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薩爾維斯平靜的話音，恢復了些體力的賽麗艾愣了愣。

隨即立刻翻身而起，跨坐在薩爾維斯腰間，目光緊盯著那張略顯蒼白的臉。

又是個無聊的玩笑！

他總是喜歡故作深沉地開些這樣的玩笑。

諸如“我們從哪里來，又要去往何處？”、“生命的終極意義是什么？”之類的。

每當她認真思索準備回答時，他又會嬉笑著說些“生命的終極意義就是去搞點薯條”這樣不知所謂的混賬話。

可這次，她沒有從那張臉上看到詭計得逞的笑意，只有近乎漠然的認真。

“什么意思？”

賽麗艾聲音低沉地問道。

“你應該也察覺到了吧?！?

并非疑問，而是陳述，以賽麗艾的敏銳，不可能沒有發現他身上的變化。

“我已經越來越像一個魔族該有的樣子了?！?

賽麗艾沉默不語，她確實察覺到了。

只是她的內心仿佛對此產生了抵觸，讓她下意識忽略了薩爾維斯的變化。

良久后，她才重新開口，只是聲音之中多出了一些怒意。

“為什么？一百年前不是還好好的嗎？”

一百年前啊……

薩爾維斯陷入回憶。

那是他與賽麗艾上一次大戰的時間。

一百年對魔族而言并不算久，不過只是他生命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少。

那時的場景如今也能輕易重現于腦海之中。

可是現在的自己，已經無法與那時的薩爾維斯產生共情了。

屬于人類的情感就像是海邊的礁石，在時光的海浪沖刷之下，逐漸變成了泥沙，隨著潮水退去。

剩下的，只有名為薩爾維斯的魔族之王。

“這大概是那位給予魔族不可更改的宿命吧?！?

薩爾維斯平靜地回答道。

他口中的“那位”，便是凌駕于萬靈之上，創造一切的女神。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誰的力量能夠遠遠超過薩爾維斯和賽麗艾，答案毫無疑問只有一個。

“所以，你就選擇坐以待斃嗎？”

賽麗艾話語中的怒意更甚。

她大概已經有好幾百年沒像此刻這樣生氣過了。

僅僅只是怒火嗎？

不，連她自己也未曾察覺，隱藏在怒火之后的，還有名為恐懼的情緒。

對即將失去唯一能夠交心之人的恐懼，對漫長的未來里，自己需要獨自面對孤寂的恐懼。

“你在害怕嗎，賽麗艾？”

薩爾維斯沒有回答賽麗艾的問題，而是拋出了另一個疑問。

他有些疑惑，從第一次遇見賽麗艾時，她就已經站在世界之巔。

記憶中的她高傲、任性、好戰、仿佛世間萬物都未曾被她放在眼里，哪怕是精靈族的同胞也一樣。

薩爾維斯從未在她身上見到過恐懼。

這是第一次。

“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賽麗艾露出一抹不屑的笑。

“我會害怕？可笑至極！”

她這幅模樣，要是換成幾百年前的薩爾維斯，少不得要調笑她幾句。

但現在的薩爾維斯卻并沒有生出這樣的想法。

“或許是我感覺錯了?！?

聞言，賽麗艾唇角那抹不屑消失了，她沉默地看著被她壓在身下的魔王，突然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領。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是要坐以待斃嗎？”

近在咫尺的俏麗臉龐占據了幾乎全部的視野，薩爾維斯搖了搖頭。

“賽麗艾，不是坐以待斃，而是無能為力。”

薩爾維斯的話里沒有半點失落或是痛苦之類的情緒，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

“我原本以為我是個例外，現在看來，我跟我的那些同族，也沒什么不同……”

話音未落，砰的一聲！

賽麗艾的額頭狠狠撞在了薩爾維斯的頭上。

金發精靈銀牙緊咬，一字一頓地說出了任性至極的話。

“我！不！允！許！”

“魔族的天性也好，宿命也罷，都與我無關！”

“我不允許你變成那種無趣的模樣！”

薩爾維斯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眼前的精靈向來如此，總是憑自己的心意來決定一切。

可生命的力量終究是有極限的。

哪怕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接近女神的生命，也同樣如此。

她終究不是神。

“薩爾維斯，你聽著，魔法的世界是想象力的世界，只要你沒有放棄與天性抗爭，就一定能想到辦法。”

賽麗艾表情變得認真而嚴肅。

這幅神情在她身上很是少見。

她通常都是一副慵懶輕佻的模樣，只有在跟薩爾維斯全力交手時，才會認真一些。

辦法嗎？

薩爾維斯陷入沉思。

與賽麗艾精通無數種魔法不同，薩爾維斯在千年的光陰中，大多數時候都在鉆研一種魔法。

火焰。

很常見的魔法。

熾熱、暴虐、充滿毀滅意味的力量。

與初來這個世界的薩爾維斯極為相襯。

那時的他作為魔族歷史上最天才的人物，張狂自傲，總覺得靠力量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事實上，他也的確通過力量，讓所有魔族俯首稱臣，終結了魔族的混亂，為他們帶來了秩序，也為大陸帶來了相對的和平。

可現在，火焰的力量卻與他冰冷的內心毫不匹配。

他實在無法想象，如何依靠這樣的魔法來中止他徹底淪為純粹魔族的進程。

見他并不言語，賽麗艾緩緩松開了薩爾維斯的衣領，金瞳之中閃動著復雜的情緒。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是你當初對我說過的話?！?

幾百年前，魔法尚未臻至巔峰的薩爾維斯在精靈面前放下豪言。

“我一定會成為魔族之王！”

“就憑你？”

精靈不屑地笑了笑。

“你的力量還算不錯，但想要征服所有魔族，還差得遠呢?！?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可是比所有的魔族都要有‘心’?！?

薩爾維斯開了一句一語雙關的玩笑。

但也并非全是玩笑。

在那之后不到百年，他便接連戰勝了那一個個聲名赫赫的魔族。

修拉哈特、利瓦萊、古瓦爾……

這些曾不可一世的強者們，盡皆敗在了他的火焰之下。

也正是從那時起，賽麗艾對這個“另類”的魔族產生了濃烈的興趣。

她也將那句話記在了心里。

“所以，不要放棄，薩爾維斯。”

賽麗艾再次重復道。

“就當是……”

她有些欲言又止，但一剎間便又恢復了堅定。

“就當是，為了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