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雅未克的雪像被上帝打翻的鹽罐，鋪天蓋地。

林以夏把羽絨服帽子扣到眉毛，仍覺得風從四面八方往骨頭縫里鉆。

機場出口旅客漸稀，只剩她與行李箱上的哈士奇掛件大眼瞪小眼。

她抬腕看表：當地時間 14:27，距離江硯短信里“我等你”已經過去整整三十二分鐘。

狗男人，遲到一次會死？

她正準備發飆，一輛黑色路虎貼著路邊“嗤”地剎住，濺起細碎冰碴。

車窗降下，駕駛座的男人單手搭方向盤，黑色高領外是一件極地沖鋒衣，領口有一圈短促的呼吸結成的白霜。

“上車。”

嗓音被寒氣裹得低啞，卻仍舊一擊即中。

林以夏沒動，只把下巴往圍巾里埋了埋，眼尾挑高：“江總排面真大，還要我自己猜車？”

江硯側頭，另一只手握著紙杯，修長指節被燙得微紅。

“熱可可，半糖，加一顆棉花——”

話沒說完，林以夏已經拉開副駕車門，帶進來一身風雪。

車門“砰”地合上，隔絕了外頭的北極風。

暖氣撲面而來，她下意識打了個哆嗦，鼻尖凍得通紅。

江硯把杯子遞過去，杯沿貼到她唇瓣，燙得她一縮。

“先暖手，再暖人。”他說得慢條斯理。

林以夏捧著杯子，掌心瞬間回溫，卻嘴硬：“萬一有毒？”

江硯輕笑，目光落在她睫毛結的細小冰晶上：“毒你對我有什么好處？我舍不得。”

一句“舍不得”像雪地里突然炸開的信號彈，刺得她耳膜發癢。

她低頭喝可可，甜里帶苦，像極了他們關系的底色。

車子駛離機場，導航顯示目的地：藍湖酒店 47公里。

沿途是荒蕪的火山苔原，積雪被風塑成波浪，像凝固的海。

林以夏靠在窗邊，玻璃上映出江硯的側臉——鼻梁挺直，睫毛上也沾著雪粒，比記憶里更鋒利。

她忽然想起高三那年，他騎車帶她穿過跨江大橋，風把校服吹得獵獵作響，他也是這樣專注地看前路。

記憶與現實重疊，她鬼使神差開口：“你怎么把頭發剪短了？”

江硯握著方向盤的手一頓，目視前方：“免得你抓太順手。”

林以夏“噗”地嗆了一口可可，咳得眼尾發紅，心里罵自己沒出息。

半小時后，GPS信號開始亂跳，車子拐進一條無標識的雪路。

林以夏警覺：“這不是去酒店的方向。”

江硯“嗯”了一聲，單手解開安全帶，側身從后座拎出一個黑色保溫袋。

拉鏈一開，熱氣裹著香味撲了她滿臉——

烤羊排、奶油龍蝦湯、草莓松餅，全是她愛吃的，還冒著剛出爐的溫度。

“雪地野餐。”男人言簡意賅，像在宣布一項軍事行動。

林以夏瞪他：“零下二十度野餐？江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江硯已經推開車門，冷風灌進來：“下車，瘋給你看。”

她裹緊圍巾，被他牽著手深一腳淺一腳踩進雪里。

不遠處，一頂印第安帳篷亮著暖黃燈，爐火燒得噼啪作響。

林以夏愣住：“你什么時候搭的？”

“昨晚。”江硯把保溫袋放折疊桌上，抬眼，“我算準了你會遲到，提前一小時過來生火。”

林以夏想笑，嘴角卻莫名發酸。

帳篷里鋪著厚厚的馴鹿皮，爐邊溫著一小壺紅酒，肉桂味混著松木，像某種隱秘的邀請。

她坐下，烤羊排被切成剛好一口的大小，外殼焦香，內里粉嫩。

一口下去，肉汁在舌尖炸開，她幸福得瞇眼：“賄賂我？”

江硯沒答，只把紅酒遞到她唇邊：“驅寒。”

火光映著他的瞳仁，深得像要把她吸進去。

林以夏抿了一口，酒精沖上腦門，膽子也大了：“江總，這么大陣仗，是打算先禮后兵？”

江硯放下杯子，忽然傾身，雙臂撐在她身側，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囚籠。

“林以夏，”他聲音低得只剩氣音，“我給你最后一次逃跑的機會。”

“現在上車，我送你回機場；或者——”

他指腹擦過她下唇，沾上一點紅酒，“留下來，陪我看完極光，再決定要不要把我甩第二次。”

林以夏心跳如鼓，耳膜里全是血液轟鳴。

她想嘴硬，卻先打了個噴嚏。

江硯低笑，脫下沖鋒衣裹到她肩上，拉鏈一直拉到下巴，像給小孩穿棉襖。

“考慮時間三分鐘。”

他退后一步，把爐火撥得更旺。

火星噼啪濺起，像心跳失控的節拍。

林以夏縮在他的外套里，鼻尖全是他的味道。

三分鐘太短，不夠她把兩年零四個月的思念理出頭緒；三分鐘又太長，長到她能清晰聽見自己血液里每一個叫囂的細胞——

它們喊著：留下，留下，留下。

她抬頭，帳篷頂的透明天窗不知什么時候被江硯劃開了，一束綠瑩瑩的光在天幕上跳舞。

像有人拿筆蘸了翡翠，在墨黑的畫布上潑灑。

極光來了。

她屏住呼吸。

江硯走到她身后，沒碰她，只在她耳畔輕聲報時：“兩分四十秒。”

林以夏忽然笑了，回頭，眼尾被火光映得瀲滟：“江硯，你算準了我貪生怕死，卻還貪你。”

下一秒，她踮腳，揪住他衣領，狠狠吻了上去。

唇瓣相觸，冰涼與滾燙相撞，像雪崩撞上火山。

江硯僵了半秒，隨即扣住她后腦勺，反客為主。

爐火在他們腳邊炸出一簇高焰，極光在天窗外盛放，天地萬物淪為背景。

吻畢，林以夏喘得像個溺水者，額頭抵著他肩窩：“我不逃了。”

“但我要追加條件。”

江硯嗓音啞得不成樣子：“說。”

“第一，這次輪到我追你；第二——”

她咬他耳垂，一字一頓，“搓衣板，得你跪。”

江硯悶笑，胸腔震動：“成交。”

帳篷外，風聲獵獵，像千萬只白鴿振翅。

林以夏窩在江硯懷里，看極光從淡綠變成熾烈的玫紅，再幻化成紫，最后沉入深藍。

她忽然想起一句話：

“極光會熄滅，但雪原記得所有赴約的人。”

她閉上眼，聽見江硯的心跳，與自己的，漸漸同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