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穹頂之碎與咸水新生
- 海洋紀年
- 一眼生花
- 3781字
- 2025-07-18 12:54:48
那并非雷鳴,也非爆炸。它是一種……**撕裂**。
當昆侖主屏障那無形的能量穹頂,在深海脈沖狂暴的最后一搏與內部核心殉爆的雙重撕扯下徹底潰散時,整個珠峰孤島——這座人類最后的陸地堡壘——發出了一聲無聲的、來自地核深處的哀鳴。緊接著,是億萬萬噸灰藍色海水,失去了唯一阻礙后,帶著積蓄了數十年的勢能,從曾經離天最近的山巔,朝著下方渺小的文明遺跡,**轟然傾瀉**!
阿瑟·溫萊特被爆炸的沖擊波狠狠摜在布滿蛛網裂痕的強化玻璃上,骨頭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腥甜涌上喉嚨,視野被灼熱的白光和翻滾的濃煙吞噬,耳中只剩尖銳的、永恒的蜂鳴。然而,就在意識即將沉入黑暗的深淵時,一種更原始、更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那是億萬年來深植于陸地生物基因中的、對滅頂之災的本能驚懼。
他透過濃煙和龜裂的觀察窗,看到了。
窗外,那翻滾的、渾濁的、吞噬了舊世界的灰藍色巨獸,不再是隔著一層脆弱能量膜的背景。它失去了最后的屏障,露出了猙獰的獠牙。海水不再是“外面”的東西,它成了主宰,成了唯一的現實。它如同崩塌的天穹,帶著震耳欲聾(即使隔著蜂鳴也感知到的)的咆哮,裹挾著斷裂的鋼筋、扭曲的金屬構件、被瞬間壓扁的工程平臺殘骸,以及無數在屏障邊緣瞬間被吞噬的、甚至來不及發出慘叫的人影,朝著觀測站,朝著聯盟的核心,朝著他絕望睜大的眼睛,轟然砸落!
“轟——!??!”
這不是水的聲音,是山崩地裂,是星球本身的怒吼。巨量的海水如同萬噸重錘,狠狠砸在觀測站的外殼上。那號稱能抵御千米水壓的強化玻璃,在失去了內部能量場支撐后,只堅持了不到一秒。蛛網般的裂痕瞬間變成致命的放射狀破碎點,然后——
**嘩啦啦——!??!**
冰冷刺骨、飽含鹽分和死亡氣息的海水,混合著破碎的玻璃渣、扭曲的金屬碎片和渾濁的淤泥,如同決堤的洪水,以無可阻擋的毀滅之勢,瞬間灌滿了整個核心控制區!
阿瑟只感覺一股無法形容的巨力混合著刺骨的冰寒,將他徹底淹沒、撕扯、拋擲。世界瞬間顛倒,光明被渾濁的灰藍取代。冰冷咸腥的海水瘋狂地涌入他的口鼻、耳朵,帶著玻璃碎屑的刺痛。肺部像被無數冰針扎透,劇烈的嗆咳被海水堵在喉嚨里,變成一串絕望的氣泡。他像一片被卷入風暴的落葉,在狂暴的水流中翻滾、撞擊。儀器短路爆出的電火花在水中短暫閃爍,隨即被黑暗吞噬。德雷克驚恐扭曲的面孔、安全部隊士兵徒勞掙扎的身影、被水流卷走的控制臺碎片……一切都在渾濁的、翻滾的、充斥著死亡氣息的海水中模糊、消失。
**屏障崩潰了。**
**山巔聯盟的心臟,被海水瞬間洞穿。**
這并非孤立的災難。昆侖主屏障的崩潰,如同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支撐整個“珠峰島”溫控穹頂的能量網絡瞬間過載、連鎖崩潰。從峰頂向下,各個層級的次級屏障如同被戳破的氣泡,一個接一個地熄滅、碎裂。
“怒濤深淵”邊緣,剛剛完成發射程序的“深淵之矛”聚變鉆地彈,拖著毀滅的尾跡,一頭扎進了脈沖源坐標所在的萬米深海。幾秒鐘后,一道沉悶到足以讓整個洋盆共振的恐怖巨響從地殼深處傳來。巨大的沖擊波在海水中形成肉眼可見的、環形的白色激波,以爆炸點為中心瘋狂擴散!它猛烈地沖擊著本就因屏障崩潰而脆弱不堪的珠峰島基座。
轟隆隆……嘎吱……
珠峰島,這座漂浮的巨型墓碑,發出了垂死的呻吟。山體在雙重打擊下劇烈震動,巨大的裂縫如同黑色的閃電,從水下基座迅速向上蔓延,撕裂了巖石、撕裂了附著其上的建筑結構。曾經堅固的聯盟堡壘,此刻像一塊被巨力掰碎的餅干。居住區、農業穹頂、能源站、倉庫……成片成片地坍塌、滑落,墜入下方翻滾的、貪婪的灰藍色深淵。海水如同億萬條冰冷的毒蛇,順著每一條裂縫瘋狂涌入,吞噬著里面殘存的空氣、光線和生命。
**“大崩潰”開始了。**
這不是戰斗,是單方面的屠殺。是海洋對陸地殘余的最終清算。
***混亂:**幸存者們從破碎的避難所中爬出,迎接他們的不是天空,而是洶涌倒灌的海水。狹窄的通道變成了死亡陷阱,湍急的水流將人像稻草一樣卷走??藓?、尖叫、絕望的祈禱被海水的咆哮無情淹沒。燈光在短路中明滅不定,最終徹底熄滅,只有應急指示牌詭異的綠光,映照著水中漂浮的尸體和人們驚恐扭曲的臉。
***恐慌蔓延:**秩序瞬間蒸發。囤積的物資點成為血腥爭奪的修羅場。昔日維持秩序的士兵,要么葬身海底,要么在絕望中加入了哄搶。指揮官的命令被淹沒在求生的本能里。謠言如同瘟疫般在濕冷的空氣和渾濁的水流中傳播——“整個島要沉了!”“東邊裂開了大口子!”“海民殺上來了!”每一次新的震動、每一次更大的坍塌聲,都引發新一輪的歇斯底里和盲目奔逃。
***信仰崩塌:**山巔聯盟賴以維系的精神支柱——科技堡壘、陸地文明的優越性、對海洋的絕對防御——在冰冷的咸水中徹底瓦解。人們跪在齊腰深、不斷上漲的海水里,對著崩塌的穹頂和沉沒的圣像(如果有的話)發出無聲的慟哭。工程師們徒勞地試圖重啟某個子系統,得到的只是短路火花和徹底的沉默??茖W家們精心構建的模型和推演,在絕對的自然偉力面前,成了泡影。
***抉擇時刻:**冰冷的海水無情地上升,吞噬著每一寸高地。沒有時間悲傷,沒有時間爭論。擺在每一個幸存者面前的選擇殘酷而清晰:**等死,或者……下水。**
第一批跳入冰冷咸水的,往往不是勇士,而是被逼到絕境的懦夫。他們可能是被上漲的海水逼到了斷崖邊緣,也可能是被哄搶的人群推下了平臺。他們穿著單薄的衣服,沒有任何防護,尖叫著落入渾濁的水中,胡亂撲騰著,很快被凍僵、嗆水,或者被暗流卷走。他們的尸體,成了漂浮在廢墟間的第一批路標。
但也有人,在極致的絕望中,點燃了求生的本能。
一些居住在較低層級、習慣了與海水打交道的邊緣人(曾經的潛水維修工、海水淡化廠工人、甚至是被聯盟鄙夷的“淺灘拾荒者”),他們目睹了屏障的崩潰,也看到了卡莉婭那樣的原生海民在狂暴海水中令人驚異的適應性。求生的欲望壓倒了恐懼和對舊秩序的忠誠。他們開始行動,笨拙而瘋狂。
他們砸開被遺棄的裝備倉庫,翻找出殘存的潛水服、呼吸調節器、浮力背心,哪怕它們早已破損或型號不對。他們拆解金屬板、塑料管、甚至是死去海獸的堅韌皮囊和巨大的氣囊(偶爾能從打撈物中找到),試圖拼湊出簡陋的水下呼吸裝置或漂浮筏。他們收集漂浮的藻類、捕獲在涌入海水中驚慌失措的淺水魚蝦,生啖其肉,腥咸的汁液順著嘴角流下,這是他們成為海洋生物的第一步。
**“海民”這個詞,在幸存者口中,從“野蠻人”、“敵人”,逐漸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帶著一絲敬畏和更多迷茫的稱謂——一個可能的、活下去的方向。**
阿瑟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掙扎浮起。他撞在一塊漂浮的金屬殘骸上,劇烈的疼痛讓他暫時清醒。他咳出咸腥的海水,肺部火辣辣地疼。渾濁的水中,漂浮著各種碎片和尸體。他看到了德雷克,那位不可一世的安全特使,制服被撕裂,半邊臉血肉模糊,被卡在一根扭曲的鋼梁中,眼神空洞地望著上方翻滾的海水,早已沒了氣息。
卡莉婭呢?伊芙呢?
阿瑟的心臟猛地一抽。他環顧四周,只有絕望和混亂。就在這時,一只冰冷但異常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卡莉婭!
少女不知何時掙脫了束縛,此刻就在他身邊的水中。她濕漉漉的深藍色頭發貼在臉上,蒼白的皮膚在渾濁的水中顯得更加詭異,但那雙純黑的瞳孔卻亮得驚人,如同穿透黑暗的深海魚眼。她嘴里叼著一根中空的、堅韌的管狀海草,另一端伸出水面。她指了指阿瑟,又指了指自己嘴里那根簡陋的“呼吸管”,然后做了一個潛下去的手勢。
她的眼神急切而堅定,仿佛在說:**“想活?想找到她?跟我來!下潛!”**
她另一只手,緊緊攥著那個紫色的貝殼吊墜——伊芙的吊墜。
遠處,在渾濁翻滾的海水深處,在珠峰島崩塌的基座形成的巨大漩渦和混亂的沉沒建筑之間,阿瑟似乎瞥見了一些快速移動的身影。他們不再像襲擊“信天翁”號時那樣充滿攻擊性,反而像是在混亂的水流中靈巧地穿梭、搜尋。他們拖拽著掙扎的幸存者,將某種類似水母傘蓋的、半透明的呼吸膜覆在對方口鼻上;他們用骨刀和堅韌海草迅速割斷纏繞的繩索;他們將漂浮的、驚慌失措的孩子綁在巨大的、充滿氣體的魚鰾上……
那是……海民?他們在……救人?
阿瑟的思維一片混亂。屏障崩潰的巨響、海水的冰冷、肋骨的劇痛、德雷克死去的面孔、卡莉婭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求生意志、遠處那些模糊的救援身影……還有那來自深淵的、已經沉寂的脈沖信號,以及伊芙最后那斷斷續續的“燈塔”呼喚……這一切像漩渦一樣拉扯著他。
海水還在上漲,冰冷地舔舐著他的下巴。腳下,是正在沉入永恒黑暗的舊世界廢墟。
卡莉婭用力拉了他一下,眼神催促著。
阿瑟看了一眼手中緊握的、從控制臺殘骸里抓出的、唯一還算完好的東西——那個顯示著深海脈沖信號最后坐標的、防水性能極佳的便攜數據板。代表伊芙消失點的坐標,在幽藍的屏幕上固執地閃爍著。
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里充滿了海水的咸腥和死亡的冰冷,但也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屬于深海的氣息。
他抓住卡莉婭遞過來的另一根粗糙的、帶著海腥味的管狀海草,學著卡莉婭的樣子,將它含在嘴里,另一端伸向渾濁水面上方稀薄的空氣。然后,他對著卡莉婭,用力地點了點頭。
**下潛!**
他松開抓著漂浮殘骸的手,在原生海民少女的引領下,朝著下方冰冷、黑暗、充滿未知、埋葬了陸地但也可能孕育著“燈塔”的——**新紀元**——深深地潛了下去。身后,珠峰島最后的高塔在震耳欲聾的崩塌聲中,緩緩沉入一片混沌的灰藍。海面上,只剩下漂浮的碎片、油污和幾縷掙扎的、渺小的氣泡。舊時代的喪鐘已經敲響,而海洋的牧歌,在混亂與死亡的序章之后,正等待著第一批掙扎求生的“新牧民”,去譜寫它洶涌澎湃的第一行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