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嘶啞破碎，如同砂紙摩擦。

唐昊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到了極致，握著昊天錘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他那雙因驚駭而圓睜的眼睛，死死鎖定著血泊中少年那染血的、微微開合的嘴唇，如同在凝視一個從地獄深淵爬出來的、披著人皮的未知怪物。

由無盡書籍堆砌而成的神祇虛影，在投下那道洞悉萬物、冰冷無情的目光后，如同它出現時一般突兀，開始無聲地消散。構成祂身軀的古老典籍虛影，一本接一本地化作流沙般的灰白光點，向上飄升，融入小屋上方那片被血色和威壓撕裂過的、尚未完全平復的幽暗虛空。

最后一點灰白光芒隱沒的剎那，那股如同天穹傾覆般的神性威壓也隨之潮水般退去。

噗通！

唐昊魁梧的身軀失去了那股無形力量的壓制，猛地晃了一下，膝蓋不受控制地重重磕在冰冷龜裂的泥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手中那柄曾令天地變色的昊天錘，“哐當”一聲脫手砸落在地，濺起一小片塵土。錘身黯淡無光，如同凡鐵，甚至在那粗糙的泥地上微微彈跳了一下，才不甘地歸于死寂。它似乎也在那至高無上的威壓下耗盡了最后一絲桀驁的靈性。

屋內，死一樣的寂靜重新降臨。

只有夜風穿過破門和窗洞時發出的嗚咽，以及地上少年那微弱到幾乎無法捕捉的、如同破損風箱般的喘息聲。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冰冷的空氣里，粘稠得令人作嘔。

唐昊半跪在地，粗重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扯動著胸腔，帶來一陣火辣辣的痛楚。他緩緩抬起頭，亂發下那雙眼睛，褪去了最初的驚濤駭浪，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混雜著極致驚疑和凝重審視的寒光，死死釘在林默身上。

這目光，比屋外的寒風更刺骨。

他看到了什么？

一個瀕死的、武魂是廢書的、魂力為零的鄉下少年。一個本該在剛才炸環的余波中，如同螻蟻般被碾成粉末的存在。

可偏偏就是這個少年，引動了那聞所未聞的“知識之神”的意志！那由無盡書籍構成的虛影，那洞穿靈魂的神性目光……絕非幻覺！還有少年眉心靈臺處殘留的那一絲詭異的“拓印”痕跡，此刻在神光消散后，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了——一種空間被強行翻閱、法則被短暫擾動的細微褶皺，正隨著少年微弱的呼吸而極其緩慢地彌合。

這少年……究竟是什么東西？

唐昊的視線如同冰冷的刀鋒，緩緩掃過林默七竅流血、灰敗如死人的臉龐，掃過他微微起伏、卻每一次起伏都帶出更多暗紅血沫的胸口，最終落回少年那微微睜開的、渙散空洞的眼睛上。

那瞳孔深處，痛苦和茫然如同渾濁的泥潭。然而，就在唐昊目光觸及的瞬間，那渾濁的泥潭深處，似乎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一點冰冷的、非人的灰白色光芒，如同深埋地底、偶然被翻出的金屬碎片，在污濁的泥水中折射出轉瞬即逝的寒光。

那不是人類該有的眼神！

唐昊的背脊瞬間竄過一股寒意，比剛才直面神祇虛影時更加刺骨！殺意，如同蟄伏的毒蛇，再次在他眼底深處悄然凝聚、盤踞。一個無法理解、身負詭異、甚至可能被神祇注視的未知存在……留著他，風險太大了！

昊天錘就在手邊。只需一絲魂力，甚至不需要動用魂技，僅僅是錘身帶起的風壓，就足以將這奄奄一息的少年連同這間破屋徹底抹去！永絕后患！

他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知……識……”

就在這時，血泊中的林默，嘴唇極其艱難地再次翕動了一下。聲音破碎嘶啞，幾乎被夜風的嗚咽吞沒。但這一次，唐昊聽清了。

不是疑問，不是祈求。

那更像是一種……無意識的呢喃，一種烙印在瀕死靈魂深處的、對某種終極概念的呼喚？或者，是那詭異“書冊”在他意識徹底沉淪前，留下的最后一道冰冷印記？

唐昊準備抬起的手，驟然僵住。

知識……九考？

神祇的意志……降臨在這個廢武魂少年身上？這所謂的“知識九考”又是什么？是恩賜？還是詛咒？殺了他，是否會觸怒那剛剛降臨過的、未知的神祇意志？

無數念頭在唐昊心中激烈地碰撞、撕扯。殺意與忌憚，如同兩股狂暴的暗流，在他胸中翻涌。他死死地盯著地上那微弱喘息、渾身浴血、瞳孔深處偶爾閃過一絲非人灰芒的少年，眼神變幻不定，最終沉淀為一片深不可測的幽潭。

時間仿佛凝固在這間彌漫著血腥與死寂的破屋里。夜風嗚咽，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個世紀。

唐昊緊繃的身體，極其緩慢地松弛了一絲。那凝聚于指尖、足以輕易抹殺一切的毀滅性力量，無聲無息地散去。他沒有去撿地上的昊天錘，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而血腥的空氣，仿佛要將所有的驚疑、殺意和那無法言喻的忌憚，都強行壓入肺腑的最深處。

他終于開口，聲音嘶啞、干澀，像是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每一個字都沉重無比，砸在這死寂的空間里：

“你……”

“……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