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忘不掉的人啊，就像夜空中沉默的星辰。白晝的喧囂將他們掩藏，唯有當暮色四合，萬籟俱寂，屬于夜晚的帷幕拉開，他們才一顆顆、清晰地浮現出來，固執地懸在記憶的穹頂，閃爍著遙遠而不可及的光。韋禮安的《如果可以》，是她曾分享給我的旋律，是她最愛的歌。彼時初聽，只覺得旋律婉轉，歌詞動人，卻未曾真正聽懂那字里行間深埋的宿命感。直到她轉身離去，身影消失在生活的轉角，當熟悉的音符再次流淌，我才如遭雷擊——原來每一個音節、每一句詞，都早已精準地預言了我們故事的輪廓：那樣濃烈的相愛，那樣無解的分離，像一首注定戛然而止的悲歌。
“以寫作業為名”，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連續三日，不眠不休，粒米未進。試圖用身體的疲憊麻木心靈的巨震，仿佛這樣就能熬過那蝕骨的痛楚。然而，這自欺欺人的儀式何需三日？僅僅一夜，那翻天覆地的劇變已然完成。當黎明蒼白的光線刺破黑暗，我驚覺胸腔里跳動的那顆心，早已面目全非，判若兩人。千言萬語淤塞在喉頭，無數次在心底排演，卻終究尋不到一個可以抵達她的出口。自那一刻起，某種至關重要的東西似乎被永久地帶走了。我仿佛被抽離了某種本能，失去了再次毫無保留、全然投入地去喜歡另一個人的能力。這段戀情，是我心甘情愿沉淪的最深潭水，也是命運饋贈的最刺骨寒冰。
如今，每一次《如果可以》的前奏響起，都像一把無形的鑰匙，瞬間開啟記憶的閘門。她的笑靨、她的聲音、她說話時微揚的眉梢、她專注看我的眼神……清晰得如同昨日，帶著溫熱的觸感撲面而來。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此刻的她，耳機里是否也流淌著同樣的旋律？那一瞬間的恍惚里，可有我的影子掠過？而我，是真的在想她。這想念并非怨懟，難過，卻不怨她。我深知那時的她，亦在現實的漩渦中掙扎，身不由己。我們只是不幸地，在最渴望永恒卻最無力把握的時節，倉促相遇。表面強撐著灑脫，揮手作別，心底卻隱秘地、固執地期盼著，期盼她能偶然間瞥見這些流淌著血淚的字句，知曉這份未曾冷卻的心意。
我大約真的沒什么驚世才華，只是何其有幸，在茫茫人海中遇見了她。是她，讓這顆原本庸常、甚至有些乏味的心，無端地生出了許多浪漫的枝椏，開出了未曾預想的花朵。我想表達的，是那份跨越了時間、穿透了離別，依然固執燃燒的愛意。這是心靈深處最原始、最不可違逆的選擇，再華麗的辭藻，也難以描摹其萬一。
我們曾有過那么多閃著光的約定：要一起去看海（或許那時，我們都沉浸在《進擊的巨人》里那片自由之海的召喚中）；我說要寫一部小說，她是唯一的主角，她眉眼彎彎，承諾要做我的第一個讀者，帶著最挑剔也最溫柔的目光。后來，小說草草寫就，墨跡干涸在紙頁上，她卻終究沒能翻開哪怕一頁。那時我們多么年輕而篤定啊，堅信一顆赤誠滾燙的心，足以抵擋世間所有風雨，是世間最無價的珍寶……可如今回望，在現實冰冷的磐石面前，它真的最重要嗎？她總愛歪著頭問我：“喂，你到底喜歡我什么呀？”我的答案永遠像愛麗絲的謎題：“烏鴉為什么像寫字臺？”沒有理由，沒有邏輯，只因是你。我們相遇在生命最蓬勃的季節，分享了最熾熱的陽光，卻終究，各自走進了命運截然不同的、孤寂的夏天。
后來，我也嘗試著靠近過新的面孔，開啟一兩次似是而非的戀情。然而，每一次靠近都像一面鏡子，清晰地映照出我內心的缺失——那份不顧一切去愛的能力，仿佛隨著她的離去，被永久地帶走了。她們都很好，只是她們都不是你。而我，在經歷那場掏心掏肺的剝離后，也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能毫無保留捧出整顆心的少年。
去年的某一天，當你的信息再次亮起，屏幕上跳出“復合”的字眼時，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瞬間，仿佛整個灰暗的世界被一道強光驟然劈開，久違的、失而復得的狂喜席卷全身，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擂動，震得指尖都在發麻。我以為命運終于垂憐，給了我們一次修正過往的機會。然而，這光明的幻象何其短暫。不久之后，你一句輕飄飄的“還是做朋友吧”，便輕易地將我重新推回冰冷的深淵。僅僅兩周后，那聲最終判決般的“抱歉”，徹底掐滅了最后一絲微弱的光源。我像個溺水者，徒勞地為你尋找著借口，告訴自己你必有難以言說的苦衷，試圖在冰冷的絕望里抓住一根虛幻的稻草。后來，輾轉托朋友加上了你，才從只言片語中得知，你的身邊，早已有了新人相伴。那一刻，心里沒有預想中的劇痛，也沒有洶涌的憤怒，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死寂的空白。仿佛所有的感知都被抽離了，光明與黑暗，喧囂與寂靜，都與我再無關聯。是啊，隔著千山萬水的網線，那些曾以為堅不可摧的情感，終究難敵現實觸手可及的溫暖與陪伴。只是……這領悟來得太遲，代價也太沉重。這份痛苦，像一塊浸透了水的巨石，沉沉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鈍痛，沉重得難以言喻，難以喘息。
寫著寫著，指尖停滯在鍵盤上。窗外的夜色濃得化不開。原來，我們之間那些細碎的歡笑、溫暖的依偎、爭執的淚水、無聲的默契……所有的所有，早已沉淀成心底無法打撈的碎片。縱使耗盡筆墨，終究無法將它們一一拾起，完整地鋪陳在紙上。那浩瀚如海的回憶，終究只能封存在記憶深處，成為永夜中獨自閃爍的星辰。
再見了。
這一次，是真的……要告別了嗎？
那么，在遙遠的、各自奔流的時光長河那頭，
我們……真的，還會再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