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叫葉續書。”
這聲音仿佛從遠方傳來,谷雨慌忙抬頭,不輕不重撞入女人眉眼。
她袖子很長,蓋住大半手掌,雪白的指尖合攏,正搭在起伏的胸膛上:“很抱歉,我昨天在棲云出差,晚上睡得早,沒看到你的好友申請……”
“真的很對不起……”
葉續書細聲細氣道歉,嘴巴下撇,流露的緊張不似作假。
谷雨不是會在意這種小事的鬼。
但氣息懸在頭頂,壓得她喘不過氣。
勉強扯高唇角,谷雨擺手表示沒關系,不知是不是錯覺,在葉續書表明對她的某種態度后,那股陰氣消散了。
她碰了碰額頭,又摸了摸脖頸,嗯,窒息感也沒了。
……
我去,撞鬼了。
葉續書依然笑著,得到谷雨諒解,明顯松了口氣,緊繃的肩膀也垮下來了。
陸青崖倒是沒說什么,他很了解搭檔敏感多思的性格,別人眼中無關緊要之事,她能在腦子里推演上百種糟糕的可能。
這個歉不道,她良心難安啊……
男人把早點提到半空晃了晃,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發:“倒騰到現在都涼了,你還吃嗎?”
塑料袋的嘩啦聲吸引了她,葉續書搖頭,笑吟吟回應:“在車上吃過了。”
“葉……”谷雨想隨陸青崖叫女人葉子,但念頭一轉,她們并不熟悉,就改口道:“葉小姐,你是自己開車來的?”
“不。”葉續書又搖了搖頭:“棲云到峰溪太遠了,只能坐飛機,然后從市里乘大巴來的。”
陸青崖張大了嘴:“媽耶,你起的多早啊?”
“還好。”葉續書回憶一下:“六點五十五的航班,我早起一個小時,去棲云鎮里走了一圈。”
“棲云?”谷雨捕捉到關鍵詞,拋卻不久前縈繞在心頭的恐懼,投入到工作中:“你去棲云出差……是不是早就在查這一系列的事了?”
那雙眼睛分明是瞅著葉續書的,可陸青崖總覺得,這份疑惑里也占他的一份。
或者,整個楓煜都占一份。
安靜的同事有些驚訝,從手提袋里掏出本子遞給她:“沒錯……張鳳霞是我們調查的最新線索,她家宅子坐東朝西,落于深山,緊鄰墳地,陰氣積郁,且有亡靈傷人……”
“老板最初,是想讓陸青崖來處理的。”
被點名的某人正啃著給好友打包的燒餅,聞言沖谷雨頷首:“但第二天杜姐就讓我歇著去了,我猜是和你入職時間撞上,賀總剛好把這事交給你辦了。”
大小伙子嘿嘿的笑,完全不介意新人搶活:“還要謝謝你,給我騰了兩天假期。”
哈哈。
谷雨敷衍的扯了扯唇角,二指捻起本子封皮,向上翻過。
嘩啦嘩啦——
她看的極快,紙上文字清晰簡明,人名,地點,因果,幾條線一連,配上幾行標注,便大體弄清了故事脈絡。
最初起源于逸錦。
作為國內首屈一指的大城市,突然開始嚴厲打擊邪教,社會輿論暴漲,猜測不斷,但沒過多久,此事就以邪教頭目被捕,自此告一段落。
這引起了賀崇注意。
他去問云風,對方說是接到舉報,有人在小區內供奉邪神,這種敏感任務警方不敢派普通警察出馬,就交給了特殊調查組處理。
不去不知道,一去嚇一跳,小區三號樓最高的兩層全被同一人買下,供奉著同一個邪神——土垚靈。
谷雨微愣,伸指點了點那三個字:“這個土垚靈是真貨還是假貨?”
葉續書想了想:“……目前看來是真的,我們并沒有見過土垚靈本尊,但棲云有許多村鎮都供奉它,聽說是保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的神。”
“而且意外的靈驗,不計任何代價,和人們傳統認知的正神沒什么區別。”
呵,搶土地公功德的野路子唄。
谷雨冷笑,邪祟從來都講究有失必有得,我給予你想要的,你也要償還我所欲的。
哪有什么“不計代價”,時候未到罷了,只等著某一天一口氣全討回來呢。
谷雨哀嘆,裝模作樣心疼一番人類無知且有罪的命運,手上翻動不停。
她還有疑問。
為什么管農業的邪神會被帶到科技發達,機械化程度高的大城市里供奉?閑得慌?
可惜,她沒有得到答案。
卻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舉報人:木憐伊。
哇哦,碰到大學室友了。
“這個人……”她饒有興致的問:“是怎么發現有人養邪神的?”
葉續書:“云風……特殊調查組的組長,他提供的信息是,木憐伊小姐住在樓下,并且餐廳漏水多日,反映數次沒有得到解決,便自己去樓上討要說法。”
“恰逢房門未關,木憐伊小姐推門,看到的就是邪神像,和正在跪拜的……紙人。”
哇哦,這都能活下來。
牛逼牛逼。
谷雨夸張的比了個口型,止不住咂舌,又往下翻了一頁。
逸錦風波告一段落后,賀崇就著手深入調查,葉續書聽命追蹤土垚靈的來歷,順藤摸瓜前往棲云,并接觸到另一波勢力——半仙。
這個名字很有意思。
但看同事描述,似乎是一群做著玩弄眾鬼,統御人間這種春秋大夢的邪修,非常鄙視正統道士。
嗤。
谷雨翻頁,算了,她不點評弱智。
半仙借助土垚靈發展自身勢力,很快將棲云變作他們的大本營,盜墓偷尸,飼養小鬼,應有盡有,完全把自己當做土皇帝。
并神奇的維持住棲云表面上的和平。
直到峰溪警方接到報案,尹家營離奇死亡兩人,在上山路口發現。
云風感覺不對,主動攬下案子,去現場一看,頂級恐怖片的氛圍拉滿了。
貿然行動易出意外,云風就去咨詢掛名顧問賀崇,此事就像拋繡球一樣,落到楓煜手里了。
于是就查到了張鳳霞。
鳳霞家有點資產,想建一個屬于自己的大房子,出于某種未知原因,舍近求遠,到棲云拜訪風水先生,并最終選址村中后山。
紙頁左下角畫了個小小的叉,葉續書解釋為她追查到此便停手了,可事件還未結束。
谷雨點頭,合上本子交還給她。
后面是她的戲份,也該輪到她共享情報了。
“姐們兒們。”自下飄上來道悶悶的聲音。
陸青崖把食物全解決了,托腮蹲地上看她倆:“咱找個地方坐會成嗎?我的腿告訴我他好累……”
咦惹。
谷雨撇嘴,同葉續書一起把地上的人扯起來,妥協了:“去旅館吧……我記得鎮上有一家。”
“行。”陸青崖如愿以償。
葉續書也沒有意見。
三人組走著過去,有一搭沒一搭聊天,谷雨位于正中,偷瞄旁邊的女人。
少了那股刺頭似的陰氣,真正的葉續書也展露在她眼前了。
臉型圓潤,巴掌大小,似乎化了淡妝,卻依然不顯氣色。
和她待在一起很舒服,陣陣快意的陰涼席卷心臟,沖擊思想,如同春風撫恤萬物,夏日難得涼爽。
陰陽不平,陰氣過重。
與云風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極端……
谷雨收回眼,快步走入旅店,自掏腰包訂了兩間房。
反正賀崇說過有花費找他報銷。
陸青崖把他那身招搖的道袍脫下,里面只穿了一件潔白的襯衫,跟著進了女同事們的房間。
他簡單講了一遍從印良那得來的消息,又問接下來如何安排。
現在剛過八點。
谷雨借了葉續書本子,攤開,提筆記錄。
洪水,符紙尸體,村民丟魂。
紫符封印,人工陰氣,靈體飼料。
土垚靈,半仙。
女人在唯二的兩個主體上畫圈,抬頭看另外兩名同伴:“先去村里走訪,搞清楚當年的事,直覺告訴我,貼滿符紙的尸體并非憑空出現,可能還有半仙的手筆。”
“張鳳霞去棲云問風水太奇怪了……或許峰溪也出現了半仙的群體,數量不比棲云,卻依然和棲云的組織保持聯絡,鳳霞……極可能是他們在此的試驗品。”
“然后……”她支吾起來,總感覺現在的狀態很奇怪,她紅了臉,問他們:“然后等到晚上,可以再去張鳳霞宅子一趟嗎?”
無論如何她也是新人,剛才那樣自作主張,發號施令,職場上屬實有些失禮。
她也不太習慣。
所幸前輩們并沒有在意這些小細節,樂呵呵應下來。
陽光灑下金芒,白云洗滌碧空。
蕭瑟的秋風穿越街道,帶著幾分涼意,猛地掀起大衣下擺,谷雨偏頭看凍得牙齒打顫,哆哆嗦嗦穿上道袍的男人,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
秋風掃落葉。
秋天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