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一巴掌拍掉吵死人的鬧鐘，伸手去抓床頭的水杯。

指尖碰到一片濕滑粘膩的東西。

他猛地睜眼。

床頭柜上，馬克杯旁邊，趴著一灘拳頭大小、黑得像化不開的劣質瀝青的東西。

這東西邊緣，還在像活物一樣輕微蠕動。

“我草！”

林逸嚇得往后一縮，心臟差點從嗓子眼蹦出來。

他屏住呼吸，死死盯住這團黑泥。

怪事發生了。

那團東西在他眼皮子底下，像被火烤了的蠟，飛快地融化、變淡，幾秒鐘就消失得干干凈凈。

“操！眼花了？”

林逸喘著粗氣，冷汗把背心都打濕了。

一定是昨晚畫圖紙熬太晚。

他光著腳下床，想開門去洗把臉清醒一下。

手剛碰到冰涼的門把手——“我日！”

他觸電般縮回手。

門把手上也趴著幾條扭曲的、像黑蚯蚓似的斑痕，旁邊的門框上也有。

林逸心臟狂跳，咬著牙，使勁盯著門把手。

那些黑蚯蚓，唰地一下。又不見了。

“真他媽撞邪了！”

林逸頭皮發麻，一把拉開房門，沖進客廳。

眼前的景象讓他全身血液都凍住了。

客廳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大片大片、像厚厚霉斑一樣的黑色污跡。

沙發上也糊著一層油膩的黑東西，電視墻上，幾塊扭曲的黑斑還在像有生命一樣緩緩擴張。

一股像是鐵銹混合著什么東西腐爛的惡心味兒直沖鼻腔。

“嘔…”林逸胃里一陣翻騰。

這鬼地方待不下去了！

“張叔！找張叔！”

林逸顧不上穿鞋，光著腳沖到大門邊。腳下的黑斑黏糊糊的，觸感讓他渾身起雞皮疙瘩。

他哆嗦著手去擰那沉重的防盜門鎖，費了好大勁才擰開，“哐當”一聲撞開了大門。

門外走廊的景象，讓他瞬間像掉進了冰窟窿。

昏暗的燈光忽明忽滅，滋滋作響。走廊的墻壁、天花板，全都被厚厚的、油膩發亮的黑東西糊滿了。

像被潑了一層凝固的黑油，空氣里那股鐵銹和腐臭味兒更濃了。

而幾步之外，鄰居張大叔就站在那里。

他穿著平時那件灰夾克，背對著林逸，手里還提著一個黑色垃圾袋。

但張大叔的樣子完全不對頭。

他整個人僵直得像根木頭棍子。

脖子更是以一個正常人絕對做不到的角度，差不多九十度直角，硬生生歪向左肩。

靠近他衣領的脖子皮膚上，一大塊巴掌大小的黑斑緊緊吸附著，那黑斑還在緩慢地蠕動。

“張…張叔？”

林逸聲音抖得厲害。

張大叔像是生銹的機器人，身體一頓一頓，極其緩慢地轉過來。

他轉的時候，歪著的脖子發出輕微的“咔…咔…”聲。

那張總是笑呵呵的臉上，一片死灰色，沒有任何表情。

他的眼神更是空洞得嚇人，像蒙了厚厚一層灰的玻璃球，木然地、直勾勾地“掃”過林逸。

那不是活人的眼神。

張大叔空洞的目光在林逸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鐘。

然后就僵硬地轉回去，提著垃圾袋，開始一步、一頓，“咔嗒…咔嗒…”像個設定好程序的木偶，朝著樓梯間的方向挪去。

他那歪向一邊的頭顱，在閃爍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詭異。

“跑！”

林逸腦子里只剩下這一個字。

他轉身像被鬼追一樣沖回屋里，“砰”地用后背死死頂住門板，大口喘著粗氣，心臟瘋狂跳動，全身都被冷汗濕透了。

客廳里的黑斑，仿佛也在無聲地盯著他。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他。

他跌跌撞撞地沖到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前，一把抓住厚重的遮光窗簾，用盡全身力氣，“唰啦——”一聲狠狠拉開。

刺眼怪異的光芒瞬間涌了進來。

林逸瞇起眼睛，努力適應光線，帶著最后一絲希望看向窗外。

只一眼！

林逸的腦子一片空白，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窗外，他熟悉的世界，不見了。

遠處，他上班路上天天能看到的幾棟摩天大樓，攔腰斷了。

巨大的上半截像被什么巨力，從根子上撕扯下來，猙獰的鋼筋水泥斷面暴露在空氣中。

這些沉重無比的鋼鐵水泥殘骸，竟然沒有墜毀。

它們就那么歪歪斜斜地、硬生生地漂浮在半空中。

下面是無邊無際、翻滾著濃稠暗紫色霧氣的深淵。

幾塊巨大的水泥板，正無聲地從斷裂的大樓旁邊滑落，掉進那紫霧里，瞬間被吞沒得無影無蹤。

頭頂的天空更是詭異得讓人發瘋。

太陽變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散發著慘白冰冷光線的破棉花球。

形狀扭曲，邊緣模糊不清。

幾片形狀極其怪異的烏云倒掛在天上，正朝下滴落著銀灰色的絲線。

“雨絲”落到大約十層樓高的位置時，突然像被按了暫停鍵，然后猛地拐了個彎，違反一切常理地倒卷著沖回了天上。

形成一條條詭異，閃著微光的銀色逆向瀑布。

這已經不是林逸認知里的天空了。

整個空間的光線都在不停地扭曲、彎折，視野邊緣像是在不斷融化。

就在這時，一陣沉悶的撞擊聲和一連串刺耳無比的汽車喇叭聲，還有重型卡車引擎的轟鳴聲，清晰地從樓下那片混亂扭曲的空間里傳了上來。

這聲音，和每天早高峰馬路上的噪音一模一樣，是林逸熟悉的城市喧囂。

可當林逸瞪大眼睛，拼命朝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時。

操！下面什么都沒有。

只有一片扭曲模糊的光影漩渦。

街道？汽車？行人？連個影子都沒有。

只有那真真切切的、刺耳的嘈雜聲，像魔音一樣回蕩在這片死寂又瘋狂的末日景象里。

巨大的恐懼和徹底的絕望像無數只手攥住了林逸的心臟。

他麻木艱難地低下頭，看向自己居住的這棟破舊居民樓。

只看了一眼。

最后的幻想也徹底破滅。

整棟樓的外墻，就像被扔進了巨大的化糞池里腌了幾十年。

完全被一層厚厚的、油光锃亮的、如同新鮮柏油凝固物的黑色污垢死死裹住了。

原本的窗戶幾乎全被這惡心的“瀝青殼子”吞沒，只剩下一個個邊緣不規則、黑漆漆的巨大窟窿。

這些窟窿邊緣殘留著鋒利的玻璃渣子，從遠處看，就像一張張布滿獠牙、擇人而噬的怪獸巨口。

風吹過這些破洞，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嗚嗚”聲。

世界毀了！

林逸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軟倒在地。

他靠著窗框，身體劇烈地發抖，牙齒控制不住地打顫。

臉色慘白得像死人，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喊不出來。

耳邊只有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聲。

他手腳并用地向后爬，想離這個窗戶越遠越好。

后背狠狠撞在客廳中央的玻璃茶幾腿上，“砰”的一聲悶響。

一個小東西從茶幾邊緣被震落下來，“當啷”一聲掉在覆蓋著黑斑的地板上，滑到了他腳邊。

林逸茫然地低下頭，看著腳邊那個硬質塑料的小方塊。

好像有點眼熟？

他本能地伸出手，把它撿了起來。

冰冷的觸感傳來，他看清了，是一張工牌。

塑封的工牌。工牌最上面印著熟悉的公司標志和名字：星海建筑公司。

照片欄里，一張熟悉的笑臉正對著他——那是他自己，幾個月前剛入職時的照片，笑容里還帶著點學生氣的傻氣。

可照片下方的職位描述欄，卻被一大片暗紅的、黏糊糊的、已經有些發黑的東西徹底覆蓋了。

血！那是還沒完全干透的、濃稠的人血！

那股濃重的血腥味兒，即使隔著點距離，也讓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就在這片新鮮血污的下面，透過透明的塑料外殼，清晰地印著一個圓形的、帶著刻印鋼印痕跡的印章輪廓。

那血紅的印章字跡，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針，狠狠扎進他的眼睛：

實

驗

體

0

7

“實驗體07”幾個大字，像燒紅的烙鐵，死死地燙在林逸的瞳孔里。

照片上那個傻笑的年輕人。

工牌上這冰冷的、被鮮血浸染的“實驗體07”烙印。

“實……驗體……？”

他只是睡了一覺。

醒來，世界變成了鋪滿蠕動的黑斑、漂浮著破碎大廈、回蕩著無形喧囂的地獄。

而他自己，也變成了一個被打上血腥烙印的——“實驗體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