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的風裹著鐵銹般的腥氣,刮過嶙峋的黑石崖。孟婉反手一劍刺穿雙頭妖狼的咽喉,碧綠色的血液噴濺在她的白衣上,像驟然綻放的毒花。她面無表情地抽出長劍,劍穗上的銀鈴紋絲不動——自封印裂隙那日起,這枚曾隨她劍勢輕響的鈴鐺,就再沒發出過聲音。
“清理干凈了。”她用妖狼的皮毛擦去劍上的血污,聲音平淡得像在說今天的天氣。指尖撫過劍刃時,觸到一處細微的卷口,是方才硬拼妖狼獠牙時留下的。
狐璃站在她身后,九道狐尾的虛影在風中輕輕搖曳。他望著孟婉被血漬浸染的衣袍,眉頭擰成了疙瘩。這一路穿越東荒,她變得越來越像一把封鞘的劍,鋒芒藏在冰冷的鞘中,連眼神都淬著霜。記得在玄月山整理典籍時,她會對著殘破的《百妖圖譜》輕笑,說“原來狐族的幼崽要喝晨露長大”,可現在面對滿地狼尸,她的目光比妖界的月色還要冷。
“前面就是斷魂崖。”狐璃壓下心頭的澀意,指著前方云霧翻騰的懸崖,“我記憶里,當年負責看守皇室密卷的狐凜長老逃到了這里。他若還活著,定知叛徒是誰。”他從懷中摸出半塊青銅令牌,上面刻著狐族的太陽圖騰,“這是開啟長老洞府的信物。”
孟婉抬頭望向斷魂崖,云層在崖頂聚散不定,隱約能看到嶙峋的石縫里嵌著白骨。她忽然想起葉燃的傳訊玉佩,昨夜在營地休整時,玉佩曾微微發燙,傳來兩個字:“小心。”
“走吧。”她率先邁步,白色的衣袍在腥風中獵獵作響,像一面不肯倒下的旗幟。
云層深處,葉燃隱在暗影里,指尖捻著一枚黑色的骨針。他看著孟婉利落收劍的動作,喉結輕輕滾動——這已經是她今日解決的第三波追兵了。自離開迷霧林的密道,那些戴著青銅面具的黑衣人就如影隨形,招式路數與當年暗影的殘部如出一轍,卻比荒原上的行尸更狡猾,總能避開狐璃的幻術,專挑孟婉落單時下手。
“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葉燃低聲嗤笑,骨針在指間轉了個圈。昨夜有個黑衣人想從背后偷襲孟婉,剛靠近三丈之內,就被他悄無聲息地捏碎了魂魄。他本想現身問問這些人的來歷,卻在看到孟婉警惕的眼神時改了主意——她現在對誰都帶著防備,貿然出現只會讓她更緊繃。
他摸了摸腰間的鬼界令牌,上面的陰紋還殘留著傳送時的灼意。三日前接到孟婉的傳訊,說“遇青銅面具人”,他二話不說就撕裂空間趕到了妖界。鬼界的老鬼差們都說鬼王瘋了,放著堆積如山的卷宗不管,跑到這兇險地界當護衛,可葉燃自己清楚,當看到傳訊玉佩上那行略顯倉促的字跡時,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她出事。
這念頭來得蹊蹺,卻扎根得很深。從荒原上她用五靈印護住眾人時的堅定,到玄月山雪夜里她捧著殘破典籍時的溫柔,再到此刻她孤身面對追兵時的倔強,像一顆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圈圈漣漪。活了千年的鬼王,第一次嘗到這種名為“牽掛”的滋味,陌生得讓他無措,卻又舍不得推開。
“嘖。”葉燃輕嘖一聲,目光追著那抹白色身影。她正踩著懸崖的石縫往上攀,動作穩得像常年登山的藥農,只有在借力時,左手會下意識地按一下小腹——那里在封印裂隙時受了暗傷,至今未愈,方才硬接妖狼那一撲時,她的腳步明顯頓了頓。
崖壁突然劇烈震動起來,數道墨綠色的藤蔓從石縫里竄出,尖端冒著粘稠的毒液,直纏孟婉的腳踝。是噬魂藤!這種妖藤專噬靈力,葉燃在鬼界的典籍里見過,一旦被纏上,半個時辰就能吸干修士的丹田。
他正要擲出骨針,卻見孟婉手腕一翻,火靈印的紅光驟然暴漲。烈焰順著藤蔓蔓延,發出“滋滋”的灼燒聲,那些扭動的藤蔓瞬間枯萎成焦黑的繩索。她甚至沒回頭看一眼,借著藤蔓燃燒的掩護,翻身躍上了崖頂的平臺。
葉燃懸在半空的手慢慢收回,指尖的骨針泛著冷光。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擔心有些多余——這女子從不是需要依附他人的菟絲花,她是玄月山的雪松,在風雪里站得筆直,連裂痕里都長著倔強的根。
斷魂崖頂的風更烈了,吹得人睜不開眼。孟婉剛站穩腳跟,就聽到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小婉,我找到治愈你暗傷的法子了!”
是冷月的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孟婉的腳步猛地一頓,握著劍柄的手緊了緊。這已經是今日第三次聽到師姐的聲音,在迷霧林是“小心藤蔓”,在黑石崖是“我帶了清心丹”,每次都精準地卡在她靈力運轉的間隙。
“是幻音術。”狐璃及時按住她的肩膀,九尾虛影驟然展開,金色的靈力形成一道屏障,“這些黑衣人會模仿你在意的人的聲音,擾亂心神!”他將清心粉撒在孟婉衣襟上,那溫柔的聲音立刻變得尖銳刺耳,像指甲刮過生銹的鐵器。
孟婉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波動已蕩然無存。她想起在玄月山時,冷月總說她“太較真,連幻術都能騙到你”,那時只當是玩笑,如今才知師姐早已看透她的軟肋——她最在意的,始終是那些并肩的人。
“找到了。”狐璃突然指向崖壁凹陷處。那里有個被藤蔓掩蓋的石門,門楣上刻著狐族的月亮圖騰,與他手中的令牌嚴絲合縫。他將令牌嵌入凹槽,石門發出“咔嚓”的輕響,緩緩向內打開。
洞穴里彌漫著濃重的霉味,石壁上的火把在兩人踏入時驟然亮起,映出滿墻的狐族符文。正中央的石臺上,躺著一具枯骨,骨爪里還攥著一卷獸皮地圖,上面用朱砂畫著妖都的布局,皇城的位置被圈了個紅圈,旁邊寫著四個扭曲的字:“蛇蝎為患”。
“是狐凜長老!”狐璃的聲音發顫,枯骨的脖頸上掛著一枚狐族玉佩,與他的那半塊正好能拼合,“他果然在這里!”他展開獸皮地圖,指尖劃過皇城西側的蛇形標記,“這是蛇族在妖都的據點,看來叛徒與蛇族脫不了干系。”
孟婉的目光落在石臺上的血跡上,已經發黑的血漬里混著幾片銀色的鱗片。她用劍尖挑起一片鱗片,入手冰涼,邊緣還帶著細微的齒痕——是被利器削下來的。
“長老死前與人動過手。”她碾碎鱗片,銀粉在掌心化作一縷青煙,“對方用的是淬了‘化靈散’的兵器,與當年刺穿你兄長的匕首同一種毒。”
狐璃猛地攥緊拳頭,指節泛白:“蛇族……定是蛇族!”記憶里那個戴著青銅面具的男人,出手時袖口曾閃過銀色的蛇鱗,他一直以為是錯覺,原來不是。
就在這時,洞穴外傳來尖銳的哨聲,三短一長,是黑衣人常用的聯絡信號。狐璃的幻術瞬間展開,金色的光霧籠罩了整個洞穴:“他們追來了!”
孟婉反手關上石門,五行靈力在掌心流轉,金靈印的光芒注入門鎖——這是玄月派的鎖靈術,沒有她的靈力,就算用蠻力也得半個時辰才能破開。
“先看看這卷密卷。”她指著枯骨懷里露出的羊皮卷,上面蓋著狐族的皇室印璽。
密卷上記載的內容讓兩人脊背發涼:狐族并非滅于暗影之手,而是皇室與暗影的交易。當年妖界內亂,蛇族聯合狼族逼宮,狐族作為皇室的支持者,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蛇族首領蛇姬與暗影達成協議,以狐族秘地的靈脈為代價,換暗影出手滅族。那些戴著青銅面具的黑衣人,根本不是暗影的殘部,而是蛇族訓練的死士,專門負責鏟除異己。
“蛇姬……”狐璃的聲音帶著恨意,“就是現在妖界的皇后,那個戴著金面具的女人!”
孟婉的指尖劃過密卷末尾的日期,突然停住——這日期比狐族滅門早了三個月。也就是說,在暗影動手前,蛇族就已經布好了局。
“不對。”她眉頭緊鎖,“暗影那時正忙著擴張裂隙,怎會分出手來幫蛇族?這里面一定還有別的交易。”
話音未落,石門突然劇烈震動,外面傳來重物撞擊的悶響。黑衣人顯然找到了破鎖的法子,石屑從門縫里簌簌落下。
“走密道!”狐璃掀開石臺下的暗格,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通道出現在眼前,“這是長老預留的逃生路,能直通崖底。”
兩人剛鉆進密道,就聽到石門“轟隆”一聲被撞開。孟婉反手打出三道火符,將通道入口的藤蔓點燃,借著濃煙掩護快速下墜。
密道里漆黑一片,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和身后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狐璃的尾巴在黑暗中發光,照亮了腳下濕滑的石階——這是狐族的天賦,危急時刻尾巴會化作引路的燈。
“還有五十階就到出口了!”狐璃的聲音帶著喘息,他的妖力在連續施展幻術后有些不濟。
孟婉忽然停住腳步,側耳傾聽。除了身后的腳步聲,密道深處還傳來細微的“嘶嘶”聲,像是蛇吐信子的聲音。她立刻將五靈印的土屬性靈力注入地面,石縫中瞬間長出尖銳的石筍,正好擋住來路。
“有蛇!”她壓低聲音,長劍出鞘,月光般的劍氣在狹窄的通道里劈開一道光亮——數十條銀鱗小蛇正從頭頂的石縫里鉆出,眼睛泛著詭異的紅光。
這些小蛇顯然受過訓練,避開狐璃的幻術,直撲兩人的咽喉。孟婉的長劍如銀蛇狂舞,劍氣將蛇群斬成數段,綠色的蛇血濺在石階上,發出刺鼻的氣味。
就在這時,最后一條小蛇突然暴漲,化作一個穿著銀甲的女子,手中的蛇形匕首直刺孟婉心口!
“蛇姬的親衛!”狐璃的九尾猛地纏上女子的手腕,金色的靈力灼燒著她的皮膚,“是蛇族的化形術!”
女子發出尖銳的嘶鳴,匕首突然分裂成數道殘影,繞過狐璃的尾巴,刺向孟婉的小腹——那里正是她暗傷的位置!
孟婉側身閃避,匕首還是劃破了衣袍,留下一道血痕。她借力后退,火靈印的紅光瞬間將女子包裹,烈焰中傳來骨骼碎裂的聲響。
“快走!”她捂著流血的小腹,拉著狐璃沖向出口。
崖底的月光慘白如紙,剛沖出密道,就看到一頭體型龐大的蝎獅擋在面前,尾刺閃爍著幽藍的光。這是蛇族馴養的高階妖獸,專門用來看守斷魂崖。
蝎獅低吼著撲來,尾刺帶著破空聲直取孟婉面門。她側身避開,長劍橫掃,卻被蝎獅堅硬的外殼彈開,震得虎口發麻。
“它的弱點在眼睛!”狐璃的幻術化作數十只火狐,吸引蝎獅的注意。
孟婉足尖點地,借力躍上蝎獅的脊背,長劍直指它的左眼。就在劍尖即將刺入的剎那,蝎獅突然發出凄厲的慘叫,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它的右眼插著一枚黑色的骨針,針尾還殘留著淡淡的鬼氣。
孟婉握著長劍的手一頓,抬頭望向云層深處。
月光穿過云層的縫隙,照亮了崖頂一塊突出的黑石。那里隱約能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衣袍在風中飄動,像一片不肯離去的暗影。
“是葉燃。”狐璃的聲音帶著了然,他早就察覺有人在暗中相助,只是沒想到會是鬼界的鬼王。
孟婉沒有說話,只是對著黑石的方向微微頷首,將長劍收回劍鞘。她摸了摸腰間的傳訊玉佩,入手微涼,卻像是能熨帖心底的褶皺。
云層上的葉燃看到她的動作,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他捻碎指尖的骨針,轉身隱入更深的暗影里——妖都還在前方,那里的風雨,只會比斷魂崖更烈。
狐璃看著孟婉重新變得柔和的側臉,忽然笑道:“他倒是比傳聞中靠譜。”
孟婉的臉頰微微發燙,避開他打趣的目光:“先去妖都再說。”她望著遠處妖都的方向,那里的夜空被妖氣染成了紫色,隱約能看到皇城的輪廓,“蛇姬既然能瞞天過海五十年,定有過人之處,我們得小心行事。”
狐璃點頭,將密卷收好:“我知道一條黑市的通道,能避開守城的侍衛。”他忽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巧的狐貍香囊,“這是用狐族的安神草做的,你帶上,能壓制傷口的血腥味,免得引來妖獸。”
孟婉接過香囊,里面的草藥散發著清冽的香氣,與玄月山的晨露味道有些相似。她將香囊系在手腕上,忽然覺得妖界的風似乎沒那么腥了。
夜色漸深,兩道身影朝著妖都的方向走去。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彼此依偎著,像兩株在風中相互扶持的蘆葦。而在他們頭頂的云層里,一道黑色的暗影始終相隨,無聲無息,卻比任何誓言都更堅定。
葉燃看著那抹在夜色中前行的白色身影,忽然覺得這趟妖界之行,或許也不算太糟。至少,他能陪她走過這段最難的路,看她如何在刀光劍影里,一步步揭開真相,像玄月山的朝陽一樣,沖破所有的陰霾。
至于那份“不該有”的心思,就讓它隨著這暗影,悄悄藏在心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