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瀾低下頭，用勺子舀起一口米飯，溫熱的觸感滑過舌尖，糙米飯帶著淡淡的米香，醬蘿卜的咸鮮恰到好處，味道竟意外地家常。只是咀嚼間，喉間忽然掠過一絲極細的聲響——像是孩童的笑聲，又輕又脆，快得像幻覺，稍縱即逝。

她不動聲色地咽下嘴里的飯，紫眸掃過桌上的碗筷。旁邊的凌月正大口扒飯，刀疤男也吃得狼吞虎咽，大概是被門口站著的老婆婆看得不自在——那老婆婆始終背對著光，空洞的眼窩對著餐桌方向，像尊沉默的石像。

或許是被這目光盯著的緣故，沒人說話，只有碗筷碰撞的輕響。沒一會兒，桌上的飯菜就見了底。

“老婆子，我們吃完了。”刀疤男率先開口，聲音帶著點刻意的鎮(zhèn)定。

老婆婆這才緩緩轉(zhuǎn)過身，摸索著走到桌邊，枯瘦的手指撫過碗沿，將空碗一個個摞進黑色木盒里。她的動作很慢，指甲縫里嵌著黑泥，碰到碗壁時發(fā)出“咔噠”的輕響。“慢走。”她沙啞地說了句，沒抬頭，抱著木盒就往外走，腳步踉蹌卻很快，轉(zhuǎn)眼就消失在巷口的暮色里。

門被風輕輕吹關(guān)，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幾人。“這老婆子……有點邪門。”那對情侶里的男生壓低聲音，臉色發(fā)白，“她明明看不見，走路卻比誰都穩(wěn)。”

凌月擦了擦嘴，瞥了眼諾瀾：“別自己嚇自己，副本里的NPC都這樣。”話雖如此，她的眼神卻飄向門口，顯然也覺得不對勁。

不一會，刀疤男提議去水井打水，幾人便結(jié)伴同行。水井就在木屋旁的空地上，井繩被磨得锃亮，轱轆轉(zhuǎn)動時發(fā)出“吱呀”的哀鳴，像有人在暗處無聲嘆氣。諾瀾望著水桶沉入井中，水面晃悠悠映出她的臉，紫眸在昏暗中泛著微光——她總覺得井水深處，有什么東西隨著水桶一同晃動，可等水桶被費力提上來，里面只有清冽的井水，再無其他異樣。

簡單洗漱后，眾人各自回房。凌月臨睡前又拉著諾瀾細細叮囑：“晚上千萬別出門，這副本邪門得很，夜里是那些東西最活躍的時候。聽到任何動靜都別睜眼，裝睡最安全，知道嗎？”她的語氣里難得帶了幾分真切的擔憂，大抵是諾瀾這張無害的臉，讓她莫名生出了些保護欲。

“嗯，我記住了，謝謝姐姐。”諾瀾甜甜應(yīng)著，垂下的眼簾卻遮住了眸底翻涌的躁動。安分守己？那可不是她踏入副本的目的。

夜深后，房間里很快響起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凌月睡得并不安穩(wěn)，眉頭緊緊皺著，嘴里偶爾溢出幾句模糊的夢話，顯然正陷在噩夢里。王琪更是蜷縮在床角，身體止不住地發(fā)抖，像是又夢到了妞妞那雙漆黑滲人的眼睛。

諾瀾靜靜躺著，聽著窗外風聲漸起。不知從何時起，一層薄薄的血霧開始彌漫，像淡紅色的紗，悄無聲息地裹住了整個小鎮(zhèn)。緊接著，那首詭異的童謠又響了起來，調(diào)子比白天更清晰，帶著濕漉漉的水汽，仿佛是從白天那口井的深處飄上來的。

“月兒圓，照窗臺，娃娃哭著要糖來……”

歌聲里摻著細碎的孩童嬉笑聲，甜膩中裹著刺骨的寒意，聽得人頭皮發(fā)麻。諾瀾緩緩坐起身，動作輕得像片飄落的羽毛，連被子摩擦的聲響都幾乎沒有。她目光掃過沉睡的幾人，視線在角落里的老婆婆身上頓住了——老人蜷縮在墻角，胸口微微起伏，手里那串始終攥著的佛珠，此刻竟泛著極淡的瑩白微光，像層薄紗般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那光芒很弱，卻帶著種奇異的安定感，連窗外滲進來的血霧似乎都繞著走。

這是副本里的特殊道具？還是老人隱藏的天賦？諾瀾紫眸里閃過一絲探究。她注意到老婆婆的眼皮在微微顫動，睫毛下的眼珠似乎在快速轉(zhuǎn)動，顯然也沒真正睡沉，或許正陷入某種與夢境相關(guān)的掙扎。果然，能踏入這恐怖副本的，沒一個是簡單角色。

諾瀾收回目光，輕輕掀開被子下了床。赤著腳踩在地板上，冰涼的觸感順著腳底蔓延上來，讓她混沌的睡意徹底消散。走到門邊時，她回頭望了一眼——凌月側(cè)躺著，眉頭皺得像打了個死結(jié)，嘴里溢出模糊的囈語，“別追……別過來……”顯然是在夢里被什么東西拼命追趕。

而那個被挖去耳朵的王琪，蜷縮在床角，身體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嘴角卻掛著絲詭異的笑，不知道夢到了什么。

諾瀾沒再多看，指尖搭上冰冷的門閂，輕輕一擰。

“吱呀——”

門軸轉(zhuǎn)動的輕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她閃身出去，反手帶上門，將房間里的囈語與恐懼，都隔絕在了身后。血霧裹著鐵銹味撲面而來，巷口的黑影依舊站在那里，仿佛從她離開房間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等。

是那個黑衣男人。

他背對著月光，輪廓冷硬如刀刻，不知已在那里站了多久。聽到開門聲，他緩緩轉(zhuǎn)過身，漆黑的眸子在血霧中亮得驚人，正正好好對上諾瀾的視線。

諾瀾沒覺得意外，反而對著他彎起唇角，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要一起嗎？”

男人似乎愣了一下，墨色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詫異，但很快就歸于平靜。他只是說了一句“沈宴”便再也沒有說話。

兩人并肩往小鎮(zhèn)深處走，血霧在他們腳邊繚繞，像有生命般自動避開。諾瀾的“蒙蔽”天賦顯然已生效，那些潛藏在霧中的影子——趴在墻頭的扭曲孩童、躲在門后的佝僂身影，都只是靜靜看著他們經(jīng)過，毫無敵意，甚至有個穿紅肚兜的小鬼，還對著諾瀾揮了揮小手。

黑衣男人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目光在那些影子身上停頓了一瞬，又轉(zhuǎn)頭看向諾瀾，眼神里多了幾分探究。

“這里的‘居民’，好像不討厭我呢。”諾瀾像是在說無關(guān)緊要的閑話，腳步未停，“鎮(zhèn)長說這是旅游勝地，可我總覺得，他藏了不少事。”

男人依舊沉默，只是跟在她身側(cè)，步伐穩(wěn)健，似乎對小鎮(zhèn)的布局異常熟悉，總能在岔路口精準地選對方向。

血霧中，童謠聲忽遠忽近，調(diào)子比白天更顯陰森，唱到“娃娃躲進井里頭”時，諾瀾忽然停下腳步，指著前方那座亮著燈的宅院：“就去那里看看吧。”

那是鎮(zhèn)長姜維的家。青磚院墻，朱漆大門，門楣上掛著塊“鎮(zhèn)長府”的木牌，在血霧中泛著詭異的光。院里隱約傳來動靜，像是有人在低聲說話，還夾雜著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

諾瀾回頭看了眼黑衣男人，笑容里添了幾分狡黠：“進去瞧瞧？”

男人抬眸，與她對視。這一次，他沒再沉默，只用極低的聲音說了兩個字：“小心。”

話音剛落，院墻上突然閃過一道小小的黑影，正是妞妞。她蹲在墻頭上，懷里抱著那個掉漆的撥浪鼓，對著諾瀾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隨即像只靈貓般跳了下去，沒了蹤影。

諾瀾挑了挑眉，拉著黑衣男人往墻角走：“看來，里面有好戲看呢。”唇角的笑意不知何時又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