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馳平穩(wěn)地駛離機場,匯入港島午間繁忙的車流。
車窗外,七十年代末香江的市景在熱浪中微微扭曲。臨街的唐樓掛著密密麻麻的招牌,行人腳步匆匆,帶著這個年代特有的躁動與希望。
經(jīng)濟上行的年代,人走步都格外有精氣神。
車內(nèi)冷氣十足,隔絕了外面的燥熱。許明德握著方向盤,眼睛不時瞥向后視鏡,時刻關(guān)注著外甥。
香江有不少人都笑話許明德,說他舅舅跟著外甥混,像個跟班。
可許明德一點都不惱,反而得意,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神童超到底有多“神”!
1972年的夏天,許明德捏著經(jīng)濟學(xué)文憑站在人生十字路口。
家族企業(yè)早已被兄長們瓜分殆盡,而朝九晚五的銀行工作又讓他提不起興致。
十二歲的外甥何言超需要赴美監(jiān)護人時,他帶著“陪太子讀書“的戲謔心態(tài)等上了航班。誰曾想,這趟旅程徹底改寫了他的命運。
飛機剛降落在肯尼迪機場,那個背著書包的男孩突然仰起臉:“小舅,想不想玩?zhèn)€賺錢游戲?“
許明德揉著外甥的腦袋笑出聲,權(quán)當陪孩子過家家。但當何言超用機場報紙邊角畫出德國馬克的K線圖,認真分析起布雷頓森林體系瓦解后美元兌馬克走勢時,許明德心動了。
抱著“試試這神童幾斤幾兩“的心態(tài),他拿出全部積蓄加上外甥的壓歲錢,以10倍杠桿押注馬克升值。
1973年春天,當西歐各國瘋狂拋售美元的新聞鋪天蓋地時,許明德盯著賬戶里暴漲的數(shù)字徹夜難眠。
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外甥竟提前三個月預(yù)言了聯(lián)合浮動匯率制的實施。
“加到25倍杠桿“——這次他再不敢當兒戲,顫抖著手指執(zhí)行操作。
3月19日馬克單日飆升10%的夜晚,他在交易所貴賓室里又哭又笑,從此將外甥的每句話奉為金科玉律。
隨后的資本征途如同開掛:74年美股崩盤前夕大手筆做空,隨即轉(zhuǎn)頭抄底一眾被市場錯殺的藍籌股。
76年,黃金調(diào)整觸底,及時重倉殺入,之后金價一路看漲!
每次精準的逃頂抄底都讓許明德對“小祖宗“五體投地。
外界并不知道這一系列的操作出自神童之手,都將許明德當成金融天才。靠著名氣,許明德結(jié)交一幫“狐朋狗友”,成了一幫游資的隱形領(lǐng)袖。
76年何言超16歲,不再需要監(jiān)護人。許明德返回香江,按照外甥指示建立人脈和情報網(wǎng)。何言超的天才還不止于此。
6歲去日本旅游見到了方便面。回來就建議家里生產(chǎn),還設(shè)計了杯裝面、折疊叉、調(diào)料包,一舉打開了日清久攻不下的歐美市場,讓方便面祖師倒過來學(xué)他。
之后又陸續(xù)發(fā)明了發(fā)條收音機、戒煙套,以及很快就要上市的新藥。
跟著這樣的外甥混丟人嗎?當然不!如此粗壯的大腿,別人想抱都沒機會!
別看許明德平時不顯山不漏水的,最多就是上上花邊新聞。實際上,他的財富已經(jīng)超過香江很多所謂的大亨了!
其實吧,金融投機也好,發(fā)明也罷,大多都是玲瓏的功勞。
投資能查歷史資料,提前知道關(guān)鍵節(jié)點。像西歐國家宣布實行聯(lián)合浮動匯率這種等級大事,是不會因為一點小小的蝴蝶效應(yīng)就改變的。
發(fā)明更簡單,查專利文件,照著抄就行。
奔馳駛?cè)氚肷胶握ピ海绲年柟庹高^院中的榕樹,設(shè)在精心修剪的草坪上。
樹下,管家福伯,這位在何家服務(wù)了超過三十年的老人,早就在此等候了。
“少爺!您可算回來了!老夫人和太太從早上起,就不知問了多少遍了!”
“福伯!身體還好吧?煙戒掉了沒?”
何言超剛踏出車門,就跟從小照顧自己的老人打招呼。
“戒了,戒了!”
少爺剛踏進家門,一個身影已帶著風(fēng)撲到了面前。
何言超的母親許安琪,一把抓住兒子的手臂,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
“瘦了,是不是又沒好好吃飯?我就說讓阿福過去照顧你……”
“媽,”何言超無奈地笑了笑,“哪里瘦了?我都140斤了,我這是長高了。”
“是啊,又長高了,超過一米八了吧。”
“一八三,140斤,很標準的體重,不胖不瘦剛剛好。”
母子倆正說著話,客廳里又沖出兩個小身影。
“大佬!”
清脆的童音由遠而近,只見一名十歲出頭的小女孩炮彈般沖過來,一個火箭頭槌撞進何言超懷中。
“大佬我好想你!我的禮物呢?”這是何言超的妹妹,何言心。
“妹頭,是想我還是想禮物?”
“都想!”
何言超臉上全是寵溺笑容,揉了揉妹妹的腦袋。
“都有禮物的,在箱子里,自己去翻,密碼233。”
他抬頭,目光越過言心,落在她身后那個稍顯躊躇的少年身上。
那是他弟弟何言信,十四歲的年紀,個子已經(jīng)竄得挺高,但眼神一對上大哥,立刻像受驚的小鹿般。
只聽他低低叫了一聲:“大佬”,小時候被大哥用各種收拾、教育陰影顯然還在。
“嗯。你也有禮物,去拿吧。”
“誒。”
“功課怎么樣?沒偷懶吧?”
“沒有。”何言信趕緊搖頭否認,腳步又加快了些。
許明德停好車進來,正好看到這一幕,立刻樂了。
“哇,阿信,見到你大佬比見到校長還規(guī)矩啊?你大佬又不會吃了你!”
何言信尷尬一笑,沒敢接話。許明德轉(zhuǎn)而看向姐姐許安琪,夸張地張開雙臂:“阿姐!你親愛的細佬也來啦!怎么不見你歡迎我?”
許安琪沒好氣地拍開他作勢要抱的手:“去去去!多大個人了還沒個正經(jīng)!”
她嘴上嫌棄,眼神里卻帶著笑意。姐弟倆年紀相差大,這弟弟基本上是她一手帶大的,關(guān)系一向都很好。
“偏心!太偏心!”許明德捂著胸口做傷心狀,換來許安琪一個白眼。
這時,一個溫和而蒼老聲音從客廳深處傳來:“阿超回來了?快過來讓阿婆看看!”
何言超循聲望去,只見祖母何老夫人正由人攙扶著下樓。她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正朝他招手。
老夫人精神還不錯,但腿腳已經(jīng)不靈便了。
“阿婆!”何言超連忙迎過去,從另一側(cè)扶住。
何老夫人拉著他的手,仔細端詳著他的臉,眼中滿是欣慰:“
好,好!回來就好!”她頓了頓,“不像言杰……”
何言超心中了然。堂兄何言杰,大伯的兒子,早年間也是被寄予厚望的,只是選擇的路不同。
他微微一笑,安撫道:“阿婆放心,外面再好,那也不是家。我們?nèi)A人在外面始終是少數(shù)民族,杰哥碰幾次壁就會懂了。”
“就怕他撞破南墻都不肯回頭。還是你聰慧,不用碰壁都懂。你阿爸在公司,有個重要的會,晚點才能回來。他早上出門前還念叨你呢。”
“我知。”
下午,何言超的父親何世昌從公司回來了,拉著兒子說了好一陣話。在簽了一系列文件后,何言超正式成為何氏藥業(yè)的首席技術(shù)官。
……
暮色四合,何宅燈火通明。
精心布置的射燈將庭院映照得宛如幻境,宴會廳更是水晶吊燈璀璨,衣香鬢影。
何家的叔伯、堂兄弟、許家的親戚,以及幾家生意伙伴們。
觥籌交錯間,恭維聲、談笑聲不絕于耳,話題自然也離不開當下的時局。
“……世昌兄,還是你有福氣呀。早早聽了阿超的話,搞方便面,后來又做收音機、貼片,硬是趟出一條新路。不像我們,守著老本行,利潤一年薄過一年。”
陳伯抿了口酒,語氣帶著幾分羨慕,幾分感嘆。
“是啊是啊,”李生接口道:“你們聽說了沒?鮑生那邊動作很大啊!都在傳他要棄舟登陸了!連船王都看透了,這年頭,搞實業(yè)哪有炒地皮、收租來得快?”
“唉,時勢造英雄,實業(yè)沒落了,累死累活一年下來,不如人家轉(zhuǎn)手一棟樓。”
林太也輕聲感嘆,目光下意識地瞟向正與人交談的何言超,顯然希望想聽聽“神童”的高見。
何言超作為今晚主角,自然不可能再穿白天那身“夏威夷度假風(fēng)”行頭。
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顯得氣質(zhì)沉穩(wěn)內(nèi)斂,與上午機場那個“寸爆”判若兩人。
他游刃有余地周旋于賓客之間,言談得體,鋒芒盡斂。
“阿超啊,你來說說,香江做實業(yè)還有前途嗎?”
當林太將問題拋向何言超,期待這位“神童”對實業(yè)困境的見解時,廳內(nèi)交談聲漸歇。
何言超迎著眾人目光,沒有迂回,直指核心:“首先要理清一點,健康的房地產(chǎn)也是實業(yè)。”
“眼下香江流行的不是房地產(chǎn),是炒樓,那是金融投機行為。”
“實業(yè)是經(jīng)濟的壓艙石,尤其是制造業(yè),不能沒有。香江若只剩炒樓炒匯、轉(zhuǎn)口貿(mào)易,將來必定會成為少數(shù)幾個頂尖富豪的后院,毫無他人的發(fā)展余地。”
“不過,現(xiàn)實擺在眼前:香江彈丸之地,缺地、缺配套、缺能源、原料,想靠大工廠、低端制造翻身?沒可能的。”
“所以,”何言超豎起一根手指,斬釘截鐵道:“香江經(jīng)濟要長久、健康的發(fā)展,只有一條窄路可走——高新技術(shù)!”
“放棄那些拼人力、拼成本的舊路。把有限的資源、頂尖的人才,全部押在高新技術(shù)上!”
“香江經(jīng)濟的未來,不在廠房有幾大,工人有幾多;而在食腦有幾深,技術(shù)有幾硬。”
“哇,難怪你念醫(yī)藥化學(xué),原來早就想好了,我怎就生不出這樣的崽?”
林太表情夸張地表演著羨慕,引來眾人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