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垚吃力地從人體工學椅上直起身子，去年年會上部門總代表整個部門抽到的人體工學椅現在在她看來就好像是老板的陰謀，是公司剝削程序員的偽善。

她試圖用自己的腳尖去找已經跑到對面辦公位的拖鞋，保存好代碼，吃力地站起身。

“姐姐，能不能幫我換一下水。”

說話的是上周剛從樓下搬上來的銷售部，因為樓下辦公樓層裝修，現在不得不和他們共同使用一個樓層。

陸垚環顧了一下辦公室，雖然是午餐時間整個辦公室的人并不多，但是卻不乏幾個精壯的小伙子，但是眼前這個穿著粉色小套裝的姑娘還是選擇了自己幫她換水。

“不好意思姐姐，我提不動。”

茶水間里，姑娘試圖提了一下桶裝水，那一雙穿著恨天高的雙腿便是一副支撐不住的模樣。

陸垚雖也能看出來小姑娘的嘗試并沒有努力，但是人家至少是演了，她也就不急不慢地朝著茶水間走過去。

這兩年雖說自己的筋骨大不如以前了，但是陸垚對于換桶裝水的執著卻是從小根深蒂固的。高中的時候，但凡哪個班上的柔弱小姑娘想找男同學換水，坐在最后一排的陸垚總是會第一個沖上去。

“謝謝姐姐，等下我一定要找辦公室的老師說一下，11樓怎么還用桶裝水的，8樓都是直接接的自來水管，直接過濾不要太方便。”

也不知道是不是此時小姑娘的語氣太過于像陸垚討厭的那種女孩子，這嗲嗲的女聲，混合著盛夏陸垚心中的熱氣，在經過茶水間邊上工位的男同事時，用力一腳。

戴著耳機正在酣睡的男同事被踢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他扯下耳機正欲發火，一眼便瞧見了比他還要光火的陸垚。

“垚哥，您吩咐。”

“她叫你換水。”

陸垚抬了抬眼皮，然后便回頭拖著拖鞋朝自己的工位走了回去，解鎖桌面，打開微信選擇群聊對話框“渣渣洪和他的女性朋友們“。

垚哥：垚哥我還是老了

gnn不怎么看微信：？

垚哥：我已經不想告訴全天下男女平等這件事了

gnn不怎么看微信：我以為這件事情全天下都知道怎么了遇到職場潛規則了？

垚哥：又遇到了一個提不動桶裝水的成年小姑娘

gnn不怎么看微信：寶貝相信我男女平等不在乎這一桶水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還有尊老愛幼把換水的工作交給年輕人

gnn不怎么看微信：晚上吃飯的時候細聊我先趕個方案

龔娜娜是陸垚高中時候的班長，在整個高中三年一直是陸垚的競爭對手，和陸垚不一樣，龔娜娜是懂得把男女平等這件事情‘藏在心里的’。

高中三年，陸垚為了幫龔娜娜換水百米沖刺的次數就不少于百次，十年前她也常常抱怨龔娜娜是個提不動一桶水的成年人，直到高三的時候他們才從競爭對手成為了朋友。

事件的發生是因為一則娛樂圈男女明星的桃色新聞，在證據已然確鑿的情況下班級里居然還有部份女生站在男明星那邊，企圖向女明星潑臟水，說一些難聽的話。

而那些話是整個事件的導火索，陸垚也不知道，平時里連桶裝水都提不動的龔娜娜為什么突然之間震怒了，她一拍桌子從第一排站起來，這氣勢嚇得站在講臺上的陸垚一陣迷糊。

陸垚看著龔娜娜拍了拍身邊的同桌讓她走到走道上，她原本以為是嘰嘰喳喳討論的女生影響了班長做題，她起來是維持紀律的。

卻沒想到，龔娜娜卻一個箭步向著事件討論的中心飛奔而去，陸垚從來沒見過自己搶著去換水的樣子，現在看來想必和這個樣子也差不多。

然后整個三年級八班就只聽到龔娜娜直擊靈魂的質問，一遍又一遍，打破整個校園的晚自習。

“你們是女的嗎？證據都拍在你們臉上了幫不了忙也就算了，沒必要再做這些丟人現眼的表達了吧。”

陸垚已經忘記了自己是怎么跑到龔娜娜身邊的抱住她的，身材嬌小的龔娜娜就像一頭野獸一樣一直向前撲，震得自己腦瓜子疼。

只記得結束這場紛爭的不是她這個值日副班長，而是翹了大半節晚自習的洪兆霖的到來。洪兆霖打開教室后門的時候，龔娜娜好像是突然冷靜了下來，她站直身子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拍了拍拽著自己的陸垚，示意她看教室后門的方向。

然后陸垚也站直了身子，開始整理頭發。

洪兆霖趁著會議的間隙看了一眼“渣渣洪和他的女性朋友們”，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陸垚自認為自己和龔娜娜的感情是從那場晚自習的風波開始的，平日里總是示弱搬不動桶裝水，喜歡跟男同學撒嬌的龔娜娜，在碰到女性毫無證據被信口開河侮辱的時候，居然可以比自己還要勇敢，甚至沖動。

那次以后，只要陸垚想要沖上前，幫向男生求救的女生換水的時候，龔娜娜都會語重心長地跟她說：“寶貝，相信我，男女平等不在這一桶水。”

洪渣渣：我先聲明，我是男女平等堅定的捍衛者。

陸垚看到洪兆霖回復在群里的微信，滿足地打開了剛才自己正在寫的代碼。

她和龔娜娜在熟悉了以后有討論過那天她們兩個的反應，陸垚很感謝那天及時提醒自己的龔娜娜。也就是那天在眼神迅速的交換之間，陸垚的心里同時出現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她害怕龔娜娜是因為對洪兆霖有著少女的情愫才這樣一反常態迅速冷靜下來。

同樣，在那天的電光火石之間，龔娜娜也對陸垚種下了這樣的疑問。

所以對于洪兆霖的話題，他們一直從冬天憋到了來年春天才開始討論，直到洪兆霖因為數學競賽得到了他們夢想中的大學的保送名額的那天下午，陸垚才試探性地問起龔娜娜。

“你也想考BJ嗎？”

春節剛過，他們穿著一起買的同款紅色羽絨服，蹲在小賣部門口吃泡面。

“為什么，你不是要考上海嗎？”

龔娜娜吃著第一口泡面，嘴里含糊不清，臉上也是迷茫一片。

“洪兆霖不是去了BJ嗎？”

陸垚撈出泡熱了的玉米腸放進嘴里，伴隨著她感覺到玉米腸里面還是冰冷的皺了一下眉頭。

“哈哈哈哈，搞錯了。”龔娜娜放下手中的泡面，抓住樓垚的手臂，“我還想問洪兆霖去BJ，你怎么天天嚷嚷著要去上海呢。”

和那個晚自習電光火石之間的誤會對方喜歡洪兆霖一樣，這次樓垚和龔娜娜幾乎同時化解了誤會。

“你和我一樣？老班跟你說了，他心里班長的人選其實是洪兆霖？因為他不想當，所以才輪到我的？”

龔娜娜說起這件事情就咬牙切齒，當班長這件事情又不是只有成績好一個標準，就那個嚴重偏科，上課遲到早退的洪兆霖哪里來的資格。

“我一個副班長湊什么熱鬧，就算不是洪兆霖班長也輪不到我。”陸垚把放到泡面里的半根玉米腸重新夾出來，“我只是不服氣，為什么每次去問他數學問題他總是省略中間步驟。”

陸垚想到每次去問洪兆霖數學問題，他總是少幾個步驟的解題思路都讓陸垚理解得很痛苦，以至于每次問完題目回來，除了題目不解以外還多了幾分對人和人之間差距的不公的認知。她需要每次在自己的心中不斷強調這是人和人之間的差距，而不是別人常說的經驗所得的男生和女生對理科的差距。

那天下午，已經拿到保送資格的洪兆霖被老班要求著繼續來學校幫扶同學們的數學。龔娜娜和陸垚進教室的時候，他的周圍嘰嘰喳喳圍了一群同學，那天是洪兆霖高中生涯里最輝煌的一天，他的名字被寫在校門口紅色的喜報欄上，他已經得到了他夢寐以求大學的錄取資格，他周圍圍滿了艷羨的同學們。

洪兆霖看著龔娜娜和陸垚從后門進來，在他的面前走過，用眼角的余光掃了他一眼。

“嘰嘰喳喳吵死了。”陸垚和洪兆霖原本中間就只是隔著一條走道，她坐定以后給出了他后來十年的外號，“渣渣洪。”

----老班都那么說了，你為什么還做這個班長？

后來陸垚發短信問已經回到前排的龔娜娜。

----做班長的經驗，我以后有用。

不愧是龔娜娜。

“同學們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有什么數學不懂的問題可以單獨安靜地去找我們的洪老師，是他不用參加高考，各位還是要參加高考的。”

龔娜娜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回座位自習。

陸垚看著此時站在前面的龔娜娜，才開始慶幸，幸好龔娜娜讓男生幫忙換水的時候不會用夾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