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一年冬,昆明城在麓川象兵撞擊下搖搖欲墜。
垂死的錦衣衛陸炳將染血的密信塞進鐵寒川手中:“麓川收了緬人十萬斤精鐵…刀干孟要燒了茶馬道…”
鐵寒川認出此人正是十二年前太原賑災時救過自己的恩人。
驗看腰牌時觸到“白蓮圣火”的密文凹痕,陸炳用盡最后力氣嘶吼:“刀干孟與白蓮教…中秋在勐巴拉娜西宮…”
城外骨笛驟響,三名百夷殺手蕩著鐵爪飛索攀上城頭,臉上靛藍刺青正是軍報記載的“鬼面箭毒木”。
鐵寒川斬斷飛索,回身卻見陸炳將匕首刺入心口——只為阻止敵人用攝魂術奪取記憶。
他蘸著尸體鮮血在城墻書寫暗碼,突然想起陸炳咽氣前以指蘸血在他手心畫的符號:
那是沐英在演武場教過的燕京旗語——“龍鱗逆生”。
懷揣密信的鐵寒川率死士從排水暗道潛出,然而密信滲出詭異草綠汁液,營門執戟衛兵的魚鱗甲下,赫然露出半截白蓮紋身……
洪武二十一年的冬天,凜冽得如同淬火的刀鋒。昆明,這座滇中重鎮,在麓川國不計代價的瘋狂攻勢下,正在發出垂死的呻吟。
象兵,那披掛著藤甲與鐵片的龐然大物,每一次撞擊都令古老的城墻發出沉悶而絕望的哀鳴,簌簌的塵土與碎石不斷從城堞剝落,仿佛整座城池的骨殖都在咯咯作響。
東南角樓,已然化作一片斷壁殘垣的修羅場。鐵寒川背靠著一堵尚算完整的殘墻,粗重地喘息著。
他臉上糊滿了干涸的血污與新濺上的粘稠腦漿,那溫熱腥臭的漿體片刻前還屬于一個活生生的年輕哨兵——一塊呼嘯而至的巨石輕易終結了那張尚顯稚嫩的臉孔。
他抹了一把護心鏡,粘稠的污物在冰冷的鐵面上拖出令人作嘔的痕跡。
目光掃過這人間地獄,碎裂的肢體、凝固的暗紅、扭曲的兵刃……他早已習慣,如同習慣這塞滿鼻腔的血腥與焦糊。
就在這堆砌著死亡與絕望的廢墟角落,一抹黯淡卻依舊刺目的朱紅攫住了他的視線。
是飛魚紋!哪怕被污血浸透,被塵土覆蓋,那獨特的織錦紋路也絕不會錯認——錦衣衛!
那人斜倚在坍塌的梁柱旁,胸甲上深深嵌著三支形制詭異的短鏢,鏢尾系著的半寸慘白布條,在腥風里飄搖。
百夷祭司獵殺重要目標的白綾標記!鐵寒川的心猛地一沉。
他疾步上前,蹲下身子,試圖看清那張因劇毒而扭曲青黑的臉孔。
“沐…沐將軍…”垂死者喉嚨里擠出破風箱般嘶啞的聲音,沾滿血沫的牙齒開合著,青黑如鬼爪的五指竟爆發出垂死前的最后力量,死死鉗住了鐵寒川冰冷的脛甲。
他另一只痙攣的手顫抖著,從幾乎被血浸透的衣襟深處摳出一團帶著臟器腥氣的絮狀物,硬生生塞進鐵寒川手中——那是一團被血徹底濡濕、幾乎看不出原貌的羊皮紙卷。
“麓川收了緬人十萬斤精鐵…刀干孟…要燒了茶馬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碎裂的肺葉里擠出來的,帶著血沫的腥甜。
鐵寒川瞳孔驟然收縮!刀干孟,那個兇名赫赫的麓川王!燒毀茶馬道,等于掐斷朝廷掌控西南的命脈!
十萬斤精鐵,足以武裝一支足以席卷滇黔的嗜血大軍!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雁翎刀的刀柄,冰冷的觸感直刺掌心。
目光再次落在那張被劇毒侵蝕得猙獰可怖的臉上,那眉骨間一道熟悉的舊疤猛然刺入記憶深處——十二年前,太原府,遮天蔽日的蝗災,如沸粥般洶涌的饑民。
就是眼前這個叫陸炳的錦衣衛,用一柄繡春刀生生劈開瘋狂的圍堵人群,將當時還是小小百戶的他拖出了必死之地!
“陸…陸炳?”鐵寒川的聲音干澀沙啞。
陸炳渾濁的眼珠似乎轉動了一下,喉頭發出咯咯的輕響,不知是確認還是僅剩的喘息。
就在這時,城墻下傳來沉重鐵鏈絞動的“軋軋”聲,刺耳地穿透喊殺與哀嚎。
是攻城錘!麓川人正在組裝那破城的巨獸!鐵寒川不敢再耽擱,伸手就去扯陸炳腰間那枚證明身份的錦衣衛牙牌。
入手冰涼沉重,當他習慣性地用手指摩挲牙牌背面時,指尖卻觸到幾道絕非裝飾的、刻意而深的凹痕!
他心頭劇震,瞬間將牙牌翻轉,借著城下火光與天上殘陽投下的最后一絲血色,指腹快速而隱秘地在那些凹點上移動、按壓
軍中傳遞絕密消息的暗碼!指下傳遞的觸感在他腦中急速組合,最終化為四個冰冷如鐵的字:
白蓮圣火!
“呃啊——!”垂死的陸炳仿佛被這四個字點燃了殘存的最后一絲生命。
喉嚨里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瞳孔在瞬間竟迸發出駭人的清明與恐懼!
“刀干孟與白蓮教唐護法…中秋…中秋在勐巴拉娜西宮…啊——!”
最后一個字化作凄厲的慘叫,戛然而止。
他脖頸和臉上驟然暴起無數蚯蚓般的黑紫色脈絡,瘋狂扭動、凸起,那是藍紋蛛毒徹底攻心、摧毀一切的征兆!
陸炳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又重重砸落塵埃。
鐵寒川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頭頂!白蓮教!這群陰魂不散的妖人竟與麓川勾結!
勐巴拉娜西宮,刀干孟的王庭!中秋之約…他來不及細想,劈手從陸炳已開始僵硬的手中奪過那團染血的羊皮卷。
入手處竟傳來一種令人不安的朽敗感,仿佛里面的東西正在急速腐化。
羊皮卷封口的火漆早已龜裂剝落,露出了里面折疊的紙張一角——一張繪制精細的圖!
更讓他心驚的是,圖卷邊緣赫然蓋著一方朱紅印鑒,那印文樣式…分明是晉王朱棡的私印!漕運圖?!
“嗚——嗚——嗚——”
城外,一聲尖銳、凄厲、非人般的骨笛聲驟然撕裂了黃昏的喧囂!
這聲音仿佛帶著冰冷的鉤子,瞬間刺穿了城墻上所有守軍的耳膜,直抵心底最深的恐懼!
三道披掛著前元式樣殘破鐵甲的身影,如同從地獄裂縫中爬出的惡鬼,借著粗大鐵爪飛索的牽引,
以不可思議的迅捷和詭異姿態,蕩過城墻下方彌漫的硝煙,利爪般的五指已堪堪搭上女墻邊緣!動作迅捷如鬼魅。
為首者臉上,靛藍色的猙獰刺青在血色殘陽下如同活物般扭曲。
那圖案,鐵寒川只在最緊急的軍情塘報中見過寥寥數筆的描述,標記著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名字:
“鬼面箭毒木”!百夷祭司豢養的頂級殺手,所過之處,人畜皆化為膿血!
殺機撲面!鐵寒川甚至能聞到對方鐵爪上那層幽藍淬毒散發出的、混合著某種腐木與甜腥的死亡氣息。
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拉滿的硬弓,雁翎刀嗆然出鞘!
刀光在血色殘陽下劃出一道森冷的弧線,精準無比地撞上為首“鬼面”抓向自己咽喉的毒爪!
“鐺——!”
金鐵交鳴,火星迸濺!刺耳的聲音震得人牙酸。一股陰寒詭異的勁力順著刀身傳來,竟讓鐵寒川手腕微微發麻。
他心頭一凜,這蠻子好大的力氣!電光石火間,眼角余光瞥見另外兩道鬼影已攀上垛口,目標竟是地上陸炳的尸身!
“滾開!”鐵寒川暴喝,借著一刀格擋的反震之力,身體如陀螺般急旋,
雁翎刀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銀練,帶著破風的尖嘯,狠狠斬向離他最近那具“鬼面”蕩上城頭所依賴的飛索!
“嚓!”堅韌的牛筋索應聲而斷!
那攀至半空的鬼面殺手發出一聲短促的怪叫,身體頓時失去牽引,像塊沉重的頑石般直墜下去。沉悶的墜地聲被下方象群的狂躁嘶鳴瞬間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