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濤一路走到秦思源的辦公室，在發現沒有人之后，剛要轉身離開。

卻差點兒撞到一直緊緊跟著他的秦思源。

林濤的轉身很急，秦思源跟得又太近，兩個人幾乎要撞在一起。

他手里那張畫滿了符號的圖紙，邊緣幾乎要掃到她的鼻尖。

一股淡淡的石墨和紙張的味道，混雜著他身上若有若無的煙草氣息，撲面而來。

秦思源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臉頰微微發燙，幸好車間里的光線昏暗，掩蓋了她的窘迫。

林濤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只是將那張圖紙遞給了她。

“你先看看，這是我初步畫的控制電路。”

他的聲音很平靜，好像這只是一張普通的草稿。

秦思源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接過了那張還帶著林濤體溫的圖紙。

她的指尖觸碰到紙張，感覺那上面每一個符號都沉甸甸的。

圖紙上的設計她看不懂，那是一種她從未在任何教科書上見過的、充滿冗余和不對稱美感的怪異結構。

但她能看懂那份嚴謹，每一個元件的參數，每一條走線的路徑，都清晰得不容置疑。

林濤沒有給她太多思考的時間，轉身就朝著車間里那個臨時搭建起來的工作臺走去。

李明華已經等在了那里，他面前的木桌上，擺著那箱子從無線電一廠換來的晶閘管，還有電烙鐵、焊錫絲、萬用表這些零零散散的工具。

“濤哥，圖畫好了？”

李明華的眼神里充滿了期待。

林濤沒有說話，只是將一張從辦公室拿來的、更大的空白圖紙鋪在桌上，然后把自己剛剛畫好的那張壓在旁邊。

他拿起鉛筆，開始將那個復雜的電路，放大謄抄到大圖紙上。

他的動作依然快得驚人，手腕穩定，線條流暢。

一個又一個復雜的電路模塊在他筆下成型，仿佛他不是在思考，而是在進行一次精準的復制。

秦思源站在他身后，屏住了呼吸。她看著那些熟悉的電阻、電容符號，被林濤用一種她無法理解的邏輯組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個龐大而丑陋的電路怪物。

她很想問，為什么要用四個完全獨立的模塊并聯，又為什么要在一個支路里用三個晶閘管串聯。

這些設計完全違背了電路設計中追求簡潔和高效的原則。

但她沒有問。

她想起了那個被鉆了一個孔就完美平衡的葉輪，想起了那幾塊被精準敲擊后就均勻發熱的銅線圈。

她開始明白，用她所學的知識去評判林濤，本身就是一種錯誤。

半個小時后，一張巨大的，可以掛在墻上的電路總圖完成了。

“明華，找幾個手最穩的工人過來。”

林濤放下鉛筆，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

“就照著這張圖，把控制柜給我裝起來。”

李明華看著那張天書般的圖紙，頭皮一陣發麻。

但他沒有絲毫猶豫，用力點了點頭，轉身去叫人了。

很快，三個廠里最心靈手巧的老師傅被叫了過來。

他們圍在圖紙前，交頭接耳，臉上都帶著困惑和不解。

“廠長，這圖……是不是畫錯了？這幾個管子這么接，不怕燒了嗎？”

一個姓王的老師傅，是廠里的電工，他指著圖上一個奇怪的串聯結構，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畫錯，就按圖上來。”

林濤的語氣不容置疑。

“每一個焊點都要飽滿，不能有虛焊。線要走得整齊。”

命令下達，沒有人再有異議。

一張鋪著絕緣膠皮的桌子，成了他們的戰場。

電烙鐵被插上電，很快，松香融化的特殊氣味開始在空氣中彌漫。

老師傅們戴上老花鏡，一手拿著鑷子夾住笨重的電阻，一手握著電烙鐵，小心翼翼地將元件焊接到一塊布滿了孔洞的萬能板上。

秦思源就站在一旁看著。

她看著那些顏色各異的電阻、外形像個小黑豆的二極管、還有那些帶著長長引腳的電容，被工人們一個一個地安裝到電路板上。

整個過程緩慢而原始，充滿了手工業時代特有的質感。

林濤沒有一直盯著，他在車間里來回踱步，檢查著生產線的運行情況。

但他的注意力，始終有一部分留在了那個小小的控制柜上。

夜幕降臨，車間里亮起了明亮的白熾燈。

控制柜的接線工作已經進行了一大半，密密麻麻的導線像蛛網一樣，連接著各個模塊。

“好了！濤哥，都接好了！”

李明華擦了擦額頭的汗，長出了一口氣。

控制柜的面板上，一排指示燈和開關顯得整整齊齊。

但柜子里面，卻是一片混亂的景象。

“通電試試。”

林濤走了過來，表情平靜。

王師傅合上電閘的瞬間，意外發生了。

“啪”的一聲輕響，一股青煙從控制柜的一個角落里冒了出來，伴隨著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面板上的一盞紅色指示燈閃爍了兩下，徹底熄滅了。

“壞了！肯定是有哪里接錯了！”

李明華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王師傅趕緊拉下電閘，拿起萬用表，開始手忙腳亂地檢查線路。

可里面的線路太復雜了，上百個焊點，幾百根導線，想找到一個錯誤的地方，無異于大海撈針。

車間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濤身上。

林濤皺了皺眉，他走到控制柜前，并沒有去看里面復雜的線路。

他只是閉上了眼睛。

一瞬間，整個控制柜的物理模型在他腦海中以淡藍色的三維形態呈現。

紅星系統瞬間完成了對整個電路的掃描。

“掃描完成。發現一處錯誤連接。C模塊第17號電阻與第18號電阻引腳接反。該錯誤將導致Q23號晶閘管觸發電路失效，并燒毀限流電阻R45。”

林濤睜開眼，伸出手指，準確無誤地指向了那片密如蛛網的線路中，一個毫不起眼的位置。

“這里，這兩個電阻，換一下位置。”

王師傅愣住了。

那個位置深埋在線路板的底層，被好幾根導線遮擋著，不把上面的線拆開，根本不可能看到。

廠長是怎么知道的？

他將信將疑地用鑷子和烙鐵，費力地拆開那兩顆米粒大小的電阻。

在燈光下仔細一看，他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那兩顆電阻的色環，果然和他之前以為的不一樣，他把一個1K的和一個1.5K的給裝反了。

他手忙腳亂地將電阻換了過來，重新焊好。

“再試一次。”

林濤的聲音依然平靜。

電閘再次合上。

這一次，沒有青煙，沒有異響。

控制柜面板上所有的指示燈依次亮起，發出柔和的光芒。

柜子里傳來一陣輕微的“嗡嗡”聲，那是風扇開始轉動的聲音。

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