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遠大廈頂層的江景辦公室，像一座懸浮在云端的水晶牢籠。窗外是令人窒息的城市全景，腳下是螻蟻般的車流，陽光毫無遮擋地潑灑進來，將昂貴的胡桃木桌面曬得發燙。林昊坐在寬大的真皮座椅里，卻感覺不到絲毫舒適。那份關于新加坡談判的復盤報告攤在面前，冰冷的文字如同針尖，反復刺扎著他緊繃的神經。

“戴維·陳……98.1%……謊言……”

猩紅的標簽仿佛再次在眼前燃燒。冷汗浸透襯衫的冰冷黏膩感，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窒息感，還有陳國華那一下輕拍帶來的、混雜著巨大壓力與隱晦認可的復雜滋味，如同潮水般反復沖刷著他的記憶。他贏了，或者說，陳國華借助他捕捉到的“異常”，最終撕開了PSA精心編織的謊言網，迫使對方在核心條款上大幅讓步。但勝利的滋味并不甜美，只有劫后余生的虛脫和一種更深沉的、對自身“異常”的恐懼與迷茫。

這到底是什么？車禍的后遺癥？大腦皮層受損產生的頑固幻覺？還是……某種他無法理解、更無法掌控的……“東西”？

陳國華那句“謹慎是最高貴的品質”言猶在耳。但林昊知道，自己的“謹慎”在新加坡那驚魂一刻，幾乎完全建立在對那猩紅“98.1%”標簽的絕對信任之上！這信任本身，就是最大的不謹慎！如果標簽錯了呢？如果那只是他精神崩潰前的瘋狂臆想呢？

他必須知道答案。他必須驗證。他需要一次主動的、受控的、遠離生死攸關高壓環境的實驗。他需要證明，那些如影隨形、冰冷標注著世界運行規則的概率標簽，究竟是束縛他的牢籠枷鎖，還是……一把可以被他握在手中的鑰匙？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在心底瘋長。坐以待斃的恐懼，被一種孤注一擲的、近乎自毀的探究欲所取代。他猛地合上那份沉重的報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甚至沒和秘書打招呼，腳步有些虛浮地離開了這座壓抑的云端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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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三點，“時光褶皺”咖啡館。

這里與宏遠大廈的冰冷奢華截然不同。空氣中彌漫著現磨咖啡豆的焦香、烘焙糕點的甜膩，還有慵懶爵士樂流淌的音符。原木桌椅，暖色調的燈光，綠植點綴其間，三三兩兩的顧客低聲交談，或對著筆記本電腦屏幕凝神。時間在這里仿佛被刻意調慢了流速，充滿了松弛的、小布爾喬亞式的安全感。

林昊選擇了一個靠墻的角落位置。這里視野相對隱蔽，能觀察到門口和大半個咖啡館的情況，又能避開大部分人的直接視線。他點了一杯最普通的拿鐵，讓侍者送到座位。咖啡很快端來，白色的瓷杯細膩溫潤，棕褐色的液體表面浮著一層薄薄的奶泡拉花，熱氣裊裊升騰。他將咖啡杯放在桌邊，靠近過道的位置，沒有喝。

他靠進柔軟的沙發椅背，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過于急促的心跳。咖啡的香氣鉆入鼻腔，帶著一種虛假的安寧感。再睜開眼時，他強迫自己將所有的注意力，如同聚焦的激光束，死死鎖定在桌沿那杯冒著熱氣的拿鐵上。

視野里，圍繞著咖啡杯，幾個淡藍色的標簽如同衛星般靜靜懸浮：

***咖啡杯當前溫度：72°C**（標簽貼在杯壁）。

***奶泡消散所需時間：約8分鐘**（標簽在杯口上方）。

***杯底水漬浸潤杯墊邊緣概率：15.3%**（一個黃色的標簽貼在杯底與杯墊接觸處）。

這些不是他想要的。他需要的是一個“事件”。一個可以由他“觸發”，并嘗試“干預”的事件。

目標選定：**咖啡灑落**。

觸發方式：**“意外”碰撞**。

干預對象：**“咖啡灑落概率”**。

計劃簡單、粗暴，甚至帶著點自我懲罰的意味。他要用自己作為實驗品，去撞擊那個冰冷的概率數字，看看它是否會……彎曲？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林昊的神經繃緊到了極致，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后背的襯衫再次被冷汗浸濕。他在等待一個時機。一個侍者端著托盤、或者其他顧客經過他桌旁，可能“不小心”碰到桌角或他椅背的時機。然而，咖啡館的節奏太慢了，侍者們步履輕盈，顧客們也大多安靜地待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那杯拿鐵的熱氣都消散了大半，預想中的“碰撞者”遲遲沒有出現。

不能再等了。被動等待帶來的焦慮感幾乎要將他吞噬。恐懼滋生猶豫，猶豫消磨勇氣。必須主動！

林昊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瘋狂的決絕。他猛地從沙發椅上站了起來！動作幅度很大，帶得椅子向后摩擦地板，發出“吱嘎”一聲刺耳的噪音，瞬間吸引了附近幾桌客人和吧臺后侍者的目光。

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他仿佛是因為起身太急而失去了平衡，又像是被什么絆了一下，身體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笨拙和失控感，朝著桌沿那杯早已設定好的目標——那杯溫熱的拿鐵咖啡——直直地“撞”了過去！

他的右肩，瞄準了咖啡杯的外側邊緣！速度不快，但足夠“意外”，足夠“合理”！

就在他身體傾斜、肩膀即將撞上杯柄的瞬間——

嗡！

視野驟然被一片純粹的數據流風暴席卷！咖啡館溫暖的色調、顧客們驚訝的面孔、侍者匆忙趕來的身影……所有背景瞬間模糊、虛化，如同高速攝影下的殘影！唯有那杯咖啡杯，被無限放大、清晰定格在視野中央！

一個巨大的、邊緣燃燒著熾白色光芒的、如同恒星般耀眼的半透明標簽，轟然占據了他所有的意識！標簽中央，一個刺目的、帶著絕對必然意味的猩紅數字瘋狂跳動：

**“咖啡杯因外力撞擊導致液體傾灑概率：100%”**

100%！絕對的、不容置疑的、如同物理法則般的100%！它散發著毀滅性的氣息，預示著下一秒滾燙的咖啡將潑濺而出，淋濕他昂貴的西裝，燙傷他的皮膚，引來狼狽的驚呼和圍觀，坐實他“笨手笨腳”的形象！

不！絕不！

林昊在心中發出無聲的咆哮！所有的恐懼、猶豫、自我懷疑在這一刻被一種孤注一擲的、掌控命運的強烈欲望徹底點燃！他不再是被動接受標簽的囚徒！他要反抗！他要扭曲這該死的“概率”！

他將全部的精神意志，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地“抓”向了那個燃燒的、猩紅的“100%”！

“給我——降下來！！！”

意念如同實質的洪流，帶著他所有的專注、所有的渴望、所有的、源自那場車禍的詭異力量，瘋狂地沖擊著那個代表必然的數字！他不再去想這是否是幻覺，不再去管大腦是否會因此超載崩壞！他只有一個念頭：改變它！讓那該死的咖啡杯——避開！

視野中，那猩紅的“100%”數字猛地一顫！如同受到劇烈沖擊的儀表指針！它劇烈地晃動起來，邊緣熾白色的光芒變得極其不穩定，明滅閃爍，仿佛隨時可能炸裂！

100%… 99%… 98%… 95%…

下降的速度起初如同蝸牛爬行！

90%… 85%… 80%…

數字跳動的頻率開始加快！

70%… 65%… 60%… 50%…

猩紅的色澤開始變淡、消退！

40%… 35%… 30%… 25%… 20%… 15%… 10%…

數字的顏色從猩紅轉為刺目的橘黃，再變為警戒的明黃！

8%… 7%… 6%… 5%！

最終，那個巨大的標簽，如同耗盡了所有能量的恒星，猛地向內坍縮！邊緣熾白的光芒徹底熄滅！標簽本身的顏色也瞬間從明亮的黃色褪為一種極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淡綠色！中央的數字，最終死死地定格在：

**“5%”**

5%！

一個從必然的毀滅深淵邊緣，硬生生被拽回來的、微乎其微的概率！

就在林昊的意念沖擊完成、數字定格在“5%”的同一毫秒——

現實時間恢復流動！

“先生小心！”侍者焦急的呼喊聲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林昊“失控”撞向桌沿的身體，在距離那杯咖啡杯還有不到十厘米的距離時，以一種極其詭異、完全違背物理常識的方式，如同被無形的彈簧猛地拉扯了一下，硬生生地向左后方彈開了寸許！

而就在他身體彈開的瞬間，他匆忙抬起、試圖“格擋”或“穩住”身體的右手手肘，帶著一點殘留的慣性，極其輕微地、幾乎是擦著咖啡杯的杯沿邊緣掃過！

“叮！”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玉珠落盤的脆響！

那杯白色的瓷杯，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又或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溫柔地扶了一下，杯身僅僅以一個微不可察的角度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杯中的咖啡液面劇烈地蕩漾，形成一個幾乎要溢出杯口的驚險弧度！但最終，那深褐色的液體，如同被一道無形的屏障約束著，只是在杯口邊緣危險地“舔舐”了一下，濺起了幾滴微不足道的咖啡液，落在光潔的桌面上，形成幾個深色的斑點，便迅速歸于平靜！

咖啡杯，穩穩地立在了原地！除了杯壁上留下了一道極其微小的晃動痕跡，和桌面上幾點不起眼的咖啡漬，再無其他！

預想中的傾覆、狼狽、滾燙的洗禮……全部沒有發生！

成功了？

他真的……改變了概率？

“先生！您沒事吧？！”侍者沖到了桌邊，一臉關切和后怕，看著桌上安然無恙的咖啡杯，又看看臉色慘白如紙、搖搖欲墜的林昊，語氣充滿疑惑，“沒…沒燙著吧？杯子沒倒，真是萬幸！”

周圍的幾道目光也收了回去，帶著點“虛驚一場”的釋然和輕微的“這人怎么毛毛躁躁”的嘀咕。

林昊沒有回答侍者。他甚至聽不清對方在說什么。

一股難以形容的、如同靈魂被瞬間抽干的極致虛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席卷了他的全身！視野猛地一黑，無數細碎的金星在眼前瘋狂炸裂！耳朵里充斥著尖銳的、高頻的耳鳴！劇烈的頭痛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他的太陽穴深處，并向整個顱骨蔓延！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不規則地痙攣著，每一次跳動都帶來一陣強烈的窒息感！

雙腿如同煮爛的面條，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

“噗通！”

在侍者驚愕的目光中，林昊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咖啡館柔軟的地毯上！膝蓋撞擊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他雙手死死撐住地面，額頭抵著冰冷的地板，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如同寒風中的落葉！豆大的冷汗如同瀑布般從額頭、鬢角、鼻尖瘋狂涌出，瞬間在地毯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拉風箱般的、痛苦的嘶聲。

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像一塊被過度使用的CPU，正在冒出青煙，隨時可能燒毀。剛才那短短一瞬的意念沖擊，消耗掉的精神力遠超他在新加坡談判席上被動承受標簽的千百倍！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需要叫救護車嗎？！”侍者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壞了，連忙蹲下身，焦急地詢問。

林昊無法回答。他全部的意志都用來對抗那股幾乎要將他意識撕碎的劇痛和虛脫。他艱難地抬起頭，汗水模糊了視線，世界一片搖晃的重影。他本能地、帶著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驗證后的巨大沖擊，望向桌面上那杯幸免于難的咖啡杯。

就在他渙散的目光掃過侍者因蹲下而垂在他眼前的、別在圍裙上的銀色姓名胸牌時——

胸牌光滑的金屬表面，如同鏡面般，清晰地反射出咖啡館角落、一盆巨大琴葉榕盆栽后方的景象！

那里，一個穿著不起眼深灰色連帽衫、帽檐壓得很低的男人，正靠墻坐著，面前放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咖啡。他的手里，拿著一塊黑色的、比普通手機略大的平板電腦。平板的屏幕亮著幽藍的光，正對著林昊這個方向！

而在那幽藍的屏幕反光中，在侍者胸牌這面小小的“鏡子”里，林昊清晰地看到——就在自己虛脫跪倒的瞬間，那個灰衣男人放在平板屏幕上的手指，正在以一個極其迅捷、精準的頻率，快速敲擊著屏幕！仿佛在輸入什么指令，或者……記錄著什么！

監控！

有人在盯著他！

在他剛剛成功驗證了能力、處于最虛弱狀態的時刻！

一股比剛才意念透支更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林昊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