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叫你買壺酒都買不回來!”蕭夯將手中掉漆的瓷碗摔碎,片撒一地,“生你有什么用!”
蕭允似是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即使他的爹如此辱罵,也是麻木地收拾著地上的碎片,這樣的日子他已經過了五年。若不是還有一處田地,否則他早已餓死在不為人知的地方。他的母親早在五年前,不見其尸的死去,隨后他的父親也就如現在這般瘋魔,沒有一日是清醒的人樣,沉醉于濁酒。
與他同樣十五歲的孩童,也許正在溫暖的房室中安然睡去,醒來會有親人帶他們無憂無慮。
而與蕭允相伴只有木屋內藏起的長劍。
他第一次見到這柄長劍時,是在木屋旁的木箱。長劍劍柄通黑色,劍鞘的黑上布有奇麗的紋路,將劍拔出,劍長三尺七寸,身如秋水,蕭允旋轉劍柄,將自己墨黑的眼眸映得透徹,孤寂渲得徹底。
他不知道這柄劍什么時候埋進土里,也感受不到鋒刃滲出的寒利。
他只知道,這柄劍深藏地底無人知曉,無人問津,也許十幾年甚至更久,只能孤斂自己的鋒利。和他一樣。
蕭允自從與這柄劍相識,每至深夜,趁父親酣睡時,偷溜到不遠處的白潭練劍。
少年扎著歪歪扭扭的馬步,學著想象中的俠客一般,想要身軀與劍身融為一體,出力凝聚于一點,擊穿前方破綻的點,突破世間萬物。
但是發現長劍兩年多,他都未曾學會最基礎的姿勢,因為根本沒人教他。
他本以為自己凝聚了全力在一點,全身會有人劍合一的瀟灑,后鋒利地刺出,但脫力將劍“哐當”松開,掉落潭中激起一片水花,摔落的聲響卻又被夜的寂寥吞噬。人不再舞動,劍不再揮舞,一切都如沒發生過的沉默。
蕭允其實并不認為自己可以學會,也不肖想自己是武林天才,斬盡世間仇惡。他只感到有長劍相伴,無人訴說的日子倒也多了幾分滋味。
無人知曉的夜,他不禁遙想,在此刻離開這破敗不堪的家,也許也不會有人惦記他的消失,不如就這樣闖出自己的天地,正值他年輕。
蕭允蹲下拿起掉落岸邊的劍,劍尖插地,依靠它站起,似要斬斷不該有的念想。注視長劍已久,無聲地發問,隨后趁著靜謐走回木屋。
后來的某一天,父親罕見地沒有摔砸酒壺,嚷嚷喝酒,而是靜靜坐在木桌前。
也有兩個不速之客來到他的家。
白湛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門前駐足,敲了敲門。
一個看似十四五歲的男孩開了門,即使身穿身著與年齡不符的黑布麻衣,有著白湛高出半個頭的身高,黑眸靜默如深淵不見底,但卻讓白湛看出眼后的稚氣,強裝的盛氣也就此消失。
男孩看著面前戴著帷帽的女生,雙手被不安控制,想要關上木門。但敏銳的眼神發現了她佩的劍,又駐足猶豫之下,將木門打開。
“你們是什么人?”男孩帶著警惕的語氣。
“我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只是如今身上錢財被賊人所掠,沒地方吃住。”白湛就此緩緩掀起帷帽的白紗,雙手握緊行拜禮,娓娓道來,“不知此處可否留我們住下幾晚,我們可以幫忙耕地和干其他雜事。”
“兒子啊,外面什么人啊?”蕭夯聽聞門外動靜,便發聲好奇詢問,忽地聽到可以幫做農活,便喜笑眉開,起身快步走去門口,一把推開蕭允。
“兩位小姐哈哈哈,這夜黑風高的,晚上有什么危險這可說不定啊。”蕭夯咧嘴大笑,不斷請白湛進屋,“我這兒子蕭允沒見過世面,看見外人就怯生生的,啥話都不知說一個哈哈哈,在這里留宿當然沒問題。”
白湛聞言,向身后的楊訣霜對上視線,兩人都有武器,諒不能讓自己怎么樣,相互點頭后走入屋內。
屋內映入眼簾的便是角落里堆積的酒壺,彌漫著醉人的酒味,一張木桌占據大量面積,狹小的木床別說四人,兩人都擠不下。
蕭夯察覺到兩人環視的目光,“誒呀不要嫌棄這里啊,這四面八方的野林,可難找到一戶人家了。”他打量幾下,“兩位小姐的打扮不凡,是有武功之人吧,我也是識趣的,當然不會虧待你們。”
“多謝,打擾二位了。”白湛摘下帷帽,面對郊外住戶沒必要再隱藏身份了。
“哪來的事哈哈哈,你們睡床上吧,我和犬子無妨,地上就可以了。”說罷就將蕭允拉來自己身旁。
白湛垂眸看著這隱隱帶有幾分犟勁的孩子,似是不斷隱忍著不可訴說的情緒。“不用了,我們在墻腳挨著就可以,留宿這幾天我們會幫你耕地。”
“誒誒誒不打緊,既然你們都這么說了,我也不強求。”說罷便走向桌上的蠟燈,“不早了,我熄燈了。”
蠟火熄滅,屋內回歸黑暗,四人心照不宣,只剩窸窸窣窣走動的聲音,嘎吱木板擠壓的聲音也隨之而來。
楊訣霜挨在白湛身旁,不知是不是最近趕路的疲憊,勝過了往日的活潑,片刻后,楊訣霜便安然入眠。但是趕路的疲憊反而讓白湛無法入睡。
她感受到身后木窗微微探入的月光,好讓屋內沒有令人恐懼的墨黑。
她想回憶些美好的事物讓自己入眠,漸漸地發現父母的臉越來越模糊,而那夜的事情仍像冰錐刺心,痛苦帶來的麻木讓她分不清是釋懷還是太執著。也許這個時候楊訣霜的父親正在派人找自己的女兒,或許她直接獨自出逃,都不會有人攔著吧。
回憶到感情深處,白湛怕自己潸然淚下,拋棄雜念,枕著疲憊合眼。
黑暗處,她似是而非地注意到另一角落未睡的人形,是蕭允。
次日清晨,白湛和楊訣霜站在麥田旁,她們這時候定然會懊悔自己的輕率,對于從未做過農活的她們,耕田還是陌生事物。
兩人將裙子提起綁好,各自拿著鋤頭準備將未耕耘的土地松土。
“這鋤頭怎么會,這么沉啊──”楊訣霜將鋤頭高高掄起,手猛地泄力,往土中一砸,發出猛響,驚得樹上早鳥盡數飛走。
“哪有你這樣干活的,真不怕頭飾掉土里找不見嗎?”白湛見到這滑稽的一幕,不禁笑出聲,“別踩到泥水里了,鞋子臟了可不好洗啊。”
“凈說風涼話,倒是讓我瞧瞧你耕田的本領。”楊訣霜也不示弱,眼見白湛如耍劍般揮舞鋤頭,前端結結實實地嵌入土中,猛地用力一扯,鐵鋤頭和朽木棍雙雙分離,白湛愣在原地向楊訣霜尷尬一笑。楊訣霜見此,再也不收著自己的笑聲。
“哈哈哈白湛,現在是耕田,倒不用使出打打殺殺的勁。”楊訣霜捂著自己的肚子,一手撐著鋤頭,一手指著白湛,隨后小聲地說出她的小機靈,“還不快點安回去,不然我們還得賠呢。”
白湛回過神,立馬將二者拼上復原,環顧四周無人悄悄把鋤頭放回原處,拿起鐮刀走來,“看來松土不適合我,我還是除雜草吧。”
她蹲下一一查看稻麥的生長情況,不愿漏看一處土地。她挪動著腳步,便注意到眼前一簇生長茂盛的翠草,心中暗想,這野草真是囂張,我會將你們鏟除殆盡的。
手起刀落,翠草也隨刀鋒分離,白湛內心滿是沾沾自喜,但不曾想這是屋子主人插的秧苗。
“啊!”白湛聽聞喊聲,便從專注的狀態抽離,迅速站起向右看去,楊訣霜不知為何摔在地上。
白湛扔下鐮刀,快步走去扶起楊訣霜,“怎么了沒事吧?”
“沒事沒事,被石子絆了一腳。”楊訣霜揮揮手,自顧自地站起來,卻看到了裙擺的慘狀,“完了,我的衣服全是泥巴!”,后又感受到腳上濕噠噠的觸覺,“我的鞋子還濕了!”,楊訣霜自認倒霉地苦笑,抬頭對上白湛關切的眼神,楊訣霜連惱都無力了,只覺得這是朋友間開懷大笑的糗事。
“楊訣霜!不要把水濺到我身上了。”白湛坐在潭旁石塊上,洗著濺上泥巴的衣物,臉上感到絲絲冰涼水意,后發現楊訣霜在作祟,便假意怒瞪對方。
“不用力,我怎么洗的掉這一身的泥巴!”楊訣霜殘忍地搓洗著自己心愛的衣物,話中每個字都帶著對纏上衣物的泥巴的怒意,“我就不信這泥巴這么難纏。”
不顧白湛的回應,仍舊使出渾身氣力,如同千百年宿敵相見般憤怒。白湛見此一笑,“我可不等你了,這天熱得很。”
白湛擦擦脖子滲出的汗水,提起衣裙,脫下鞋襪,雙腳進入潭底。
潭水未被暑氣侵蝕,帶著獨有的透涼流淌在此。白湛體會到前所未有的清涼與放松,整個人都愜意放松,洗凈這幾日的疲憊不堪。
楊訣霜見白湛沒了動作,間隙中往左看去,“好啊你,享受起來了。”,但仍未停下手中動作。
“誒呀,大小姐熱了對嗎?給你也體會一下這清涼。”白湛用腳將水花濺起,水花也是不留情面地來到楊訣霜的臉上。
“好啊給我等著了。”楊訣霜手擋住濺來的水花,隨后她也開始揮灑、拍打潭水。好好的浣洗衣物變成了兩人的嬉戲。
激起的水珠映入兩人的笑顏,若此刻是零下溫度凍結水珠,也許會將此刻美好封存,永不消散。
“我記得,我還欠你一場打水漂的比賽吧。”白湛斜看向楊訣霜,“沒錯,就在這里比較比較,你可不要又食言了。”
“正有此意。”
少女可能會在意裙擺的泥污,但并不會在意好友故意捎來的水花。
她們像是知道什么似的,趁著忙里偷閑,要把閑暇日子過得痛快。可她們也不知道這樣好的日子總數不會增減,如今體會過,從今往后便會永遠減少一天。
但至少此刻的快樂不假,不是嗎?
在她們目光未所及之處,蕭允正偷偷觀望這一切。
吃過晚飯,二人不愿在狹小的屋內拘泥,便在木屋附近活動。
經歷一天勞作和玩耍,兩人都染上了打哈切,但都不想過早入睡。
“你說,我們還要在這里待到什么時候?”
“我也在思考,目前對于案件的追蹤還是毫無頭緒,根本就是無從下手。”
“我們現在又沒錢,而且江湖上認識的人也不多。”楊訣霜嘟囔著。
白湛聽聞此言,低頭思索,忽地注意到墨綠地上一張泛黃的紙,“武林大會?!”
“什么什么讓我看看!”楊訣霜如遇甘露般湊過來。
武林大會帖
于六月二十日,在光明頂舉行武林大會。特邀眾俠客,論劍論道,切磋武學。
最終勝者可得豐厚賞金。
眾俠客可憑此帖報名。
兩人閱讀完畢,相視一笑,“如今是六月十二日,光明頂離我們也不遠,這幾天功夫正好可以練功。”,白湛原本低谷的心情逐漸攀上高峰,掩蓋不了她對后面日子的期盼。
“還能拿錢!”楊訣霜小財迷般盯緊了最重要的字眼。
白湛松了口氣,把背依靠在假山的石頭上,靜靜感受著不這么冷寂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