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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青囊燼

  • 游俠劫
  • 子非魚4
  • 15303字
  • 2025-07-17 22:19:48

一聲粗獷的調笑刺破了清晨的薄霧,也精準地落在了劉直的耳朵里。他正蹲在秦家藥鋪支出來的攤子旁,手腳麻利地將一捆捆帶著泥土清香的嘴里叼著半塊餅,他緩緩掀起眼簾,斜睨向隔壁肉鋪的王屠戶。——斜睨過去。

“王胖子,你這嗓門兒,不去城門口替更夫敲鑼真是屈才了?!眲⒅毖氏伦炖锏娘?,拍了拍手上的草屑,嘴角習慣性地向上,我這可是為了體恤民‘民生疾苦啊,’他故意拉長了聲調,眼神一轉,望向攤子后方那位正低頭認真稱量白芷的素衣佳人,聲音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絲俏皮與促狹,‘幫襯幫襯未來媳婦兒,不是天經地義嗎?’,天經地義不是?”

攤子后那抹素凈的身影微微一滯,隨即,一顆炮制過的干蓮子精準無比地飛過來,“啪”地打在劉直的額頭上,力道不輕不重。

“劉!直!”秦玉抬起頭,柳眉倒豎,一張清麗的臉龐此刻漲得通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杏眼里水光瀲滟,直直瞪著那個嬉皮笑臉的家伙,“再渾說,我就讓阿爹開一劑啞藥,保管你三天說不出一個字!”

劉直捂著額頭,夸張地“哎喲”一聲,眉眼間的笑意卻更濃了,像盛滿了這初秋的暖陽。他正要再逗她幾句,眼角余光卻猛地捕捉到斜對面鐵匠鋪子門口,那高大如鐵塔般的張鐵匠身影突然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嗬……嗬……”一連串渾濁、仿佛被破風箱堵住喉嚨的怪異喘息聲,突兀地撕開了市集的喧騰。那聲音短促、窒息劉直臉上驟變,他突然挺直身軀,目光如鷹隼般犀利,穿透密集的人群,緊緊鎖定在張鐵匠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攢動的人頭,死死釘在張鐵匠身上不動。穿透攢動的人頭,死死釘在張鐵匠身上。

只見張鐵匠那身常年被爐火熏烤得黝黑發(fā)亮的腱子肉正不自然地抽搐著,壯的脖頸上青筋暴起,像一條條扭曲的蚯蚓。他一只手死死摳住自己敞開的衣襟,另一只手在空中徒勞地抓撓,仿佛想從無形的空氣中攫取一線生機。他張大了嘴,卻只能發(fā)出那可怕的“嗬嗬”聲,眼珠可怕地向外凸起,瞳孔深處是純粹的、瀕死的驚懼。

“哐當!”一聲巨響。張鐵匠手中那把剛打好的,還帶著余溫的柴刀脫手飛出,砸在青石板上,火星四濺。緊接著,他那鐵塔般的身軀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直挺挺地、沉重無比地向前轟然栽倒。

沉悶的撞擊聲,如同重錘狠狠擂在每一個人的心口上。

短暫的死寂。仿佛整個喧鬧的東市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瞬間扼住了喉驚恐的尖叫聲猶如水滴落入沸騰的油鍋中,瞬間迸裂開來。張鐵匠!張鐵匠他……”

驚恐的尖叫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猛地炸開。人群像被沸水燙了的螞蟻,轟然四散,推搡著、哭喊著,原本秩序井然的市集瞬間亂成一鍋滾沸的粥。攤位被撞翻,新鮮的蔬菜、活蹦亂跳的魚蝦滾落一地,在無數慌亂的腳步下被踐踏成他的動作敏捷得出奇,幾個騰躍間便已疾沖至倒地不起的張鐵匠身旁。向前沖去。他的動作迅捷得不可思議聲音雖輕,卻蘊含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使得周圍幾個驚魂甫定的攤販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幾步。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讓周圍幾個驚魂未定的攤販下意識地退開了幾步。

秦玉也緊跟著跑了過來,臉上血色褪盡,但眼神卻異常鎮(zhèn)定,迅速蹲下身,纖細的手指第一時間搭上了張鐵匠粗壯的脖頸。

“怎么秦玉的手指僅僅停留了片刻,便沉重地收回,對著劉直緩緩而艱難地搖了搖頭。、前胸。

秦玉的手指只停留了短短一瞬,便沉重地移開,對著劉直緩緩地、艱難地搖了搖頭。她清亮的眸子里盛滿了震驚和一種醫(yī)者面對死亡卻無力回天的痛楚?!皼]……沒脈了。氣息……全無?!?

劉直的心猛地一沉。他強迫自己冷靜,目光再次聚焦。張鐵匠黝黑的臉膛此刻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紫色,尤其是嘴唇,烏紫得發(fā)黑。嘴角殘留著一小抹白沫,已經半干涸。劉直的目光下移,落在他死死摳著衣襟的那只手上。

指甲縫里……似乎嵌著點東西?在清晨的光線下,隱約閃爍著極其細微的銀白色光澤。

劉直立刻伸手,小心翼翼地掰開張鐵匠那已經僵硬的手指。動作間,張鐵匠敞開的粗布衣襟被扯動了一下,里面似乎滑出了什么東西的一角。

劉直眼疾手快,一把按住。

那是一張粗糙的桑皮紙,被汗水浸得有些發(fā)軟,邊緣卷曲。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墨跡寫著字,還蓋著一個模糊的紅色戳印——是張當票。

與此同時,劉直也看清了張鐵匠指甲縫里的東西。那并非什么污垢,而是幾粒極其細小的、閃爍著金屬冷光的碎屑。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尖挑出一點,湊到眼前細看。

是銀屑!純度不高,混雜著其他金屬的雜色。

“讓開!讓開!縣衙辦案!”

急促的腳步聲和衙役粗暴的呵斥聲由遠及近,像一把利刃劈開了混亂的人群。穿著皂衣、挎著腰刀的衙役們兇神惡煞地推開擋路的人,簇擁著一個穿著青色官袍、頭戴烏紗的中年男人匆匆趕來。他的目光在張鐵匠那龐大的、已無聲息的軀體上停留,隨后又掠過蹲在一旁的劉直和秦玉,眼神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既有對眼前悲劇的焦灼,又似乎在內心深處,對某種過程的終結感到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他目光掃過地上張鐵匠那龐大的、已無聲息的軀體,又掠過蹲在一旁的劉直和秦玉,眼神復雜,既有焦灼,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

“周世伯?!眲⒅闭酒鹕恚恢圹E地將那張當票塞入袖那眼神復雜難辨,滿載著沉重的壓力、無言的信任,以及一絲近乎哀求的微妙情愫。剩下凝重。

周縣令沉重地點點頭,目光在劉直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飽含著太多東西——沉重的壓力、無言的信任,還有一絲近乎懇求的意味。他隨即轉向身邊的仵作和衙役,聲音沙啞地命令:“仔細驗看!封鎖現場!無關人等,速速驅散!”

衙役們如狼似虎地開始清場。劉直拉著秦玉退到一邊,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張鐵匠的尸體和周圍的地面?;靵y的腳步幾乎抹去了一切可能的痕跡。他的眉頭越鎖越緊,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纏上心頭。

這臨空氣中混雜著陳舊木料的霉味與灰塵的澀感,壓抑得令人幾乎窒息。,隔絕了外面所有的喧囂。午后略顯燥熱的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欞,在地面投下斜長的、扭曲的光斑??諝饫飶浡惻f他身上的青色官袍顯得格外寬松,仿佛一夜之間,歲月無聲地侵蝕了他的身軀,更襯得他面容憔悴。著手,像一頭焦躁的困獸,在堂中那方冰冷的青磚地上來回踱步。烏紗帽的帽翅隨著他急促的步伐微微顫動。他身上的青色官袍似乎一夜之間就寬大了許多,襯得他越發(fā)憔悴。才短短幾日,這位素來以沉穩(wěn)著稱的縣君大人,鬢角竟已清晰可見幾縷刺目的銀絲。

“砰!”他一拳重重砸在沉重的花梨木案幾上,短短七日,四條人命!在江西撫州,鐵匠張魁、農夫李老栓、東城根下的老丐孫七,以及‘悅來居’跑堂的小伙計錢順子,均遭毒手。正如近期發(fā)生的其他命案一樣,這些悲劇凸顯了社會安全問題的緊迫性。驚他猛地轉身,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眸如鷹隼般死死鎖定堂下的劉直,那眼神銳利無匹,仿佛要洞穿其身軀城根下的老丐孫七,昨兒個夜里,連‘悅來居’跑堂的小伙計錢順子也……也遭了毒手!”

他猛地轉過身,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堂下站著的劉直,那眼神銳利得像是要穿透他的身體:“直兒!你告訴世伯!這臨川縣城,是不是闖進了什么專索人命的惡鬼羅剎?還是說……”他的聲音驟然壓低,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有人,要在我周文清的治下,攪他個天翻地面對周縣令那如狂風暴雨般的質問,劉直面容依舊,眉頭緊蹙,眼神深邃而平靜,猶如無波深潭。同色的發(fā)帶,少了平日的幾分浮浪,多了幾分沉穩(wěn)。他手里捏著幾張薄薄的紙,正是這幾日他暗中查訪得來的記錄。面對周縣令的暴怒質問,他臉上并無懼色,只是眉頭緊鎖,眼神沉靜如深潭。

“世伯息怒。”劉直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在這壓抑的二堂里穩(wěn)穩(wěn)響起,“惡鬼羅剎,倒未必。但這兇手,心思之縝密,下手之狠毒,絕非尋常之輩。”

他向前一步,將手中的幾張紙輕輕攤開在案幾上。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記錄著四個死者被發(fā)現時的具體地點、時間、大致死狀,以及他走訪得來的零碎片段。

“世伯請看?!眲⒅钡氖种敢来吸c過紙上的名字,“張鐵匠,死于東市口,窒息而亡,指甲縫中有微量銀屑,懷中藏匿一張前日開具的當票,當物為一根分量不足的舊銀簪。”

“農夫李老栓,死于自家田埂,中毒,口吐白沫,面色青紫。其鄰人曾言,前幾日見他偷偷摘了鄰地幾個快要成熟的甜瓜?!?

“老丐孫七,死于破廟神龕下,頸骨折斷。有婦人哭訴,前日曾被他糾纏訛詐去幾文銅錢?!?

“跑堂錢順子,”劉直的手指停在最后一行字上,語氣加重,“死于‘悅來居’后巷柴堆旁,死因是后腦遭重擊。悅來居掌柜今日清點賬目,發(fā)現前日一位過路客商遺落的一小包碎銀……不翼而飛。而錢順子,正是前日負責打掃那間客房的伙計?!?

周縣令的目光隨著劉直的敘述,在紙上幾個關鍵處飛快地掃過,臉上的怒容漸漸被一種更深的驚疑所取代。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精光爆射:“你的意思是……這些人的死,并非無的放矢?他們都……有‘小惡’在身?鐵匠貪銀,農夫偷瓜,乞丐訛詐,伙計……昧下了客商的銀子?”

“正是?!眲⒅笨隙ǖ攸c點頭,眼神銳利如刀,“兇手挑選目標,極其‘精準’他拿起一張紙,指著一處關鍵細節(jié):“此外,還有一項極為重要。據那位發(fā)現李老栓尸體的村民所述,在那泥濘的田埂之上,除了死者的足跡,尚有一個奇異的印跡被發(fā)現。眼中……”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冷意,“卻似乎成了必死的理由?!?

他拿起其中一張紙,指著上面一處:“還有一點,至關重要。據發(fā)現李老栓尸體的村民回憶,泥濘的田埂上,除了死者的腳印,還發(fā)現了一個奇怪的痕跡。那并非完整的腳印,而是一個深陷的、圓形的凹坑,旁邊還伴有一道淺淺的、拖曳的劃痕。像是……”

“像是什么?”周縣令急問。

“像是一根拐杖,或者……一根手杖,用力戳在地上留下的痕跡?!眲⒅本従徴f道,目光灼灼,“而且,那凹坑邊緣的泥土被壓實得很深,說明杵杖之人,需要借助它來支撐相當一部分身體的重量。此人,腿腳極可能不便!”

“瘸子?”周縣令脫口而出,隨即又自己搖頭,“不對,也可能是偽裝!”

“世伯明鑒?!眲⒅苯涌诘溃盁o論真假,這‘瘸腿’或‘腿腳不便’的特征,是目前唯一指向兇手他踱步至窗邊,凝視著庭院中幾竿秋風中蕭瑟搖曳的枯竹,良久無語。李老栓死于偏僻田埂,雨后泥濘,他或許也未能料到會留下如此清晰的杖痕。這,就是我們的突破口?!?

周縣令背著手,再次踱起步來,只是這一次,腳步明顯慢了下來,帶著深思。他走到窗邊,望著窗外庭院里幾株在秋風中搖曳的枯竹,沉默良久。

“小惡……杖痕…直兒!此事關乎重大,兇徒手段之殘忍,心思之詭異,加之其行兇之舉,似隱含對官府威嚴、律法公正的蔑視??!這絕非尋常仇殺或劫財。此人心中,怕是有一套扭曲的‘規(guī)矩’?!彼偷剞D過身,目光如電射向劉直,那位世伯的慈和早已被一縣之尊的決斷取代,“直兒!此事干系重大,兇徒手段殘忍,心思詭異,更兼其行兇似乎……暗含某種對官府、對律法的蔑視!衙門人手有限,且目標太大。唯有你!心思機敏,身手亦佳,更兼是生面孔,便于暗中查訪!”

他幾步走回案前,拿起一枚小巧的、非金非木的墨色令牌,上面陰刻著一個古樸的“察”字,鄭重地遞到劉直面前。

“此乃本官私令,見此令如見本官!可便宜行事,必要時可調動三班衙役中可靠人手協(xié)助!”周縣令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托付,“務必揪出此獠!還臨川一個太平!給枉死者一個交代!”

劉直看著那枚沉甸甸的令牌,又抬眼看了看周縣令眼中深切的憂慮和信任。他沒有絲毫猶豫,伸出雙手,穩(wěn)穩(wěn)地接過了令牌。冰涼的觸感從掌心傳來,仿佛也接過了那份沉甸甸的責任。

“世伯放心?!眲⒅钡穆曇舨桓撸瑓s字字清晰,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堅定,“此兇不除,臨川難安。小侄定當竭盡全力!

“瘸子?腿腳不便?”秦玉放下手中正在分揀的當歸,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他拿起柜臺上一小片剛切好的甘草根,輕輕丟進嘴里細細咀嚼,那份清甜中夾雜的一絲苦澀,緩緩在舌尖蕩漾開來。息。“這范圍……也太大了些。城中拄拐、跛足的老人,或是因傷腿腳不利索的,少說也有十幾二十個吧?”

劉直斜倚在藥柜旁,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枚冰冷的“察”字令牌。他拿起柜臺上一小片剛切下的甘草根,丟進嘴里慢慢嚼著,清甜中帶著一絲苦澀在舌尖彌漫開。

“大海撈針自然不行?!彼朴频卣f,目光卻銳利地掃視著這間熟悉的藥鋪后堂——靠墻的高大藥柜像沉默的衛(wèi)士,上面密密麻麻貼著藥名標簽;墻角堆放著成麻袋的干草藥,散發(fā)出泥土和草木的氣息;空氣中,除了慣常的藥味,似他猶如在執(zhí)行一場扭曲的‘私刑’,化身為一個病態(tài)而冷酷的‘審判者’。秦父常年臥病的房間里飄散出來的。

“得想辦法讓‘針’自己浮上來?!眲⒅毖氏赂什莸挠辔?,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兇手挑人下手,有個明顯的規(guī)律:專找那些犯了點小錯、但還沒來得及被官府或旁人懲戒的。他像是在……執(zhí)行某種扭曲的‘私刑’,充當一個病態(tài)的‘審判者秀氣的眉頭輕輕蹙起,仿佛被一層淡淡的薄霧所籠罩。簾縫隙,目光投向外面依舊繁華卻籠罩著一層無形恐懼的街道。“你說,如果這個時候,城里忽然出現一個‘名聲在外’的小惡人,而且這個惡人還恰好腿腳靈便得很,整天招搖過市,會怎么樣?”

“瘸子?腿腳不便?”秦玉放下手中正在分揀的當歸,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像籠上了一層薄霧。藥鋪后堂彌漫著濃郁而復雜的藥香,此刻也壓不住劉直帶來的那股肅殺氣息。“這范圍……也太大了些。城中拄拐、跛足的老人,或是因傷腿腳不利索的,少說也有十幾二十個吧?”

劉直斜倚在藥柜旁,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枚冰冷的“察”字令牌??諝庵?,除了彌漫的慣常藥香,還隱約纏繞著一縷沉郁而苦澀的獨特氣息,它源自內室,那是秦父常年臥病之處透出的氣息。說,目光卻銳利地掃視著這間熟悉的藥鋪后堂——靠墻的高大藥柜像沉默的衛(wèi)士,上面密密麻麻貼著藥名標簽;墻角堆放著成麻袋的干草藥,散發(fā)出泥土和草木的氣息;空氣中,除他仿佛在執(zhí)行一種詭異的‘私法’,扮演著一名扭曲的‘裁決者’角色。氣息,那是從內室秦父常年臥病的房間里飄散出來的。

“得想辦法讓‘針’自己浮上來?!眲⒅毖氏赂什莸挠辔叮壑虚W過一絲狡黠的光,“兇手挑人下手,有個明顯的規(guī)律:專找那些犯了點小錯、但還沒來得及被官府或旁人懲戒的。他像是在……執(zhí)行某種扭曲的‘私刑’,充當一個病態(tài)的‘審判者’。”

他踱到臨街的窗口,撩開一不入虎穴,安得虎子?外面依舊繁華卻籠罩著一層無形恐懼的街道?!澳阏f,如果這個時候,城里忽然出現一個‘名聲在外’的小惡人,而且這個惡人還恰好腿腳靈便得很,整天招搖過市,會怎么樣?”

秦玉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臉上露出一絲擔憂:“你是想……引蛇出洞?這太危險了!萬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劉直放下竹簾,轉過身,臉上又恢復了那種玩世不恭的笑容,但眼底卻是一片冷肅,“況且,我這個‘餌’,也不是那么好吞的?!?

他壓低聲音,迅速向秦玉交代了幾句。秦玉聽著,臉上的憂色并未完全散去,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清澈的眸子里滿是信任:“那你……千萬小心?!?

計劃悄然鋪開。劉直搖身一變,成了城中新近“聲名鵲起”的“劉無賴”。他先是“不小心”撞翻了西街“張記油坊”門口幾大桶新榨的香油,油污淌了半條街,惹得張老板跳腳大罵;接著又在“醉仙樓”賒了一大桌酒菜,吃飽喝足后“忘”了帶錢袋,被掌柜伙計追著討債,鬧得街知巷聞;最過分的一次,他“失手”打碎了南門“珍寶齋”櫥窗里一只據說是南宋官每次‘作惡’之后,他表面上倉皇逃竄,實則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全身肌肉緊繃,隨時準備應對突發(fā)情況。他穿梭在熟悉的小巷中,特意挑選偏僻的路徑行走,眼角余光敏銳如鷹,仔細掃視著每一個角落,特別是那些陰影處。著看他倒霉的。

劉重要的就是這效果。他像一只警覺的貍貓,在制造混亂的同時,將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每一次“作惡”后,他看似倉皇逃竄,實則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全身的肌肉都處于一種蓄勢待發(fā)的緊繃狀態(tài)。他穿梭在熟悉的小巷,故意選擇偏僻的路徑,眼角余光如同最精密的機栝,掃視著每一個角落,尤其是陰影處。

風聲鶴唳的第七日午后,機會終于來了。

地點在城隍篤篤篤……硬物敲擊石板,聲音緩慢而沉重,帶著滯澀,穩(wěn)定而有節(jié)奏地向死胡同逼近。劉直心跳驟急,血液涌上頭頂。他勉強維持驚慌之態(tài),身體卻緊繃如滿弓,悄然調整至最佳反擊位置?;祀s在遠處市集的喧囂背景音中,清晰地鉆入他的耳鼓。

篤…篤…篤…

是硬物敲擊在石板上的聲音。緩慢,沉重,帶著一種奇特的滯澀感。一下,又一下,間隔穩(wěn)定,正朝著這條死胡同的方向,不疾不徐地靠近。

劉直的心跳驟然加速,血液仿佛在瞬間沖上頭頂。他強迫自己維持著“驚慌”的表情,身體卻像一張拉滿的弓,暗中調整到最利于發(fā)力反擊的角度。他微微側過頭,眼角的余光死死鎖定了胡同口的方向。

篤…篤…篤…

聲音越來越近,敲擊在青石上的回響在狹窄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沉重,如同敲在人的心坎上。

一個身影,緩緩地挪移著,出現在胡同口的光影交界處。

灰色的、洗得發(fā)白的舊布袍子,下擺沾著些塵土。身形不高,甚至有些佝僂。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人手中緊握著一根深色的、看起來頗為結實的硬木手杖。手杖的底端,包裹著一圈防止打滑的厚厚麻布。此刻,那裹著麻布的杖頭,正隨著身影的移動,一下一下,沉重而穩(wěn)定地落在青石板上。

劉直不動聲色地將手緩緩移向腰際,那里藏著一把時刻伴隨他的短匕,匕柄的寒意似乎為他帶來了一絲冷靜與堅定。到一個略顯稀疏的花白發(fā)頂。他走得很慢,每一步似乎都需要依靠那根手杖的支撐,才能將身體從僵硬中拖曳向前,左腿的動作明顯帶著一種不自然的拖沓和凝滯。

就是他!劉直幾乎能肯定。那緩慢而沉重的步態(tài),那根作為第三條腿的手杖,與李老栓田埂旁留下的那個圓形凹坑和拖曳痕跡的特征,完美吻合!

劉直的手悄然滑向腰后,那里藏著一柄貼身攜帶的短匕,冰冷的匕柄帶來一股鎮(zhèn)定的力量。他臉上依舊維持著倉皇失措的表情,身體卻像蓄勢待發(fā)的豹子,等待著對方進入最佳的他的動作迅猛異常,與之前那緩慢拖沓的模樣截然不同!”挪進了胡同,距離劉直只有不到十杖頭疾速劃過,留下一道銳利的軌跡,伴隨著陣陣尖銳的風嘯!低著頭,專注地、艱難地移動著腳步,手杖每一次落下都發(fā)出沉悶的“篤”聲,在死寂的胡同里回蕩。

就在劉直準備暴起發(fā)難的瞬間——

那灰袍人突然停住了腳步。他并未抬頭,但握著手杖枯瘦的手,指節(jié)卻微微泛白,似乎驟然加了幾分力道。

緊接著,毫無征兆地,他猛地轉過身!

動作之快,與他之前緩慢拖沓的姿態(tài)判若兩人!那根沉重的手杖在他手中輕若無物,杖頭劃過一道短促的弧線,帶起一股凌厲的風聲!

他不是要攻擊劉直!

他竟是要劉直猛地沖刺,卻只觸及到一抹瞬間隱沒于破筐之后的灰影衣角。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退避!

“站?。 眲⒅钡秃纫宦?,偽裝瞬間撕破,身形如離弦之箭般彈出,直撲那灰影。

然而,對方顯然早有防備,或者說,對這片街巷的熟悉程度遠超劉直。只見那灰袍身影在手杖的支撐下,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猛地一旋,竟如泥鰍般滑向旁邊一道極其狹窄、堆滿破筐爛桶的縫隙!那縫隙之窄,正常人絕難通過,但那“瘸子”卻似乎對此輕車熟路。

劉直疾沖而至,卻只抓到了一片迅速消失在破筐后的灰色衣角。他毫不猶豫,俯身就想往里鉆。

“嘩啦——!”一堆不知堆放了多久的破瓦罐被撞得粉碎。塵土彌漫中,劉直只看到那灰影在巷子深處七拐八繞,速度快得驚人,哪里還有半分腿腳不便的劉直被騾車所阻,瞬息之間,街口已空無一人,灰袍人仿佛被夜色吞噬,無跡可尋。地提供著前沖的力道。

“該死!”劉直暗罵一聲,知道中了對方的障眼法。這“瘸”多半是偽裝的!他奮力撥開擋路的雜物,緊追不舍。

追出他的目光如箭,直射向街角那扇熟悉的黑底金字牌匾“懸壺濟世”之下,緊閉的后門。刺里突然沖出一輛滿載干草的騾車,笨拙地拐彎,恰好擋在了劉直和那灰影之間!

“吁——!”車夫慌忙勒住騾子。

塵埃飛揚。劉直被阻了短短一瞬。等騾車讓開,街口處,哪里還有灰袍人的影子?仿佛憑空蒸發(fā)了一般。

劉直喘著粗氣,停在街心,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周圍。這條后街兩側,大多是民居的后墻,只有寥寥幾扇后門。其中一扇,看起來頗為厚秦家藥鋪……秦玉……那位因腦癱導致四肢癱瘓,無法行走,連翻身都需要人幫助的秦世伯……懸掛著“懸壺濟世”黑底金字牌匾的后門上。

牌匾下方,門楣處,刻著一個清晰有力的“秦”字。

那是秦家藥鋪的后門。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無征兆地從劉直的腳底板直夕陽如同熔金般熾熱,緩緩沉入西山之后,將天邊涂抹成一片悲壯而絢爛的赤紅。跳動。

他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后門,仿佛要將它看穿。剛才那灰袍人消失的方向……那倉皇閃入的……似乎正是秦家藥鋪后門的方向?!

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秦家藥鋪……秦玉……那個癱瘓在床、連翻身都需要人幫助的秦世伯……

紛昏黃光線勾勒出她側臉的柔和輪廓,長睫輕垂,眼瞼下投映出一片寧靜的暗影。秦松年躺在病榻上,半舊的薄被覆蓋著他枯槁的身軀?;ò紫∈璧念^發(fā)緊貼額頭,臉頰深陷,顴骨高高聳立。,沉沉地墜向西山,將天際染成一片濃烈而悲壯的赤紅。余暉透過秦家藥鋪后堂那扇糊著素紗的雕花木窗,斜斜地投射進來,在青磚地上拉出長長的、扭曲的陰影。

秦玉坐在父親秦松年病榻旁的一張矮凳上,就著窗外最后的天光,安靜地縫補著一件舊衫。銀針在素色的布料間靈巧地穿梭,發(fā)出細微的“嗤嗤”聲。她的側臉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異常柔和,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安靜的陰翳。

病榻上的秦松年,蓋著半舊的薄被,形容枯槁?;ò椎念^發(fā)稀疏地貼在額頭上,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顴骨高高凸起。他的他的目光如幽靈般無聲滑過墻角堆積的干藥草,帶著土腥的氣息;又悄悄掠過藥柜深處,那里塵埃靜默;再輕輕掃過秦玉恬靜的側臉,最終,定定地凝視著那張沉睡中透著寧靜的病容。股揮之不去的沉疴氣息。

劉直坐在窗邊的一張舊藤椅上,手里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個小小的、硬邦邦的物件——那是他剛才在混亂的后街角落,緊挨著秦家后門墻根處的雜草叢里,無意間踢到的東西。一塊被踩得幾乎變形的飴糖,黏糊糊的糖塊上,還沾著幾根細小的、灰白色的動物毛發(fā)。

他不動聲色地將糖塊收入袖中,目光卻如同無形的探針,一遍又一遍地掃過這間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屋子。目光掠過墻角那幾袋散發(fā)著土腥味的干藥草,掠過藥柜深處蒙塵的角落,掠過秦玉安靜的身影,最終,久久地停留在那張看似沉靜的病容上。

“玉兒,”劉直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寂靜,盡量維持著平日的語調,但一絲難以察覺的緊繃還是泄露出來,“我記得世伯以前,腿腳是好的吧?”

秦玉手中的針線停頓了一下。她抬起頭,清澈的眸子看向劉直,帶著一絲不解和隱隱的哀傷:“是啊。爹這腿……是洪武五年,韃子潰兵流竄到附近,爹帶人去山里采急需的止血藥,遇上了,被馬蹄……”她聲音低了下去,帶著多是些溫和滋補、安神定志、舒筋活絡的方子。郎中說,能保住命已是萬幸,這腿……是徹底廢了,筋脈盡斷,骨頭都碎了,再好的藥石也無用……”她說著,眼圈微微泛紅,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父親沉睡中依舊透著痛苦的面容。

“筋脈盡斷……骨頭都碎了……”劉直低聲重復著,目光再次落回秦松年蓋著薄被的下半身。被子下的輪廓,平坦而僵硬,仿佛下面……空無一物?一個極其荒謬、卻又帶著致命誘惑力的念頭,如同毒蛇的芯子,猝不及防地鉆入他的腦海。

“世伯他……平日里都吃些什么藥?”劉直狀似隨意地又問,視線卻飄向了床頭那碗黑沉沉的藥湯他心頭猛地一緊。補、安神、活絡的方子。”秦玉并未多想,只當他是關心,“爹身子虛,受不得猛藥。阿爹自己也懂醫(yī)理,方子都是斟酌再三的?!彼闷鹚幫耄眯∩纵p輕攪動著,“這碗里是加了點安神的酸棗仁和遠志,爹夜里總睡不安穩(wěn)?!?

劉直點了點頭,不再追問。他端起自己手邊早已涼透的茶水,湊到唇邊,目光卻借著杯盞的秦玉又輕喚了兩聲,聲音中透露出不易察覺的焦急與擔憂。凈,幾乎能照出人影。然而,就在床榻緊挨著的墻角最深處,光線最昏暗的地方,他似乎看到了一小點極其微小的、暗褐色的……印記?像是什么黏稠液體干涸后留下的斑點。

他的心猛地一縮。

夜色,終于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吞噬了最后一絲天光。秦玉起身,點亮了桌上的油燈?;椟S跳動的火苗,將人影投射在墻壁上,油燈昏黃的光暈將他緩緩靠近的身影拉長,扭曲地投在斑駁的墻壁上,宛如一頭潛伏的巨獸,陰影中透出一股即將捕食的森然。藥碗,走到床邊,輕聲喚道,“爹?爹,醒醒,喝藥了?!?

床上的秦松年毫無反應,依舊沉睡著,呼吸微弱而均勻。

秦玉又喚了兩聲,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她彎下腰,輕輕推了推父親的肩膀:“爹?爹?您醒醒……”

就在這時,劉直動了。他悄無聲息地站起身,像一抹真正的影子,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秦松年那只露在薄被外、搭在身側的右手上。那只手枯瘦得只剩皮包骨,皮膚松弛,布滿了深褐色的老年斑。

劉直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靠近床邊。油燈的光將他靠近的身影拉長,投在墻壁上,像一個巨大的、即將吞噬什么的怪物。

秦玉正專注地試圖喚醒父親,并未察覺身后劉直的異動。

劉直伸出了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目標并非秦松年,而是床邊墻角那堆疊得整整齊齊的、幾袖口內側,幾點暗紅血痂若隱若現……他的指尖掠過最上面一件細棉布中衣的袖口……

粗糙!

一種極其細荒謬與恐懼交織,如同冰火兩重天,猛然間將劉直席卷其中。的指尖!

他猛地捻起那袖口一角,湊到油燈昏黃的光線下。

深靛藍色的棉布袖口內側,靠近手腕的地方,赫然粘著幾粒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極其微小的……暗紅色碎屑!像是什么東西凝固后碎裂的渣滓!

血痂!

轟??!

一道無聲的驚雷在劉直腦中炸開!所有的線索、所有的懷疑、所有的不安,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匯聚成一股冰冷刺骨的洪流!指甲縫里的銀屑、鈔票、扭曲的“小惡必懲”、偽裝的瘸腿、街角的飴糖和貓毛、墻角可疑的斑點、袖口內側的血痂……

那個癱瘓在床、慈祥病弱的世伯……灰袍的瘸腿身影……冷血的審判者……

巨大的荒謬感和更巨大的恐懼感如同冰與火的狂潮黑暗中,劉直仿佛一尊凝固的石像,緊貼著冰冷的墻壁,端坐在外間的地上。他小心翼翼地調整著呼吸,輕緩至極,而耳朵則如同最敏銳的獵犬,警覺地捕捉著內室病榻方向傳來的每一絲最微弱的聲響。茫然地回過頭,正好對上劉直那燃燒著驚駭、憤怒與巨大痛楚的目光。

“劉直哥……?”她清澈的眸子里充滿了困惑和一絲被那目光刺傷的驚惶,“你怎么了?

劉直沒有回答。他的視線越過秦玉的肩膀,死死地釘在秦松年的臉上。油燈昏黃的光線下,那張枯槁的臉上,那緊閉的眼瞼之下,似乎……極其極其細微地……顫動了一下?

夜,深得像化不開的濃墨。秦家藥鋪后堂那盞微弱的油燈早已熄滅,整座宅院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更添幾分陰森。

黑暗中,劉直如同一尊凝固的石像,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坐在外間的地上。他的呼吸放得極輕極緩,耳朵卻像最敏銳的雷達,捕捉著內室病榻方向傳來的每一點最細微的聲響。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緩慢爬行。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兩個時辰。

終于!

內室里,傳來一聲極其輕微、仿佛壓抑了許久的……吐氣聲。緊接著,是布料摩擦的窸窣聲,極其細微,像是有人昏黃搖曳的火光猛然刺破黑暗,內室景象一覽無余!瞬間繃緊,血液沖上頭頂。他無聲無息地貼著墻壁站起身,如同捕食前的獵豹,悄然移動到內室的門簾旁,側耳傾聽。

黑暗中,那窸窣聲持續(xù)著,伴隨著極其微弱的、仿佛骨骼輕微錯動的“咔噠”聲。接著,是赤腳輕輕踩在冰涼青磚上的細微聲響。

吱呀……

極其輕微的一聲,是床榻承受壓力時發(fā)出的呻吟。

然后,他雙眼圓睜,血絲密布,瞳孔中閃爍著瘋狂與驚愕,野獸般的兇光暴露無遺!干癟嘴唇扭曲,欲吼又止,震驚之色凝于其上。!

劉直毫不猶豫。他猛地一掀門簾,如同鬼魅般閃入內室,同時,火折子在他手中“嚓”的一聲點亮!

昏黃搖曳的火光瞬間刺破了濃稠的黑暗,將內室的一切暴露無遺!

病榻上,薄被凌亂地掀開,空空如也!

火光映照下,一個穿著白色中衣、身形枯瘦佝僂的背影,正僵硬地停在通往儲藏小間的門口!那人顯然被身后驟然亮起的光和闖入的人驚得魂飛魄散,猛地轉過身來!

正是秦松年!

昏黃的秦松年的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渾濁而低沉的咆哮。他眼中兇光畢露,猛然一撞門框,全然不顧一切,身體以一種超乎年齡與外表的靈動,瞬間竄入了儲藏小間!瘋狂的驚愕、狂怒,還有一種被徹底撕下偽裝的、野獸般的兇光!那張干癟的嘴唇扭曲著,微微張開,似乎想發(fā)出怒吼,卻又被極度的震驚死死扼住。

更讓劉直心搏驟停的是秦松秦松年佝僂的身軀在雜物的陰影中敏捷穿梭,如一頭餓狼般,直奔墻角那半人高的、被舊麻布遮掩的樟木箱!撐著某種巨大的負擔,微微顫抖著,但他確確實實是站立著的!他的一只手還下意識地扶在門框上,但那絕不是癱瘓之人能做出的動作!

“世……世伯……”劉直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握著火折子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著,火光隨之劇烈晃動,將兩人扭曲的影子瘋狂地投在墻壁上。

秦松年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含混不清的低吼。他眼中兇光暴漲,猛地一推這怎可能是那個癱瘓已久、生命垂危的老人所擁有的力量?!的敏捷,嗖地一下鉆進了儲藏小間!

“站??!”劉直厲喝一聲,緊隨其后沖了進去昏黃的火光映照下,箱子中顯露的物件,令劉直周身寒意驟起,血液仿佛凝固!,彌漫著濃烈到刺鼻的藥味和灰塵氣息?;鹫圩拥墓庵荒苷樟烈恍∑瑓^(qū)域。

秦松年佝僂的身影在雜袍子上,赫然可見大片干涸發(fā)黑的污漬,那是觸目驚心的血跡!蓋著的、半人高的樟木箱!

劉直豈能讓他得逞?他一個箭步鞋尖之處,一塊暗褐色的硬殼赫然在目,訴說著不為人知的故事?!皾L開!”一聲嘶啞、如同破鑼般的低吼從秦松年喉嚨里迸出。他猛地回身,枯瘦的手臂竟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狠狠一揮,試圖格開劉直的手。那手臂揮動間,帶起一股凌厲的風聲!

劉直早有防備,手腕一翻,化抓為格,硬生生架住這兇猛的一擊。手臂相交,劉直只覺得一股沉重的巨力傳來,震得他手臂發(fā)麻!這哪里是一個癱瘓多年、行將就木的老人該有的力氣?!

就在這電光石火般的糾纏瞬間,秦松年的另一只手已經猛地掀開了樟木箱上的舊麻布!

昏黃的火光下,箱子里露出的東西,讓劉直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箱子底層,凌亂地堆放著幾件灰色的、洗得發(fā)白的舊布袍子!正是白日里那個“瘸腿人”所穿的樣式!袍子上,赫然沾染著大片大片早已干涸發(fā)黑的污漬!是血跡!

袍子上面,壓著一雙沾滿干涸泥漿、鞋底磨損嚴重的深色布鞋!鞋尖處,一塊暗褐色的硬痂清晰可見!

而在箱子的最上層,壓著一本厚厚的、用藍布做封皮的賬簿!

劉直的目一個個名字,或熟悉或陌生,伴隨著一條條所謂的‘小惡’,‘誅’字赫然在目,朱砂紅叉如同詛咒,觸目驚心!劉直的手指冰冷僵硬,幾乎無力承載那本重若千斤的賬簿。蠅頭小楷。每一個名字后面,都跟著簡短的記錄和……一個用朱砂筆畫下的、刺目的、如同血滴般的紅叉!

“張魁,鐵匠。銀簪摻假,克扣斤兩成性。洪武十一年九月初七,東市口。誅。(朱砂紅叉)

“李老栓,農夫。慣竊鄰田瓜果菜蔬。洪武十一年九月初九,田埂。誅。(朱砂紅叉)

“孫七,老丐。屢次訛詐婦孺銅錢。洪武十一年九月十二,城隍廟。誅。(朱砂紅叉)

“錢順子,跑堂。私匿客商遺銀。洪武十一年九月十四,悅來居后巷。誅。”(朱砂紅叉)

……

“孫七,老丐。屢次訛詐婦孺銅錢。洪武十一年九月十二,城隍廟。誅?!保ㄖ焐凹t叉)

“錢順子,跑堂。私匿客商遺銀。洪武十一年九月十四,悅來居后巷。誅?!保ㄖ焐凹t叉)

一個個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一條條所謂的“小惡”,一個個觸目驚心的“誅”字和那如同詛咒般的朱砂紅叉!

劉直的手指冰冷,幾乎握不住那本沉重如山的賬簿。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燃燒著無法置信的怒火和巨大的悲憤,死死盯住那個在雜物陰影中如同厲鬼般佝僂的身影。

“為什么?”劉直的聲音嘶啞,如同受傷的野獸在咆哮,“張魁!李老栓!孫七!錢順子!他們都是……你殺的?!就為了這些……這些狗屁不通的理由?!世伯!你告訴我,這是為什么?!”

火光劇烈地搖晃著,映照著秦松年它們猶如暗處蠕動的蛆蟲,貪婪地啃噬著洪武爺千辛萬苦樹立起的浩然正道!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壓抑到極致、終于噴薄而出的……狂熱!

“為什么?”他嘶啞地重復著,聲音像是從破舊的風箱里擠出來,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亢奮和扭曲的莊嚴,“你問我為什么?哈哈我目睹這滿城的腐朽!我洞悉人心深處逐漸擴散的陰霾!淚卻順著深陷的眼窩滾滾而下。

“因為我是戒尺!”他猛地踏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如鬼爪般直指劉直手中的賬簿,貪一毫之銀,心術不正已顯!竊一瓜之利,貪婪無厭初現!訛一文之財,奸猾狡詐生根!昧一毫之益,背信棄義成形!一種病態(tài)的穿透力:“洪武爺!驅除韃虜,再造乾坤!頒《大誥》,立峻法!為的是什么?是滌蕩前元留下的污穢!是正人心,明綱紀!可你看看!你看看這臨川城里!蠅營狗茍!偷雞摸狗!訛詐我癱臥于床榻,此乃上天賜予我的偽裝!是我為這把‘戒尺’披上的隱形斗篷!門管得過來嗎?律法懲得盡嗎?它們像蛆蟲一樣在暗處滋生!啃噬著洪武爺好不容易立起來的煌煌正道!”

他劇烈地喘息著,胸膛我已然量度!以這把戒尺,我逐一丈量過他們的內心深淵!量出了他們應得的懲罰!量出了他們終將踏上的不歸途——那遙遠的黃泉之路!腿,廢在韃子的鐵蹄之下……可我的心沒死!我的眼沒瞎!我看得見!我看得見這滿城的污穢!我看得見人心底那一點點蔓延開來的黑斑!衙門不管?律法難及?好!那就我來管!我來量!”

他枯瘦的手指痙攣般地指向自己,又猛地指向劉直手中的賬簿:“貪一錢之銀,便是心術不正之始!偷一瓜之利,便是貪得無厭之苗!訛一文之財,便是奸猾狡詐之根!昧一毫之利,便是背信棄義之實!此等微瑕,若不及時刮骨療毒,他日必成潰堤之蟻穴!必成傾天之禍源!”

秦松年的聲音如同夜梟的啼叫,在狹小堆滿藥材的儲藏室里尖利地回蕩,充滿了某種令人不寒而栗的神圣感和毀滅欲。

“我癱臥在床,是老天給我的偽裝!是給我這把‘戒尺’蒙上的皮囊!他他佝僂的身軀內,猛然間迸發(fā)出與干癟外表截然相反的、猛獸般的驚人力量!”他發(fā)出一陣癲狂的大笑,枯瘦的身體在笑聲中劇烈地抖動,“我量過了!我用這把戒尺,一寸寸地量過了他們的心!量出了他們該受的罰!量出了他們該走的路——黃泉路!

他的目光死死鎖在劉直身上,那眼神狂熱、渾濁,卻又帶著一種冰他枯槁的五指猛然張開,形似利爪,帶著一種決絕的、玉石俱焚的狠毒,徑直伸向秦玉細嫩柔弱的頸項!…你也量過了,是不是?你心里那把尺子……是不是也在量我?”

秦松年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劉直,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鉤子,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洞悉和冰冷的嘲弄?!澳阈睦锬前殉咦印遣皇且苍诹课??”他嘶啞的聲音在堆滿藥材的狹小空間里回蕩,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就在劉直被這巨大的精神沖擊和荒謬的“戒尺”宣言震得心神劇顫的剎那異變陡生!前一瞬還沉浸在狂熱的自我剖白中、狀若瘋癲的秦松年,眼中那渾濁的光芒驟然一凝,瞬間被一種純粹的、淬了冰的狠戾所取代!他佝僂的身體猛地爆發(fā)出與枯槁外表完全不符的、野獸般的爆發(fā)力!

不是沖向他的手,幾乎未待意識覺醒,已如電閃般伸向腰間!室動靜驚醒、正一臉茫然驚恐地掀開門簾探進頭來的匕柄入手,冰冷透骨,熟悉的質感瞬間化作噬魂的寒流!,帶著肝膽俱裂的恐懼!他離秦玉太遠!離秦松年太近!

秦松年的動作快得只剩下殘影!他枯瘦的五指箕張,如同鷹爪,帶著一股決絕的、同歸于盡的狠厲,直直他的眼中,唯有秦玉那張剎那間褪盡血色、寫滿絕望的臉龐!任何余地!他根本就不是想制住女兒,而是……要她的命!或者說,是要借女兒的死,將眼前這無法收拾的殘局徹底推向毀滅的深淵!

“爹——?!”秦玉完全懵了。她清澈的瞳孔里,倒映著父親那張瞬間變得無比陌生、無比猙獰的臉龐,以及那只帶著死亡氣息抓來的枯爪!巨大的驚駭和至親反目的劇痛,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僵在原地,忘記了躲避,也無力躲避。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扭曲。

劉直的腦子“嗡”的一聲,所有的思考、所有的憤怒、所有的悲憫,在秦玉即將香消玉殞的恐怖景象前,被徹底炸成了空白!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反應!

他的手,在意識反應過來之前,已經閃電般探向腰間!那里,貼身藏著的,是周縣令所贈的那柄精鋼短匕!冰冷的匕柄入手,熟悉的觸感卻帶來地獄般的寒意!

抽匕!旋身!前撲!

所有的動作在千鈞一發(fā)的死亡壓力下,壓縮成了一個模糊的本能!他甚至看不清秦松年襲向秦玉的具體軌跡,也完全無法思考這一匕刺出的后果!他的眼中,只有秦玉那張瞬間褪盡所有血色的、寫滿絕望的臉!

噗嗤!

一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利器穿透皮肉、刺破內臟的聲響,在死寂的儲藏室里突兀地炸開!

時間仿佛定格。

秦松年撲向秦玉的身影,在距離她咽喉不到半尺的地方,驟然僵住。他所有的動作,所有的瘋狂,所有的力量,都在這一聲悶響中戛然而止。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低下頭。

一截閃著幽冷寒光的精鋼匕刃,從他的胸前,心臟的位置,透體而出!鋒銳的尖端,一滴黏稠的、暗紅色的血珠,正緩緩凝聚、滴落,砸在腳下蒙塵的青磚上,綻開一朵微小而刺目的血花。

握著匕首柄的,是劉直的手。骨節(jié)因為用力過度而泛著青白,手背上青筋虬結,兀自劇烈地顫抖著。

秦松年僵硬地轉動脖頸,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回過頭。他的目光,越過了自己胸前透出的致命刀尖,落在了身后劉直那張同樣蒼白、同樣寫滿了巨大驚駭和茫然無措的臉上。

那目光,極其復雜。

沒有預料中的暴怒,沒有瀕死的恐懼,甚至沒有多少意外。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一種塵埃落定般的釋然,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詭異的……贊許?

他沾著血沫的嘴角,極其艱難地、極其微弱地向上扯動了一下,似乎想擠出一個笑容,卻最終只化成一個扭曲的抽搐。一絲暗紅的血線,蜿蜒著從他干裂的唇角淌下。

“為什么,你為什么要殺玉兒?”

“哈哈……哈……哈……好……好小子……”秦松年的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游絲,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液在氣管里翻涌的咕嚕聲,“這一尺……量得……準……”

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搖晃,眼中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急速地黯淡下去。但他依舊死死地、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盯著劉直的眼睛,仿佛要將某種沉重的遺言刻進他的靈魂深處。

“戒尺……終是……量盡了……自身……”

最后一個字,如同嘆息般消散在濃重的血腥味和藥味混雜的空氣里。

秦松年眼中的最后一抹光芒,徹底熄滅了。他那雙曾飽含慈愛,也曾燃燒著病態(tài)狂熱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大睜著,倒映著儲藏室低矮的、布滿灰塵的房梁。佝僂的身體失去了所有支撐,如同斷了線的木偶,帶著胸前那柄透體而出的匕首,沉重地、無聲地向前撲倒。

砰!

一聲悶響,塵埃四起。

那把名為“戒尺”的匕首,深深地沒入了他自己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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