道邊偶爾啃幾口野草。
塵囂的馬鞭橫搭在肩頭,鞭梢隨著馬背的起伏輕輕晃動,不時掠過他隨意束起的高髻。
他歪著嘴叼著根狗尾巴草,草莖隨著他說話上下擺動:
“阿欒,既然線索指向赤焰宗,何不直奔'天下擂'?橫豎都是要去的?!?
陽光透過草莖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
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活像個輸光了家當還強撐面子的紈绔子弟。
‘木欒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韁繩,掌心沁出的汗水在皮革上留下深色的痕跡。
她瞇起眼睛望向遠處蒸騰的熱浪:
“'天下擂'尚有兩月余。那塊令牌...“她的聲音忽然輕了下來,像在斟酌字句,
“玄水閣的消息網比蛛絲還密,比流水更無孔不入。“
塵囂突然“吁“的一聲勒住韁繩,馬兒前蹄揚起,濺起一片黃土。
他仰頭對著天空干嚎,活像個霜兒打了的冬瓜。
木欒眼角余光瞥見他那副喪氣樣,唇角不自覺揚起一個狡黠的弧度。
手中馬鞭在空中甩出個漂亮的鞭花。
“啪“地一聲脆響,棗紅馬吃痛,箭一般躥了出去,在土路上犁出一道翻滾的塵煙。
“師兄敢不敢比試比試?“她回頭喊道。
聲音碎在風里,像撒了一把銀鈴?!罢l后到客棧,誰包今晚的酒錢!“
塵囂正發愣,就見那丫頭已經竄出去老遠。
塵囂還愣怔著,那抹紅影已然遠去。
他忽然笑罵一聲,手腕一翻將韁繩纏緊,方才的頹唐之氣一掃而空,眼中迸出餓狼般的精光。馬鞭未落,胯下駿馬已會意,四蹄生風追將上去,鐵蹄踏碎一地滾燙的碎石。
“死丫頭耍詐!“
木欒聽著蹄聲漸漸近了,回眸望見塵囂那張被風吹得通紅的俊臉,發帶在腦后獵獵飛舞。
她故意放慢些,等兩匹馬快要并駕齊驅時,突然“駕“的一聲,又竄出去半截。
“耍賴!“塵囂的罵聲里浸著掩不住的笑意,驚起道旁灌木叢中棲息的麻雀。
兩騎一前一后,在四月熾烈的陽光下,將蜿蜒的官道攪得沸反盈天。
午時,日頭正毒,兩匹馬噴著白沫子停在“張記客?!伴T前。
那招牌歪得厲害,“客“字只剩半個“各“字還在硬撐,檐下掛的燈籠早被風撕成了破布條,剩個竹架子在那兒晃蕩。
塵囂的嗓音先他一步跨進門檻,清朗里帶著幾分少年意氣。
“小二!兩斤牛肉,兩碗米飯,再配兩個時令素菜!“
他大步踏入,衣擺挾著門外未散的塵氣,靴底在木地板上叩出輕快的聲響。
渾然不覺堂內驟然凝滯的氣氛。
角落里幾道目光無聲掃來,又悄然收回,像刀鋒歸鞘。
店小二堆著笑迎上來,“好嘞客官!“
手上麻利地抹出一塊干凈桌面,“您二位這邊請——“
木欒跟在后頭,指尖輕輕捻著袖口,垂下的眼睫掩住一閃而過的思量。
木欒的指尖在粗陶杯沿輕輕摩挲,溫水騰起的熱氣在她眼前氤氳成紗。
她不動聲色地用手肘碰了碰塵囂的衣袖,青瓷茶盞里的水面隨之漾開細紋。
“是赤焰宗的人。“她將聲音壓得極低,唇齒間的氣流幾乎凝成一線,恰好夠身側人聽見。
茶樓嘈雜的人聲里,這句話像片落葉墜入深潭。
塵囂轉眸看她時,眼角牽起幾道笑紋。
他指節輕叩桌面的節奏未變,眼底卻浮起贊許的微光——他們總能在這種時刻心意相通。
兩人目光短暫交會后各自移開。
木欒低頭啜飲時,余光掃過鄰桌人玄色衣料上若隱若現的暗紋,那些炎火紋在燭光里如同將熄未熄的炭火。
塵囂也注意到對方執杯的手,虎口處覆著層厚厚的繭,那是常年修習赤焰訣留下的印記。
兩人的指尖輕輕撥弄著茶盞,耳朵卻將隔壁桌的對話盡收耳中。
“大哥,玄水閣……當真進得去么?“
那赤焰宗的弟子嗓音壓得極低,尾音卻藏不住一絲忐忑,像是怕驚動了什么似的。
為首的漢子聞言,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指節在桌面上敲了敲,發出沉悶的聲響。
“玄水閣的門檻,豈是金銀能跨過去的?“
他嗓音粗糲,像是砂紙磨過,
“他們要的是稀罕法器、奇珍異寶,或是……“
他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陰鷙。
“值錢的消息,或人命?!?
木欒的睫毛輕輕一顫,手中的茶盞停在唇邊,熱氣氤氳間,她借著余光望去。
那漢子忽的咧嘴一笑,粗糙的手掌拍了拍腰間,衣服下隱約傳來金屬的輕響。
“不過有了這個,倒也不難?!?
木欒的視線微微一凝,可惜那令牌被衣袍半掩,只露出一角暗紋,轉瞬即逝又被遮住。
她不動聲色地抿了口茶,水汽模糊了她眼底的思量。
不過一兩日路程,就到了玄水閣的地界。
遠遠望去,水面撒落日光,像碎金般微微晃著。
九座飛檐斗拱的樓閣破水而出,黑瓦如墨,朱欄似血,像是從水底長出來的,高大巍峨。
最高的主樓拔地而起,十二重飛檐次第展開,每道檐角都蹲著鎏金螭吻,在日光下灼灼生輝。
這些樓閣排得極講究,遠看錯落有致,實則暗藏五行生克之道。
最奇的是那百零八根楠木柱,兩人合抱粗細,經年浸在碧波之中,竟連一道裂紋也不曾生出,反倒被水流打磨得泛著溫潤的光。
偶爾有風掠過,檐角銅鈴叮咚作響,驚起一群白鷺。
這些鳥兒繞著樓閣飛,雪白的翅膀掠過朱紅欄桿,竟比畫師筆下的蓬萊仙境還要靈動三分。
“太美了?!眽m囂看見此景,眼底映著粼粼波光,不禁搖頭。
“百年楠木為基,五行生克為序,建這樓的人,怕是個神仙人物?!?
木欒忽然就失了聲。
她張了張嘴,,又輕輕抿住,最終只漏出半句:“倒是好看。“
話音未落就被風吹散了,只剩個尾音掛在嘴角。
遠處白鷺掠過水面,翅膀拍打的聲響忽遠忽近。她眼神恍惚了一瞬,似乎聽見記憶里某個清晨的搖櫓聲,待要細聽,卻又散了。
這感覺就像早晨做的夢,睜開眼就記不清了。
“像畫兒似的。“她補了句,說完自己先抿了抿嘴。這話太輕,壓不住心頭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塵囂在前方勒馬而立,斜陽將他半邊身子鍍上一層金邊。
他側身回望,夕陽正好斜斜地打在他的側臉上,將英挺的鼻梁鍍上一層柔和的暖色。
懶懶地扯著韁繩,回頭含笑著說道。
“阿欒,“聲音里帶著長途跋涉后的倦意,卻仍含著笑,
“走快些。這些天睡野地吃干糧的,等進了城,非得找個酒家好好喝一頓?!?
木欒原本望著遠處的樓閣出神,聽見這話,眼底不自覺地漾開笑意。
“這就來?!八龖溃曇糨p快地躍入暮色中。幾個字還懸在空氣里,尾音微微上揚,掩不住她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