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塔那只布滿污血與燙疤的獨眼幾乎要噴出火來，死死瞪著司徒玄遞近的那只手——那只死握著漆黑彎曲鉤角的手！尖角黝黑無光，在洞壁慘淡的熒光下，像毒蛇吐出的信子，無聲地對準了他虎口那道正滲著膿血的撕裂傷。污濁的血混著寒氣一點點沁出，在凍得發麻的皮膚上，形成一片粘稠的暗褐。
“賬沒平？”鐵塔從鼻腔里噴出兩股灼熱的白氣，胡茬上凝結的冰霜簌簌抖動，兇戾的疤臉上每一根肌肉都在無聲跳動，“寒煞礦底崩了，你還能爬上來……命賤成泥的死耗子！給老子裝神弄鬼？！”他暴吼一聲，帶著血腥氣浪，箕張的粗糙大手如同探向獵物的鷹爪，挾著破風之聲狠狠抓向司徒玄緊攥彎鉤碎片的手腕！
“……利息……”司徒玄嘶啞的聲音如同凍裂的石縫間刮出的寒氣，淹沒在鐵塔的咆哮里。
就在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即將觸碰到他腕骨的瞬間——
司徒玄緊攥殘片的左手，掌心被那鋒銳冰棱割開的幾道深可見骨傷口，正有黏稠發黑的污血滲出。殘片表面縈繞的那一絲微弱的、墨綠色冰針般的寒氣，無聲無息地浸潤入那正滲出的污血之中！
嗡！
一股冰冷、滑膩、帶著劇毒侵蝕氣息的詭譎陰寒，瞬間順著傷口涌進鐵塔奔流的滾燙氣血里！
鐵塔那只抓握而下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五指離司徒玄的手腕不足半寸！獨眼中兇殘的厲光驟然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僵硬和一絲…瞬間炸開的、源自骨髓深處的冰寒劇痛！
“呃——！”一聲短促怪異的悶哼卡在喉嚨。
沒有驚天動地的異象。
只有鐵塔那只箕張的手，從指尖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爬上一層詭異的墨綠色！這層綠色以虎口那道撕裂傷為起點，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所過之處，皮膚肌肉瞬間失去血色和彈性，僵化成如同浸泡在寒潭深處千百年的石蠟！表面的冰霜凝結得更厚、更黑！連那不斷滲出的暗紅膿血都瞬間凍結，凝成細小的黑紅色冰渣撲簌簌掉落！
更恐怖的是這股墨綠僵化正在飛速向上侵蝕！手臂！肩膀！脖頸！半邊臉都僵住了！
“……你！！”鐵塔喉管里擠出半聲破碎的嘶吼，驚駭欲絕地死盯著自己那如同千年凍尸般的半邊軀體。他想掙扎，想捏碎面前這個廢物的骨頭，但全身僵硬得連彎曲一根指頭都無比艱難！一股足以凍結靈魂、消磨生機的可怕寒意正瘋狂掠奪他雄渾的筑基氣血和生命精元！他想催動力量抵抗，卻驚恐地發現，凍結的那半邊軀體仿佛從靈魂本源上被剝離了掌控權！體內的靈氣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幽冥堅冰，寸寸凍結！
司徒玄被鐵塔最后掙扎帶起的微弱氣流掀得再次咳出一口黑血，身體向后砸在冰冷混著血污的凍土上。他沒有看鐵塔，只是艱難地挪動身體，蹭到礦壁邊一塊凸起的凍石上，無力地倚靠著。握著殘片的左手無力垂落，落在腳邊一小灘自己剛咳出的、尚未凍結的黑紫污血中。那散發著冰藍死氣的彎鉤尖角，刺破血污表面的薄冰。
他的右臂緩緩抬起。布滿凍裂和污垢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如同枯朽木炭的手臂。就在這條手臂靠近手肘內側最靠近身體的陰影處——方才被那冰釘殘片附著的漆黑煞氣冰棱劃破衣襟時，貼著他皮膚蹭過的地方——一條幾乎看不見的細微劃痕正悄然浮現！
細微的傷口，微不足道。
但此刻，一道與鐵塔身上蔓延的同源墨綠寒氣，正沿著那道細微的劃痕，如同極其緩慢擴張的墨色蛛網，極其頑固、極其冰冷地向著皮下的血肉、筋絡深處鉆去！所過之處，皮肉麻木僵硬，仿佛凍結成堅硬的頑石！更深處，與丹田那片死寂污穢的“凍土”產生了某種恐怖的共鳴——丹田內那顆布滿裂痕的“毒瘤”開始瘋狂震顫，裂紋邊緣滲出陰寒污濁的墨綠！
一股極其緩慢卻深入骨髓的蝕骨冰寒劇痛，從傷處蔓延開來，如同億萬根沾滿劇毒的冰針正緩緩刺入，扎向命魂的根本！
“……唔……”一聲壓抑的悶哼從司徒玄緊咬的牙關深處擠出，額角滲出冰冷的汗珠，瞬間在眉梢凝結成霜。他靠著石壁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每一次顫抖都引得那道墨綠寒氣似乎侵蝕得更快一分！
礦洞深處死寂下來，只有洞頂冰層偶爾裂開的“咯吱”聲，還有鐵塔那半邊僵硬石化軀體上不斷滾落凍硬血渣的“簌簌”微響。他僅存的半邊還能活動的軀體在劇烈抽搐，喉管里發出破風箱似的渾濁嘶吼，眼神怨毒兇戾，死死釘在蜷縮石壁下、同樣痛苦不堪的司徒玄身上，恨不能生啖其肉！但卻連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司徒玄努力抑制著身體本能的顫抖，每一次壓制都讓丹田的死寂“凍土”和那道墨綠寒氣如毒蛇般噬咬得更深。他沾著黑污血漬的嘴唇艱難地開合了幾下，像是在喘氣，更像是無聲地囁嚅：
“……石頭……也……該……磨刀了……”
干裂粗糙的嗓音在死寂的坑洞里打了個旋兒，像一把卷了口的鈍刀刮過枯骨。目光空洞地看著斜插在身前污血冰晶里的那塊彎鉤冰釘殘片，黑沉沉如同凝固的深淵死光。
那東西安靜地插在暗紫冰殼和腥土混雜的污地里，紋絲不動，只是表面縈繞的墨綠寒針氣息仿佛濃了一點點，無聲無息地汲取著身下這灘溫熱血污散出的那點微薄煞氣。
坑洞遠處似乎傳來幾聲喝罵呼哨，隨后是雜亂跑動靠近的腳步聲。
司徒玄閉上眼，汗水凝結的冰霜覆蓋在他緊閉的眼瞼上。右手艱難地抬起，帶著那股深入骨髓的僵寒蝕骨之痛，死死捂住右臂內側那道正在悄然蔓延擴散的墨綠色寒斑。
掌下皮肉冰冷僵硬，毫無生機，仿佛一塊正在死去的石頭。
鐵塔那只被墨綠寒毒侵蝕的石化眼珠在眼眶里僵硬地顫動，怨毒如同實質的詛咒，卻終究在身體徹底凍僵的“簌簌”聲中，一寸寸黯淡下去。抽搐停止了，魁梧的身軀靠著冰壁，一半如同石雕，一半在死亡的寒冷中迅速失去血色，徹底失去了所有聲息。礦洞里只剩下一種沉重的死寂，以及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寒氣與……那股若有若無、冰冷的、帶著血腥氣味的陳年礦渣腐甜。
司徒玄蜷在冰冷的礦壁角落，身體不受控制地小幅度顫抖著。每一次顫抖都如同壓榨干最后一絲氣力，牽動丹田那片“凍土”和經脈深處那道如同附骨之疽的墨綠寒氣的劇痛反噬。右臂內側被捂住的地方，皮肉僵硬麻木，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他只能微微張開眼睛，失焦的目光落在幾步之外那具已然冰冷的殘軀上。
鐵塔一半石化的臉上，最后凝固的是無邊驚愕與無法宣泄的滔天怨恨。他再也不會動了。殘片。利息。債。
坑道深處，幾個舉著微弱熒光石、穿著礦工破襖的人影在晃動的光影中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當先一人正是先前那瘦長臉的礦工頭子，他那雙餓狼般的眼睛先是被鐵塔詭異僵死的模樣狠狠震住，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隨即，他那陰沉狡猾的目光立刻掃到了角落里氣息奄奄、同樣半邊身子僵滯的司徒玄身上。
“……是鐵塔……鐵塔監工……”后面有人聲音發顫，驚魂未定地低呼。
瘦長臉沒應聲，只是一步一步，踩著混合污血與碎冰的凍土，謹慎地靠近鐵塔僵死的軀體。他半蹲下去，伸出枯瘦如同鷹爪的手指，帶著試探飛快地觸碰了一下鐵塔被墨綠寒毒石化的手臂。入手堅硬、冰冷刺骨，毫無生機，仿佛摸到的只是一塊千年寒冰雕成的粗糙人形石塊！他猛地縮回手，像被無形的針扎了指尖，又急又怕，眼底卻瞬間閃過一絲更深的貪婪！
他抬頭，餓狼似的目光再次釘在司徒玄身上，尤其是司徒玄無力垂落在污血冰渣中、緊緊攥著那塊彎鉤漆黑冰釘殘片的左手！那殘片大半埋在黑紫冰污里，只露出小半截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彎曲鋒芒。
“……瘟神……好東西……”瘦長臉喉結滾動，發出蛇信子一樣的嘶啞氣音。
他猛地站起身，不再理會鐵塔的尸體，徑直走向司徒玄。“拿來！”瘦長臉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兇狠，枯爪般的手已迫不及待地抓向司徒玄垂在污血里的左手腕！
就在這時！
“住手！！”一聲清叱帶著金丹修士才有的威壓驟然炸響！
一道凌厲的白光如同破浪利劍，瞬息射入坑道！光芒斂處，顯出一個面容略顯刻板、身穿月白云紋內門執事弟子袍服、腰懸玉牌的年輕修士。他手中一方溫潤白玉印光芒流轉，氣息清正威嚴，瞬間驅散了不少坑道里的污穢腥甜之氣。
跟在年輕修士身后的，赫然是先前被冰涎鬼引去丹房搜查過司徒玄破屋、使用玉羅盤追索煞源的那位劉姓金丹執事！他此刻面沉如水，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針，瞬間掃過僵死的鐵塔、散落的礦石冰渣、以及空氣中彌漫的混亂殘煞氣息，最后精準地落到了角落蜷縮的司徒玄身上，尤其是在司徒玄那緊握著兇物殘片、深陷在污血冰晶中的左手！
年輕執事弟子的呵斥讓瘦長臉等人如同驚弓之鳥，噤若寒蟬地迅速退到一邊。
“劉師兄，此地煞氣混雜濃烈，更有修士暴斃，恐有蹊蹺！”年輕執事對身旁劉執事沉聲道，又瞥了一眼僵硬如石的鐵塔，“那礦工頭目似遭強橫陰煞反噬凍斃……至于此雜役……”
劉執事目光銳利如鷹隼，眉頭緊鎖。“煞氣源頭駁雜……殘留的怨憎死意與此前引發外門丹庫穢煞禍事的氣息……似有牽連……”他手中玉羅盤再次嗡鳴閃現，盤面上符文明滅，指針劇烈搖擺數次，最終竟隱隱指向了司徒玄所靠石壁下方更深沉污穢的凍土礦渣！那里混合著司徒玄咳出的污血和散落的冰棱，氣息混亂到了極點！而玉羅盤自身則發出一陣靈力耗盡的輕微嗡鳴，光芒黯淡下來。
司徒玄半邊身體靠著冰冷石壁，緊閉的雙眼微微睜開一條縫隙。視線里，幾位執事身上的袍角白得刺眼。他看不到劉執事緊鎖的眉頭，也聽不清那些帶著探查的低語。只依稀聽到年輕執事對劉執事的稟告：“……氣息雖駁雜難辨，然核心煞力似指向礦脈深處天然淤積……且此雜役身受重傷，生機幾絕，更沾染了那凍斃監工的余煞……恐難活過三日……”
殘片緊貼著掌心凍裂的傷口，冰冷的觸感和深處那股墨綠的僵寒不斷提醒著逼近的死亡。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墨綠寒氣正極其緩慢卻不可阻擋地侵蝕著筋肉，吞噬著殘存的微薄熱氣，仿佛要將他整個人變成一塊冰冷的石頭。
“……磨刀……”他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氣息弱得幾乎斷絕，被污血和冰霜覆蓋的蒼白唇角，似乎極輕微地往上扯了一下，像是在嘗試一個沒有溫度的、凝固在臉上的冷笑話，“……石頭……沒剩幾天了……”
意識開始像凍脆的琉璃般碎裂滑落。眼皮沉得要黏在一起。模糊的視野盡頭，那枚散發著冰藍死氣的彎鉤尖角，依然沉默地插在污穢里，像一只冰冷凝視死亡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