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的快船在東海的碧波上平穩行駛，船身漆黑如墨，帆面織著暗紫色的鬼紋，在陽光下泛著幽微的光澤。船行時悄無聲息，木槳劃破水面的瞬間，會激起細碎的銀花，旋即又被船尾的暗流撫平，仿佛從未留下痕跡。

白騶站在船頭，海風吹拂著他新換的青色衣衫，衣料是阿婆特意找島上裁縫做的，針腳細密，帶著陽光曬過的暖意。他已能熟練維持人形，只是偶爾激動時，頭頂會冒出一對毛茸茸的白色狐耳，耳尖還帶著淡淡的粉色，惹得孟婉總忍不住趁他不注意時伸手去捏。

“歸墟的結界還有多久開啟？”白騶望著前方被海霧籠罩的海平面，聲音清朗如玉石相擊。這些日子，他跟著李沐陽惡補了許多關于東海的知識，從潮汐規律到海獸習性，連帶著眉宇間的稚氣都淡了幾分，添了些沉穩。他手里正把玩著一枚貝殼，是前幾日在聽濤島撿的，殼面光滑，印著淡淡的螺旋紋，被他摩挲得發亮。

李沐陽展開海圖，圖卷攤在船頭的木板上，邊角因常年被海水浸泡而微微卷曲。他指尖點向一處標注著漩渦的位置，那里用朱砂畫了個小小的月牙：“按時辰算，明日清晨就是十五，潮水最低的時候，結界會在那時開啟半個時辰。”他頓了頓，指尖劃過圖上一道蜿蜒的藍線，“老漁民說，結界開啟時會出現一道藍色的光門，像被海水泡透的琉璃，通透得能看見里面的流光。但那門挑人，只有心懷純凈之人才能踏入，若是心有邪念，腳剛沾到光門邊緣，就會被卷入海底漩渦，連骨頭渣都剩不下。”

“心懷純凈？”葉燃嗤笑一聲，靠在船舷上把玩著一枚黑色的珠子。那珠子鴿卵大小，表面布滿蛛網狀的裂紋，隱隱有黑氣溢出。他指尖在珠面輕輕摩挲，聲音里帶著慣有的嘲諷，“那暗影豈不是連門都摸不到？畢竟論心術不正，他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未必。”冷月站在孟婉身邊，素白的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劍鞘上的月華紋在陽光下流轉著淡銀光澤。她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視線掠過海面時，眉頭微蹙，“暗影能操控海妖，說不定有破解結界的方法。這一路太過平靜，平靜得不正常——你聞，連海風里的魚腥味都淡了三成。”

孟婉深吸一口氣，果然如冷月所說，海風里的咸腥氣變得稀薄，反而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像某種水生植物腐爛后的味道。她握緊腰間的靈印錦囊，錦囊是用冰蠶絲織的，觸感微涼，里面的四枚靈印正散發著微弱的氣息，金靈印的暖、木靈印的潤、火靈印的燥、土靈印的沉，在囊中交織著，像四顆小小的星辰在輕輕搏動，似乎在感應著什么。

“小姐，我總覺得水里有東西在跟著我們。”白騶忽然壓低聲音，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瞇起，瞳孔縮成細縫，露出眼尾淡淡的狐紋。狐族對危險的直覺遠比常人敏銳，他能感覺到水下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帶著冰冷的惡意，“很多很多，它們藏在水底下，像一群蟄伏的蛇。只是它們好像在害怕什么，縮在珊瑚叢里不敢靠近，偶爾探出半只眼睛偷看。”

葉燃指尖的黑珠突然微微發燙，珠面的裂紋里滲出細密的黑氣。他挑眉道：“是魔氣。水下的東西在害怕我身上的鬼氣。”他將黑珠拋向空中，珠子在空中轉了三圈，化作一道黑影“噗通”一聲潛入水中，激起一圈極小的漣漪，“我讓鬼差去探探，看是什么東西在裝神弄鬼。”

船板上靜悄悄的，只有海風拂過帆面的聲音。孟婉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盯著黑影潛入的位置，那里的海水比別處深了些，呈暗藍色，像一塊巨大的墨玉。

片刻后，黑影從水中竄出，帶起一串晶瑩的水珠，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化作一縷黑氣鉆回葉燃手中。葉燃捏著那縷黑氣，眉頭擰成了疙瘩：“是一群鮫人，被暗影用魔咒控制著。它們躲在水下的珊瑚礁里，密密麻麻的，看樣子是想等我們靠近結界時動手。”

“鮫人？”孟婉有些驚訝，她曾在古籍里見過關于鮫人的記載，說他們人身魚尾，擅長織水綃，眼淚能化作珍珠，性情溫和善良，“傳說中鮫人從不主動傷人，怎么會被暗影控制？”

“暗影的魔咒能侵蝕心智，像藤蔓纏樹一樣鉆進腦子里。”李沐陽收起折扇，指尖在扇骨上輕輕敲擊著，“再善良的生靈，被魔咒纏上三個月，也會變得兇戾嗜血。去年我在南疆見過被魔咒控制的山精，原本是護林的靈獸，最后卻成了吃人的怪物。”

冷月看向孟婉，月華之力在她掌心流轉，凝成一枚小小的月牙：“明日結界開啟時，必然是一場惡戰。我們得提前做準備。鮫人擅水戰，在水里行動自如，我們在船上討不到便宜，得想個辦法引它們到水面上來。”

孟婉點頭，從懷里取出金靈印和火靈印。金靈印通體金黃，印面刻著繁復的太陽紋，入手溫熱；火靈印則是赤紅色，像一塊凝固的火焰，隱隱能感覺到里面流動的灼熱。“金靈印能克制邪祟，火靈印能焚燒魔氣，或許能破解鮫人的魔咒。”她將兩枚靈印放在掌心，試著引導靈力注入，金紅兩色的光芒在她掌心交織，映得她的臉頰也染上了一層暖色。

白騶走到她身邊，周身泛起淡淡的金光，他能感覺到靈印的力量在呼應著自己的妖氣：“我的幻術或許能暫時迷惑它們，制造出結界提前開啟的假象，引它們從珊瑚礁里出來。等它們到了水面，就能為我們爭取時間。”

葉燃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不錯，小狐貍總算有點用處了。”他的語氣帶著慣有的調侃，眼神里卻多了幾分認可。

白騶被他拍得一僵，耳根微微泛紅，卻沒像以前那樣躲開，只是小聲道：“我會保護好小姐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夜色降臨時，快船在一處僻靜的小島暫歇。這島不大，周長不過三里，島上只長著幾棵孤零零的椰子樹，樹干粗壯，樹葉像一把把巨大的綠傘，投下濃密的樹蔭。島的邊緣是黑色的礁石，海浪拍打著礁石，發出“嘩嘩”的聲響，濺起的水花在暮色中像碎玉般閃爍。

葉燃在島周圍布下了鬼界的警戒符，符紙是黑色的，上面用朱砂畫著鬼文，貼在礁石的縫隙里。只要有活物靠近，符陣就會發出刺耳的尖嘯，還會燃起幽藍色的鬼火。“這符陣能擋住普通海獸，若是鮫人來了，也能拖延一炷香的時間。”葉燃拍了拍手，看著符紙隱入礁石的陰影中，“我去船底加固結界，防止它們從水下偷襲。”

李沐陽則在整理行囊，他帶來的紫檀木箱子里裝著各種符箓和療傷藥。他將金瘡藥、止血散分門別類地放進小瓷瓶，再用布包好塞進背簍：“這是‘清心散’，能安神定魂，對付幻術有用；這是‘破邪符’，遇到被魔咒控制的生靈，貼在它們額頭能暫時壓制魔氣。”他一邊打包一邊解說，條理清晰，像個經驗豐富的行軍大夫。

冷月坐在礁石上，手里拿著一根樹枝，在沙地上畫著歸墟的地形圖。“歸墟內部的水流方向會隨著靈力波動改變，就像活的一樣。”她指著沙地上的漩渦圖案，“進去后一定要跟緊我，我能感應到月華之力的流向，跟著月光走就不會迷路。還有，里面的珊瑚會說話，別信它們的話，它們最喜歡騙人繞遠路。”

孟婉靠在椰子樹下，看著白騶認真聽講的側臉。夕陽的余暉灑在他身上，鍍上一層金邊，他的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側臉的線條干凈利落，已經有了青年的模樣。她忽然覺得有些恍惚，這孩子從當初那個怯生生躲在暖玉里、連說話都不敢大聲的小家伙，長成如今挺拔沉穩的青年，仿佛只是一夜之間的事。而他們一起經歷的那些兇險——月神谷的尸藤、迷霧灣的海妖、暗影的追殺，也像是一場漫長的夢，醒了就只剩模糊的印記。

“在想什么？”白騶注意到她的目光，轉過頭來，眼中帶著關切，他伸手探了探孟婉的額頭，指尖微涼，“是不是累了？要不先靠在我身上睡會兒，我守著你。”

“沒有。”孟婉笑了笑，撥開他的手，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兩人都像觸電般縮回了手。她看著遠處的海平面，夕陽正一點點沉入海中，將海水染成一片絢爛的橙紅，“只是覺得，我們離目標越來越近了。拿到水靈印，封印裂隙，好像就快實現了。”

白騶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輕聲道：“等拿到水靈印，封印了裂隙，我們就去看海市蜃樓。師姐說那很漂亮，像天上的宮殿掉在了海里，能看到亭臺樓閣，還有仙人在里面下棋。”他頓了頓，轉頭看向孟婉，眼中閃著期待的光，“到時候我變只大狐貍，馱著你飛到云層上看，看得更清楚。”

“好。”孟婉笑著點頭，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

夜色漸深，海面上泛起一層薄薄的霧氣，像輕紗一樣籠罩著小島。警戒符陣始終沒有動靜，連海風都變得輕柔，帶著潮濕的涼意。水下的鮫人似乎也在等待，整個海面安靜得只剩下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規律得像一首單調的催眠曲。

這種平靜讓每個人都有些不安。暗影的手段向來陰狠，從不會只派一群被控制的鮫人來阻攔他們。上次在迷霧灣，除了海妖還有偽裝成船工的奸細，這次必然也有后招。

“明日結界開啟時，我先去引開鮫人。”葉燃靠在椰子樹上，手里轉著那枚黑珠，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斷，“你們趁機進入歸墟，拿到水靈印后，就在里面的‘定海神針’下匯合。那柱子有百丈高，通體雪白，很好找。”

“不行，太危險了。”孟婉立刻反對，“鮫人數量太多，你一個人應付不來。再說暗影肯定還有埋伏，你一個人容易被圍攻。”

“我是鬼王，還沒淪落到需要你們擔心的地步。”葉燃挑眉，黑珠在他指尖劃出一道殘影，“再說，你們三個加起來，未必有我一個能打。”他嘴上說著嘲諷的話，眼神卻掃過孟婉的傷口、冷月的劍、李沐陽的折扇，帶著不易察覺的關切。

李沐陽折扇輕敲掌心，沉吟道：“葉鬼王說得對，我們的首要目標是拿到水靈印。鮫人交給葉鬼王，他的鬼氣能克制魔氣，對付被控制的鮫人最合適。我們進入歸墟后，會盡快找到水靈印，然后去定海神針下等你。”他看向葉燃，眼中帶著信任，“你自己也要小心，暗影的手段層出不窮，別中了他的圈套。”

冷月也點了點頭，從腰間解下一枚玉佩，玉佩是羊脂白玉雕的月牙，上面刻著玄月派的符咒：“這是‘月華佩’，能抵擋三次魔氣攻擊，你帶著。”她將玉佩拋給葉燃，語氣平淡，“不是擔心你，是怕你拖后腿。”

孟婉看著葉燃，從懷里取出一枚玄月派的護身符，護身符用紅繩系著，上面繡著月亮圖騰，是她親手繡的：“這個你帶著，能擋一次致命攻擊。”她把護身符遞過去，指尖微微顫抖，“一定要回來，我們在定海神針下等你。”

葉燃看著那枚繡著月亮的護身符，愣了一下，隨即接過揣進懷里，黑袍下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護身符的邊角，嘴角勾起一抹難得的柔和：“放心，我還沒活夠。等拿到水靈印，我還等著喝慶功酒呢。”

夜色徹底籠罩了小島，星光稀疏，只有遠處的海平面泛著淡淡的銀光。眾人靠在椰子樹下閉目養神，卻無一人真正睡著。每個人都在積蓄力量，調整呼吸，等待著明日清晨的決戰。

海面上的霧氣越來越濃，像一層厚厚的紗，將小島和快船都裹了進去。水下的暗流在靜靜涌動，珊瑚礁里的鮫人正磨著尖利的牙齒，它們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紅光，像無數盞鬼火。

平靜只是暫時的，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一場關乎水靈印歸屬的惡戰，即將在歸墟結界外展開。

而歸墟深處，那枚沉睡了千年的水靈印，似乎也感應到了什么。在水晶宮的最深處，鋪著珍珠的玉臺上，一枚通體湛藍的印璽正泛起淡淡的藍光，光芒越來越亮，映得整個水晶宮都像浸在海水里，溫柔而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