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心人士?匿名捐助?鬼才信!
李建新!只有李建新知道孫峰在這里住院,知道她走投無路!而李建新認識的人里,能花大代價把市一院韓主任的手術提前,又拿出十萬塊錢“匿名”捐助的……
只有一個人!
錢明!
這個她拼盡全力想要遺忘、想要與之再無瓜葛的名字,帶著它背后所代表的、超出她理解范圍的能力和“施舍”,以一種如此粗暴、如此不容拒絕的方式,再次蠻橫地闖入了她最不堪、最狼狽、最想隱藏的生活!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他知道孫峰病重,知道她窮困潦倒,知道她蹲在角落里啃冷饅頭,他像個高高在上的旁觀者,洞悉了她所有的窘迫,然后以一種“救世主”的姿態,輕描淡寫地解決了她的“難題”,順便將她最后一點可憐的自尊踩在腳下,碾得粉碎!他甚至不屑于親自出現,只用一句“社會捐助”,就完成了這場居高臨下的羞辱!
“活……活菩薩?”趙蕊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破了音,帶著一種瘋狂的、扭曲的笑意,嚇得護士后退了一步。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嘴唇劇烈地哆嗦著,眼睛里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那里面燃燒的不是感激,是滔天的恨意和深入骨髓的屈辱!“好一個活菩薩!好一個匿名!哈哈……哈哈哈……”
她一把奪過護士手里的手術通知單和繳費單,紙張在她手中被攥得變形。她不再看護士驚愕的臉,猛地轉身,像一頭被徹底激怒、走投無路的困獸,跌跌撞撞地沖向走廊盡頭冰冷的樓梯間!
安全門在她身后沉重地關上,隔絕了外面嘈雜的世界。狹小、昏暗的樓梯間里,只有她粗重、破碎的喘息聲和壓抑的嗚咽在回蕩。她背靠著冰冷粗糙的墻壁,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著,那個裝著十萬塊的信封像燒紅的烙鐵,灼燒著她的掌心。
她顫抖著手,在手機通訊錄里瘋狂地向下滑動。那個被她刻意沉底、備注早已刪除、只剩下一串冰冷數字的號碼,像毒蛇一樣盤踞在列表的最下方。積蓄了一下午、不,積蓄了多年的委屈、憤怒、不甘和絕望,在這一刻終于找到了一個決堤的、毀滅性的出口。
指尖帶著滔天的恨意,狠狠戳下了撥號鍵!
錢明剛把疲憊不堪的身體陷進“翠湖苑”家中那張布藝沙發的懷抱。客廳里,電視播放著動畫片的聲音,兒子文浩坐在墊子上玩積木,李娜在廚房收拾碗筷,水流聲嘩嘩作響。空氣中彌漫著飯菜的余香和洗潔精的味道,一種普通家庭特有的、帶著煙火氣的暖意包裹著他,也暫時麻痹了下午處理那件事帶來的緊繃和隱隱的心痛。
手機在褲袋里瘋狂地震動起來,嗡嗡聲在相對安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刺耳。錢明皺著眉掏出手機,當屏幕上跳出的那串沒有備注、卻如同烙印般熟悉的號碼映入眼簾時,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趙蕊?!
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間纏住了他的心臟。下午張偉發來信息,說手術安排好了,十萬現金也匿名墊付了。他以為,一切塵埃落定,他完成了對那段過往最后的交代。趙蕊此刻打來電話……
手機執拗地震動著,屏幕上那串數字像跳動的毒火。錢明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他看了一眼廚房門口,李娜還在忙碌。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狹小的陽臺,反手拉上了玻璃門,將屋內的動畫片聲和水流聲隔絕在外。
陽臺狹小,堆著些雜物,空氣里是小區綠化帶飄來的草木氣息和遠處隱約的車流聲。他深吸一口氣,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劃過屏幕,將手機貼到耳邊。
他沒有說話。
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間,聽筒里沒有傳來任何聲音,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但這沉默并非真空,而是充滿了壓抑到極致、瀕臨爆發的、令人心悸的張力。錢明甚至能清晰地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如同風箱般粗重破碎的喘息聲,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那端瘋狂地撕裂。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續了大約三四秒后——
“錢明——!!”
一聲撕裂般的、帶著泣血哭腔的尖叫猛地從聽筒里炸開!那聲音沙啞、尖利、充滿了歇斯底里的恨意,像淬了劇毒的玻璃碎片,狠狠刮過錢明的耳膜,幾乎要刺穿他的鼓膜!
“是你!是不是你!!!”趙蕊的聲音已經完全失控,尖銳地拔高,每一個字都帶著泣血的顫抖和滔天的怒火,“誰讓你多管閑事的?!誰讓你插手的?!誰稀罕你的臭錢?!誰要你假惺惺地裝好人?!!”
錢明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握著手機的手指用力到骨節發白。他預想過她的抗拒,但從未想過是如此的激烈、如此的瘋狂!他壓低聲音,試圖解釋:“我…”
“閉嘴!你給我閉嘴!!”他的聲音瞬間被更尖銳的哭罵淹沒,“錢明!你算什么東西?!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嗎?!你以為花了點錢,就能把我踩在腳底下看笑話了是嗎?!就能顯得你多高高在上,多慈悲為懷了是嗎?!”
她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巨大的痛苦而徹底扭曲變形,語速快得像失控的機關槍,每一個字都裹挾著濃重的哭音和刻骨的怨毒:
“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你很得意吧?!看到我這么落魄無能,你是不是特別爽?!特別解氣?!你是不是覺得當年我沒選你是我瞎了眼,現在遭報應了?!啊?!!”
“我…”錢明再次試圖開口,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慍怒和深深的無力。她的指控如此尖銳而偏激,將他原本復雜的心情徹底扭曲成一種惡毒的嘲諷。
“你想說你沒有是吧?!你沒有什么?!”趙蕊的哭喊更加凄厲,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同歸于盡般的絕望,“錢明!收起你那套虛偽的嘴臉!我告訴你,我不稀罕!我趙蕊就算餓死!就算看著他死!我也不要你的施舍!不要你的可憐!你憑什么?!你憑什么這樣對我?!!”
她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在嘶吼,聲音在最高點驟然撕裂,變成了無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痛哭。那哭聲不再是單純的憤怒,而是混雜了多年積壓的委屈、生活的重壓、對丈夫病情的恐懼絕望、對命運不公的怨恨,以及對眼前這巨大“施舍”所帶來的、毀滅性羞辱的徹底崩潰!
“嗚嗚……你滾……你滾遠點啊!錢明!我恨你!我恨死你了!……當年……當年沒選你……是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不是后悔沒跟你過好日子……是后悔……后悔招惹了你……讓你現在……用這種方式來羞辱我……嗚嗚嗚……把錢拿走!把你的臟錢拿走!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可憐!我寧愿去死!……”
她的哭罵聲漸漸被洶涌的、無法抑制的痛哭淹沒,只剩下斷斷續續的、破碎的詛咒和哽咽。那哭聲里蘊含的痛苦是如此濃烈,如此絕望,穿透了聽筒,穿透了陽臺玻璃門,像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潮水,瞬間將錢明徹底淹沒。
他僵立在狹小的陽臺上,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窗外的路燈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他聽著電話那頭趙蕊崩潰的、毫無形象的痛哭和咒罵,那些被生活磨礪得自以為堅硬的心防,第一次,被這洶涌的、帶著血淚的控訴,狠狠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他從未想過要羞辱她。
他只是……不想看到記憶中那個鮮活驕傲的女孩,被生活的泥沼徹底吞噬。他以為金錢和關系是解決問題最直接的方式。他以為,自己是在“了斷”。
可趙蕊的哭罵,像一把生銹的鈍刀,將他刻意忽略的、橫亙在兩人之間那巨大的鴻溝和經年累月的怨懟,血淋淋地剖開,攤在了他的面前。那提前的手術,那十萬塊錢,于他而言是掏空自己、搭上大人情的“道義”,于她而言,卻是尊嚴的徹底崩塌,是她拼盡全力維護的最后一點體面被無情踐踏的證明!
電話那頭的哭聲漸漸變成了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只剩下無盡的悲涼。錢明沉默著,喉嚨像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那點所謂“能力”和“善意”,在對方深陷的泥潭和強烈的自尊面前,顯得如此笨拙、如此自以為是、如此……傷人。
幾秒后,聽筒里傳來“嘟…嘟…嘟…”的忙音。趙蕊掛斷了電話。
錢明緩緩放下手機,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鉛。陽臺外,小區里昏黃的路燈連成一片模糊的光帶。屋內,動畫片的聲音和兒子咯咯的笑聲隱約可聞。
他站在明暗交界處,陽臺的冰冷與屋內的暖光在他身上交替晃動。他的心跳在胸口怦然作響,仿佛能聽見血液在血管里汩汩翻騰的聲音。此刻,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有些溝壑,不是他傾盡全部精力就能跨越的。那些年,他以為自己奮力越過的洪流,不過是一條他自以為能掌控的小溪;而在趙蕊的世界里,這條小溪卻早已匯聚成無邊無際的深淵。
他抬腳,想將身體拖回房間,可雙腿卻像被灌了鉛一樣沉重,遲遲邁不出一步。樓下走廊里燈光昏暗,偶有零星的腳步聲和低聲交談傳來,卻與這里的死寂形成鮮明對比。那些尋常的煙火氣,在這一刻對他來說已毫無意義。他看著手機屏幕,指尖微微顫抖——他知道,這不是簡單的“放下”問題,也不是他那點“道義”能化解的了的事情。
他的腦海里反復回放著趙蕊在電話那頭徹底崩潰的哭罵聲:那種伴隨著痛苦與屈辱的絕望呼號,仿佛一把鈍刀,狠狠剜去了他自以為高尚的偽善與愧疚。他突然明白,自己掏空全部積蓄、煞費苦心換來的“幫助”,在她的眼里只是一場隱忍了多年的羞辱。那些為她奔走、為她簽字、為她墊付……全都化成了“臟錢”,化成了他的傲慢與施舍。
他輕輕嘆了口氣,指尖在屏幕上劃動,編輯出一句信息:“先做手術”字字簡短,卻承載著千鈞重擔。他深知,任何多余的解釋都只是空洞的廢話;在趙蕊看來,他的每一個字,都可能是另一種嘲諷。她那倔強、執拗的性格,他再熟悉不過。
短信發出去后,他沒有立即離開陽臺。他生怕李娜會突然出現,發現他手機屏幕上異常的未讀短信——雖然他并沒做違背良心的事,沒有背叛婚姻,但這場風波若被她知道,所有平靜的生活都會被打碎。李娜是他的妻子,是他全力守護的小家的女主人,他不能讓她因自己的過去受到任何牽連。
時間在這狹小的空間里一點點流逝,空氣從涼意逐漸轉為溫熱,仿佛在催促他做出最后的決定。可他的思緒卻像困在迷宮里,找不到出口。他不斷回想當年的那個午后:兩個年輕人在逼仄的出租屋內,懷揣著對未來的憧憬與恐慌。那時的決定簡單而純粹——他沒背景,但給了她堅定的諾言;她有才華,但渴望安穩的生活。
如今,他已然嘗試用自己的方式去“彌補”這段遺憾,卻發現所有努力都不過是自說自話的自欺欺人。在趙蕊的世界里,他和那個當年的自己,早已是兩個無法共情的距離。深南這座城市,曾經是他和她共同的青春舞臺,而現在,卻只剩下冰冷的高樓和斑駁的背影。
忽然,手機屏幕亮起——再次響起一聲“叮”。他心頭猛地一緊,遲疑地滑開屏幕,看到信息欄里赫然只有一個字:“謝謝”。那一行字簡單冷漠,卻承載了趙蕊最后的妥協:在這座舉目無親、四面冷漠的城市里,如果不是走投無路,她絕不會放下所有的驕傲來接受他的施舍。她在生存與尊嚴之間,選擇了活下去——也意味著選擇了放棄尊嚴。
他長長地、無聲地嘆出一口氣,將手機貼在耳邊,仿佛還能聽到她那斷斷續續的抽泣聲——那聲響像一把錘子,在他心底狠狠敲擊。也許,他該學會放下的,并不是那筆錢,也不是那段感情,而是那條已無法修復的裂縫。哪怕傾盡所有,也換不來過往的一絲回溫;哪怕再多挽留,也填不滿兩人之間的深淵。
他緩緩地把手機放進口袋,轉身走向客廳。電視里動畫片的聲音和孩子的笑語迎面撲來,仿佛另一個世界的溫暖邀請。他回頭看了一眼陽臺的玻璃門,那里映出他一人寂寞的背影,像一尾迷失的魚,在冷光與暖光的交界處翻騰。他輕輕關上陽臺門,像是與過去畫下了一道殘酷的斷裂。盡管前路依舊漫長且未知,但他知道,這一次,他必須學會接受曾經無法跨越的現實,也必須帶著那份難以言說的痛楚,回到屬于自己的小家,繼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