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遠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魂飛魄散,手一哆嗦,手機差點脫手飛出去。
手機屏幕還亮著,抖音界面正循環播放著一個鬼畜視頻,“只因你太美”的魔性旋律嘈雜地流淌出來。路遠大口喘著粗氣,心臟狂跳得快要炸開。
幻覺?壓力太大?失戀加熬夜…腦子壞掉了?
雨還在下,風還在刮。路遠手指發顫地給鬼畜視頻點了個贊,把抖音劃掉,點開QQ發呆。大抵,也不會有人給自己發消息路遠甚至沖過會員,只為續上那差點斷掉的火焰。
大抵也不會有人給自己發消息。
路遠的QQ昵稱叫【練習時長兩年半】,頭像是一只頂著銀灰色中分劉海的黃色小雞,紅腮幫鼓鼓,裹著銀邊黑衣,背后馱著籃球,拽萌拽萌的。
陳洲洲的QQ昵稱叫【粥粥】,頭像是櫻桃小丸子,圓圓的臉上也有兩個紅腮。
以前的時候,籃球小雞和櫻桃小丸子總會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籃球小雞總是殷勤地給櫻桃小丸子發早安晚安,櫻桃小丸子也總會開心地發草顏團子的表情包回應,火花續了幾百層,三葉草都還留著。路遠甚至沖過會員,只為續上那差點斷掉的火焰。
只是從此以后,籃球小雞和櫻桃小丸子怕是回不到從前了。
后臺的微信的界面抖了抖,路遠遲疑了片刻,點了開來,是楊叔發來新消息了。
“等著小遠,馬上到。”楊叔的頭像是飛行姿勢的鐵臂阿童木,路遠每次想到這個可愛的動漫形象背后是個禿頂的中年發福大叔就覺得幼稚。
天越來越暗,雨越下越大,天壹高中的校旗在風雨中狂癲。
終于,一道車燈劃破夜空,楊明那輛破舊的五菱宏光面包車在風雨中屁顛屁顛地開了過來,停在教學樓前空地上。
車燈有點刺眼,路遠微瞇著望過去,面包車里,昏黃的車燈下,中年發福的男人傻傻地笑著朝他招手。
......
“來咯來咯,狗*的,這雨這風是真的大啊。“
男人連傘沒撐就下了車,雙手舉過頭遮雨,屁顛屁顛地踏著人字拖就跑過來了,像一只滑稽的維尼熊。
路遠嘴角一抽,以男人的性格大抵是又忘記了拿傘了...
“來來...等急了把...餓了吧...咱們回去吃飯,家里飯都燒好了。”男人抹了一把臉,水珠便匯成小溪順著他的粗脖子流下去,雨水把他僅剩的幾搓頭發都浸透了。
他伸手想要接過路遠的書包,但路遠卻身形一晃,獨自走進了暴雨里。
男人也不惱,也屁屁顛顛的跟上來一起上了車。
路遠利落地拉開面包車的移門。后座堆滿了雜物,散發著機油和淡淡的煙味。他把座位上的工具箱往后一推,將濕透的書包和行李扔上去,自己也利落地爬上車,“哐當”一聲拉上車門。
男人也扭動著發福的腰肢上了車,鼓搗了一會,不知從哪里抽出一包心相印紙巾。
“擦擦。”
“不要,回家洗個澡就好了。”路遠不耐煩地抓了抓揉濕透的雞窩頭,他討厭濕漉漉地感覺,手上滿是滲出的水漬。
“小心感冒了。”男人舉著餐巾紙的手懸空了半天,最后只好輕輕把紙巾扔到路遠的身側。
“今天在學校怎么樣。”男人掛上車檔,從后視鏡笑呵呵地看路遠。
“就這樣。”路遠不耐煩踹開邊零散的家電廢零部件,好讓大腿有自由活動的空間。
“沒有什么開心的事情嗎?”男人操著方向盤拐彎,小聲嘀咕著,“這雨真大啊。”
“上學哪有開心的事情。”路遠反問道。
“你們學校門口的保安真是的,好說歹說不讓進,我遞了根華子才讓進。”男人又開始絮絮叨叨了,破舊的面包車在風雨中搖晃著煩心的節奏淌出校門。
路遠不想理會他,從口袋里掏出手機。
微信有新消息了,路遠連忙打開,發消息的是李程那逆子。
李程用的微信頭像是被評為中國最帥男人之一的大明星“彥祖”的帥照,挺臭屁的——路遠這么想。
【我到家了,就等你啊。】,后面加了個狗頭的表情包
【OK】路遠打字回復道。
面包車搖搖晃晃地駕駛上馬路,濺起一大片水花,雨刮器瘋狂地刮著。
“坐車上少看手機,對眼睛不好。”男人說。
路遠眉頭一皺,放下手機,聲音拔高:“我回消息。”
“哦。”男人訕訕地說,繼續專心開車。
路遠再次拿起手機,點開和陳洲洲的聊天記錄,觸底的聊天是今天早上路遠給陳洲洲發了個早安,陳洲洲回復了個早安的草顏團子,那只草顏團子到現在還在俏皮地沖著路遠眨眼睛。
路遠點開輸入法,指尖快速敲擊,打出了一段話:到家了嗎?
路遠的指尖卻在準備發送這句話的時候,鈍住了。
今天早上一覺醒來的時候,路遠還覺得和陳洲洲只相隔一個早安的距離,而僅僅是過了一個下午,陳洲洲就遙不可及了。
最終,路遠把這句話刪了,把整個QQ界面向上劃掉。
路遠盯著玻璃窗發呆,看著點點水漬匯聚成蜿蜒的水流。
“狗*的,開車不長眼睛啊,握*你娘的。”車窗外,一輛黑色的轎車超車超車,急得男人直罵街。
“能不能安靜一點。”路遠皺著眉,他不知道這種事情有什么好計較的。
男人一愣,也就閉上了嘴一聲不吭。
男人嘗試打開電臺,“呲呲”的電流聲鬧了一會,逐漸接受到了頻道。
“本臺消息,臺風“拉斐爾”帶來的強降雨天氣至少會持續三天,城郊的高架橋已經封閉,請廣大市民盡量不要外出,保護您的人生財產安全。”
“狗日的這個吊天氣。”男人罵罵咧咧的。
雨越下越大,濺起水霧,幾十米外已經變成白茫茫的一片。
在某些宗教的教義里,水是溝通現實與靈界的媒介,就像上帝創造的女性形象天使——加百列,司掌水元素,是上帝的信使。路遠開始胡思亂想,他總喜歡這樣消磨時間。
“學校里有喜歡的女生了嗎?”男人臉上再次掛起促狹的笑容。
“沒有。”
“那就好,到大學去談,大學的漂亮女孩多。當年,我年輕的時候啊,自行車后座的妹子每天不重樣。“男人的臉上泛起油膩的笑容。
“呵呵,你現在還是光棍,連個后代都沒有。”路遠反駁道,他不知道這種事有什么好拿來炫耀的。
男人表情一僵,輕輕地說:“你也算我半個兒子嘛。”
路遠感覺心里的什么東西輕輕碎了,流出酸楚的汁。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大抵是有點可憐他吧。
路遠看向窗外說:“你懂不懂法律啊,你只是我的監護人,我不是你的兒子。”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
前面的路口堵車了,紅色的車尾燈甚至可以連成線通往好遠。
男人手指扣著方向盤,著急的東張西望,路邊的一高架橋入口吸引了他的注意,沿路樟樹的枝葉在狂風暴雨中亂舞,G666的國道編號顯得有些駭人。
惡魔的數字,路遠瞎尋思著,他不記得這里有這樣的一條高架橋。
男人眼睛一亮,轉著方向盤就往高架入口拐。
“誒?干嘛往這里拐,高架不是封了嗎。”路遠抱怨道。
“沒事,大不了在入口處給交警遞根華子就好。”男人嘿嘿地笑。
大雨傾盆而下,破舊的面包車搖搖晃晃開上高架橋。
“今天修了臺冰箱,業主說插上電轟隆隆響,就是不制冷。”男人從后視鏡看路遠,“我拆開一看,壓縮機正常工作,冷凝管也是冷的,你猜怎么著。”
路遠沒回答。
“當然是溫控器壞了,你上課不學嗎?”男人大驚小怪道,像是炫耀,又像是在邀功,“我把那個溫控器拆下來,發現上面觸點氧化了,拿砂紙磨了磨再裝上去,再補了點氟利昂,冰箱就好了,制冷效果比新機還好。”
“哦,我不學這個。”路遠說,男人就像那些絞盡腦汁想和兒子找話題的老父親,但是找的話題永遠都是如此無趣,甚至會大吵一架。
男人訕訕地笑了笑。
車外,暴雨愈發肆虐,能見度不超過二十米,破舊的面包車就行一葉扁舟在驚濤駭浪中飄搖。
路上沒有看到交警,估計交警都不想在這么惡劣的環境待著。
“明年就高考了,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你們學校去年出了好幾個清華北大的。”男人又拿起說教的口吻。
“得了吧。”路遠向上翻著和陳洲洲的聊天記錄,頭也不抬。
路遠的成績是班上吊車尾,班主任總是會對路遠吐槽:路遠就是班上的定海神針,每次月考,總能固定拉低一兩分鐘班級的均分。
“你還有一年呢,努努力,總歸能上個211、985的。”男人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個小孩就是還不懂,忍受不了學習的苦就要吃生活的苦…”
“知道了。”路遠敷衍地回答,煩躁在心頭涌起。
“現在工作這么難找,你普通大學出來能找到工作嗎?”男人語重心長地說。
“你現在知道要管我了?早干嘛去了?”路遠回懟道,他只是個十七歲就舉目無親的少年啊,稚嫩的肩膀扛不起殷切的期盼...委屈混著酸楚在心中翻涌,化作了最尖銳的保護刺,“我再怎么差也不會像你一樣初中就畢業,然后只能當小區物業的勞工,每天累死累活,工資還不到2500。”
這句話足夠的尖酸刻薄,以至于路遠剛說出就后悔了,想要打自己一嘴巴。
“那就好...我就是擔心你找不到工作沒法養活自己,你這孩子父母走的早...”男人愣了愣,輕聲說。
車上的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大雨砸在車頂的劈啪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