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里的寂靜持續(xù)了很久，直到銅輥徹底停止轉動。

只剩下林濤指間那根香煙燃燒時發(fā)出的輕微“嘶嘶”聲。

李明華第一個回過神來，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走到那臺已經(jīng)冷卻的感應爐前，用手背輕輕碰了一下爐壁。

那上面還殘留著驚人的熱量，這股熱量提醒著他，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并非幻覺。

他轉過頭，看著那個盛滿了銀白色金屬薄帶的鐵盤，眼神里充滿了敬畏。

他想起了幾天前，林濤讓他拆變壓器時，自己心中的不解和腹誹。

此刻，那些念頭都化作了對自己淺薄的羞愧。

林濤將煙頭在水泥地上踩滅，走到鐵盤前。

他沒有去碰那些閃光的薄帶，而是閉上了眼睛。

“開始對已生成材料進行微觀結構掃描與性能分析。”

紅星系統(tǒng)將剛才收集到的冷卻曲線、電磁參數(shù)與鐵盤中薄帶的物理形態(tài)進行比對，一個原子級的微觀模型被迅速構建出來。

無數(shù)無規(guī)則排列的原子，構成了一種混沌而又完美的狀態(tài)。

“分析完成。材料非晶化率98.7%，磁導率82500，矯頑力0.3A/m。性能符合預期，可用于高保真磁頭制造。”

“下一步，磁芯沖壓與疊片。基于材料高硬度、高脆性特征，傳統(tǒng)機械沖壓方案失敗率100%。啟動替代工藝推演。”

復雜的力學模型和化學反應方程式在林濤腦海中飛速閃過。

“方案生成：采用光化學腐蝕工藝。所需設備：紫外曝光機、化學腐蝕槽。所需材料：重鉻酸鹽明膠感光劑、三氯化鐵腐蝕液。”

林濤睜開眼，眼神清澈。

“明華，找?guī)讐K厚帆布和木板，把車間東南角那個工具間給我隔出來，要完全不透光。”

他轉身對李明華說道。

李明華沒有任何疑問，立刻點頭應下，轉身就去倉庫找材料。

林濤又看向秦思源，她還保持著那個姿勢，手里捏著一小片斷裂的合金帶，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思源，幫我個忙。”

林濤的聲音將她從震驚中喚醒。

“去一趟市照相館，就說我們廠里搞宣傳，需要一些重鉻酸鹽和明膠，量要大。另外，再去趟化工商店，買三氯化鐵，要純度最高的。”

秦思源猛的抬起頭，重鉻酸鹽明膠是老式照相制版用的感光材料，三氯化鐵是電路板雕刻常用的腐蝕劑。

她瞬間明白了林濤想要做什么。

用光刻腐蝕的方法，來加工這種硬脆的金屬。

這個想法大膽而天才，將半導體行業(yè)的技術，用最原始的方式，嫁接到了精密機械加工上。

她沒有多問，只是用力點了點頭，將那片珍貴的合金薄帶小心翼翼的放回盤中，快步走出了車間。

林濤則走向了廠區(qū)角落的廢料堆。

他在一堆生銹的鐵架子和報廢的機器零件中翻找著。

最終，他從一臺報廢的曬圖機上，拆下來一根長長的，裝著高壓汞燈的燈管。

工人們的行動力是驚人的。

不到一個小時，一個簡陋的“暗室”就在車間角落里搭建完成。

厚實的帆布將光線隔絕得嚴嚴實實，門口還掛上了兩層黑色的布簾。

林濤把那根高壓汞燈燈管固定在一個木架子上，又用幾塊鐵皮和反光紙做了一個簡陋的燈罩。

他從辦公室拿來那臺激光打印機，將一張畫著磁頭鐵芯精密圖樣的紙，打印在一張透明的塑料膠片上。

夜幕再次降臨。

秦思源帶著一身疲憊和滿身的化學品氣味回到了廠里。

她不但買回了林濤需要的東西，還憑著自己哈工大的名頭，從市里唯一一家國營照相館的老師傅那里，討教到了感光膠最精確的配比和涂布方法。

在那間密不透光的暗室里，只有一盞昏暗的紅色安全燈亮著。

林濤和秦思源并肩站在一張鋪著玻璃板的工作臺前。

秦思源正小心翼翼的將調配好的、粘稠的黃褐色感光膠，均勻的涂抹在一片光潔的非晶合金薄帶上。

她的動作輕柔而專注，像是在進行一項神圣的儀式。

林濤則在一旁，將那張打印好的透明膠片，仔細的固定在一個用木條自制的框架上。

涂好感光膠的薄帶被放在一個小小的電爐上，低溫烘烤。幾分鐘后，膠層凝固。

林濤將固定著膠片的木框，緊緊的壓在薄帶上。

“準備好了。”

他輕聲說道。

他合上電閘。

“嗡”的一聲，木架上的高壓汞燈瞬間亮起，發(fā)出一陣刺眼的藍紫色強光，將整個暗室照得如同白晝。

一股濃烈的臭氧氣味迅速彌漫開來。

林濤的眼睛緊盯著手表。

“倒數(shù)，十，九，八……”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漫長。

“三，二，一。關！”

林濤果斷的拉下電閘，暗室重歸黑暗。

他取下膠片，將曝光后的合金薄帶，投入一盤溫水中。

在紅色安全燈的微光下，奇妙的景象發(fā)生了。

薄帶上被膠片黑色圖案遮擋住的部分，感光膠遇水溶解，露出了下面銀白色的金屬。

而經(jīng)過紫外線照射的部分，感光膠已經(jīng)固化，牢牢的附著在金屬表面。

一個無比清晰的，由幾十個微小的磁頭鐵芯輪廓組成的圖案，出現(xiàn)在了薄帶上。

最后一步，腐蝕。

薄帶被浸入盛著三氯化鐵溶液的搪瓷盤中。

褐色的液體迅速將裸露的金屬包裹。

細小的氣泡開始從金屬表面冒出，發(fā)出“嘶嘶”的輕響。

幾分鐘后，林濤將薄帶撈出，用清水沖洗干凈。

那片薄帶上，除了被感光膠保護的圖案部分，其余的金屬已經(jīng)被腐蝕殆盡。

秦思源用鑷子小心翼翼的將一個只有米粒大小的鐵芯圖案從薄帶上剝離下來，放在一片白紙上。

在燈光下，那片小小的、如同鏤空窗花般的金屬，每一個轉角，每一處縫隙，都完美得無可挑剔。

“咚咚咚！”

急切的敲門聲響起，打斷了林濤欣賞手中那件“藝術品”。

等他打開隔間的木門，就看見李明華正死死的抱住王紅林，生怕他打擾林濤的實驗。

“濤哥！出大事了！”

王紅林看見林濤出來，趕緊掙脫李明華的禁錮，跑到林濤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