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美緒雙手合十，做了個感謝的姿勢，沒有開吃，而是趁機和他搭話：“你叫什么呀？”

德川清顯指了指自己工服上的工牌。

“德川清顯，你是德川家的嗎？”花城美緒眼神一亮，“居然還是個貴族？”

“不清楚。”

德川清顯搖搖頭，一臉平靜。

“感覺好高冷啊，有種落魄貴族被迫淪落風塵賣笑的感覺呢……”花城美緒噗嗤一笑。

“……”

德川清顯臉色一黑。

這妞，看著清純可愛，怎么說話那么毒！

“好啦，開個玩笑，對不起對不起……”花城美緒又雙手合十，連連道歉，然后自我介紹道：“我叫花城……”

“花城美緒對吧？”德川清顯打斷她，“新潮社編輯二部的編輯。”

“咦？你怎么知道？”花城美緒驚訝地瞪大眼睛。

德川清顯沒好氣道：“你還帶著工牌。”

“啊，你瞧我這記性。”花城美緒拍了拍自己腦袋。

“新潮編輯這么年輕的嗎？”德川清顯有些奇怪地打量著她。

眼前這個女孩，看著就很青春元氣，眼神里那股獨屬于大學生的清澈愚蠢也還沒散去，年齡應該是不大的，怎么能成為龍頭出版社的編輯？

“我只是實習生而已啦。”花城美緒又笑了一下。

她似乎很愛笑，神情也很生動。

全身迸發出元氣滿滿的感覺，簡直就像迎著春光在草坪上歡快蹦跶的小牛犢子。

德川清顯好久沒見過這樣活潑可愛的女孩了，不禁出神地望著她的臉。

“你了解新潮嗎？”花城美緒像是找話題那樣，主動和他搭話。

“日本歷史最悠久的出版社，我當然了解。而且我也是個作家。”德川清顯輕聲說道。

“呀，你居然是個作家？這真是命運的邂逅啊……”花城美緒臉上綻放出驚喜的笑容，精致白皙的小臉因為激動又有些紅了，掏出手機在他面前晃了晃，“吶，德川君，互換聯系方式吧。你的電話和你的雅虎通賬號是多少呢？”

“……”

這可真是個熱情主動的女孩。

德川清顯遲疑了一下，低聲報出了自己的手機號碼。

至于雅虎通，是這個年代日本主流的即時通訊軟件，大概一年才會出現的Line。

※

晚上七點，藍松料理亭。

連成線的雨水從屋檐落下，用餐的客人撐傘走進庭院的石板小路，一不留神就踢散了霓虹燈輝映下的閃光水洼。

柳生美枝子在吧臺里，望著外面發呆。

門前的青石板路倒映著燈籠里透出的破碎暖光，屋檐下栽種的桔梗花，被雨水打得東倒西歪。

夜雨觸花，景致令人感到哀愁。

出神地望著那桔梗花，柳生美枝子的表情在旁人看來似乎有些故作深沉，隨著藍白色的花朵在視野里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她自己也感到糊涂了。

忽然，門簾掀開，有位熟客走了進來。

他是一個出版社編輯，樣貌斯斯文文，自帶一股書卷氣。

“晚上好，柳生小姐。今天的雨真大啊~~”松原直人把擱在玄關上，抬腳走進店內。

“是啊，雨很大。”柳生美枝子遞了一塊干凈的手帕給他，“今晚要吃什么？”

“今天有什么新鮮的食材嗎？”

“有剛到的秋刀魚。”

“那來一份吧，再來一碗茶泡飯，一壺梅子酒。”松原直人說完，走到安靜的角落坐下，表情還是和一周前那樣心事重重。

柳生美枝子在吧臺里觀察了他一會，等餐盤做好了后，親自送過去。

“久等了，松原老師。”

“謝謝。”

松原直人雙手接過端來的餐盤。

吃東西時，他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但動作依然很循規蹈矩。

吃三口魚，飲一啖酒，不偏不倚，每次喝酒后就會用手帕擦拭嘴邊的油漬。

真是一個斯文的編輯……柳生美枝子心想，琢磨了片刻后，輕聲詢問：“我看您最近這周都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難題了嗎？”

“也沒什么，都已經過去了。”松原直人臉上擠出笑容來。

這一周來，他也還有過幾次和主編的談話，想盡辦法讓《羅生門》參與征文評選。

可日本這等級森嚴的職場體系，終究不是他一個小編輯能翻過去的，明天就是征文比賽投稿的截止日了，《羅生門》都還沒能走出編輯一部，進入到征文評選組委會的郵箱里。

盡管心有不甘，松原直人卻也只能低頭認命。

看著他臉上無奈的笑容，柳生美枝子覺得還是不要追問比較好，心里斟酌了幾秒后，輕聲說道：“新潮最近是不是有個短篇小說征文？”

“怎么了？”松原直人看向她的臉。

“我認識一個想當作家的年輕人。嗯，就是紀伊德川家的族人。他好像給你們投稿了，方便的話，你找到他，幫我點評點評，可好？”柳生美枝子客氣地詢問道。

她這番話，讓松原直人愣了愣。

在他的印象中，這位父親去世后，獨自撫養兩個妹妹長大，一生要強，性格堅強剛毅的女子，從不開口求人……

“如果不方便的話，那就……”

柳生美枝子是性格要強的女人，見他表情有些愣，馬上就準備結束話題。

“哦，沒……沒問題的，你讓他明天過來找我吧。”松原直人連忙開口。

“我幫那位年輕人謝謝你了。店里還有一只新鮮的澳龍，我請你吃吧……”

“誒誒，不用客氣。”

“我這就去廚房讓人料理。對了，那年輕人叫德川清顯，明天我讓他去找你……”

“……啊？”

松原直人愣在座位上，眼神復雜難言。

※

“來，德川君，這是你這周的薪水。”

“好，謝謝店長。如果還需要兼職的話，跟我說聲。”

“呃，你啊……好吧。”

看著眼前這位帥氣俊朗的青年，店長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是笑了笑應付了一句。

店長其實有些想說，德川清顯樣子雖然長得好看，但不是一個及格的服務員……至少不是一個及格的日本服務員。

見到店長不點頭哈腰，服務客人時不加敬語。

有時候甚至都不像一個日本人……

有點像是……嗯……來日本旅游，臨時學習了一些日本風俗的中國人？

沒錯，就是這種感覺。

對店長客氣，但完全沒有職場尊卑感，對客人也是只有客氣。

從服務員的角度上評判，他是不及格的。

但他的存在，卻又能吸引到很多女顧客，所以店長就很糾結要不要繼續聘用他。

德川清顯不知道店長的糾結。

晚上九點，餐廳打烊，員工們開始打掃清潔。

將地板拖到反光，把桌子擦成打過蠟，讓垃圾桶恢復成嶄新出廠的模樣。

隨著餐廳煥然一新，德川清顯的老腰開始酸軟了，宛若上了歲數老男人興奮過后疲乏缺力那般，一手扶著腰，一手提著員工餐慢慢走出店門。

雨還沒停，像是會下到世界末日。

雨水打濕衣服，浸水的鞋子變得很重，穿著很不舒服。

沿著商業街走向車站，就算是下著大雨，酒吧和風俗店等娛樂場所都照常營業，經過時能看到熱火朝天的景象。

亮著曖昧粉色燈光的店門前，衣著暴露的濃妝女子從口袋里掏出Marlboro煙盒。

她漫不經心地叼起一根煙，摸出打火機點燃猛吸了一口，然后看向正在發生糾紛的店門。

看起來像是來自東歐游客在和保安交流，因為這家店不接待外國人，所以兩方發生了爭執。

這一切都和德川清顯無關。

畢竟他只是一個窮困潦倒的穿越者，沒錢進風俗店。

走進電車站，搭上回四谷的電車。

深夜的電車很空曠，稀稀拉拉地坐著一些耷拉著腦袋、疲憊不堪的社畜。

每個人的表情都是同樣的冷漠與麻木，眉眼間充斥著疲態，看著就不禁讓人想要反思。

這個國家到底怎么了？

為什么受苦的總是普通民眾？

一定是體制出了問題！

是時候成為首相改造……

咳咳，扯遠了，先想想自己怎么讓柳生美枝子低頭認錯吧。

車廂搖晃，到站。

德川清顯出站，撐著傘，艱難地回到家門前。

想要拿出鑰匙開門，卻發現出門忘記帶鑰匙了，只能傻傻地站在門口等。

就在這時候，柳生美枝子也撐著傘，從雨中走回來。

在她的視角里，看到畫面如下。

明亮的門燈，在門前畫出一條線，將明暗截然分開。

青年靠著廊柱，雙眸無神地看著地面。

他站在明暗交接的地方，半邊臉在光明里，半邊臉在黑暗里。

落在柳生美枝子眼里，他的眼神里帶著絲絲迷惘哀傷，像怎么努力也融入不到社會的邊緣人。

他與這繁華璀璨的都市如此格格不入的模樣，讓柳生美枝子內心有些觸動，對他涌起了一股近乎母愛的關懷。

“阿清~”

她輕聲喊道，聲音出入意料的有些柔軟。

聽到她聲音時，德川清顯側頭看過去，視線里首先闖進了一雙鞋子。

藍色織錦絨布鞋面，鞋扣鑲著閃閃碎鉆，給人一種嬌貴易碎之感。

視角微微往上，一雙裹著肉色絲襪的纖細小腿映入眼簾。

細小的水珠，沿著小腿曲線滾落。

德川清顯沒什么特別的性癖，也不是很戀腿。

但此時他忽然覺醒了什么性癖。

仔細想想吧，一個小腿香艷性感的成熟女子，不顧五月的傾盆大雨，仍然要穿上美麗的高跟鞋來見你一面，任憑大雨打濕了小腿的絲襪也不在乎。

這很難讓人不心動。

……如果她脾氣好點就更完美了。

“阿姨……”德川清顯抬起頭來。

柳生美枝子絕美的臉龐，映入眼簾。

她今天看上去依然十分高貴得體，穿著一件藍色絲綢連衣裙，肉色的連絲褲包裹著勻稱的雙腿，描繪出優美動人的曲線。

“在門口愣著干什么？”柳生美枝子問。

“著急出門打工，忘記帶鑰匙了。”德川清顯有些無奈地說道。

“嗯~”

柳生美枝子清點一下頭，目光在他身上掃了幾眼。

從此開始打工后，他身上的頹廢氣息就少了很多。

不過那種淡淡的迷茫和憂郁的感覺，還籠罩在他身上不肯散去，這種憂郁就像是落魄貴族與生俱來的氣質那樣，也許會伴隨他的一生……這讓柳生美枝子又想起了年輕的父親。

父親本來也姓德川，和他還有點親戚關系，一輩子都是郁郁寡歡的樣子……

“別累著了，注意休息……”柳生美枝子開口。

這聲音，出乎意料地，竟然有些溫柔，像是被雨水淋濕了那樣。

德川清顯眨眨眼，懷疑自己聽錯了。

柳生美枝子似乎也意識到了語氣不對，再開口時，就換上了嚴厲冷漠的聲線：“給新潮投稿過了那么久，還沒有消息嗎？”

“呃，我還沒去問。”德川清顯回答道。

遠水，解不了近渴。

這一周來，他沒日沒夜昏天暗地地打工，哪有時間去了解投稿之后的事。

“呵，被拒稿了，不好意思說對吧？”柳生美枝子冷哼一聲，慣例譏諷道，“你根本就不是當作家的料，有點自知之明吧。”

“好好好~”德川清顯敷衍道。

“要是找不到好的兼職，可以去店里幫忙。”

“嗯？”

德川清顯神情一愣。

他疑惑地看向柳生美枝子，只見她眼神冰冷，聲音嚴厲冷漠：“你也不小了，該學著怎么經營生意，有空就去藍松跟著花見學做事吧。另外……”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才接著往下說。

“我認識新潮的一個編輯。我給他的聯系方式給你，你去找他說是我介紹來的，就算征文比賽得不了獎，也可以看在他那兒投稿碰碰運氣，說不定能發表一兩篇文章。”

說著，她拿出一張名片遞過來。

“……”

望著名片上松原直人的名字，德川清顯眼神古怪極了。

“別誤會了，我可不是關心你這種膽小鬼，只是怕你死了會給我帶來麻煩！僅此而已！”

柳生美枝子用她那柔軟性感的小嘴，說著譏諷冷漠的話。

德川清顯忍不住想，她這算不算是一種傲嬌呢？

話又說回來，明天是該去新潮看一下了。

打工時沒出息的，這輩子都沒出息的，只有文抄，當文豪，才能成為人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