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音浩蕩,如初降生時,第一次聽見母親肚子外嘈雜聲的那種混亂、荒謬、懼怕。
張福生感覺自己墜入了無邊無際之所。
恍惚間,
他看見一個僧人,牽著一匹白馬,翻山越嶺,斗虎殺匪,赤腳走在一條向西的路上,虔誠而慈悲。
寒蟬鳴敗柳,大火向西流。
他看見僧人路過一條八百里大河,水寬勢猛,渾濁若流沙,
而后河中躍起惡妖,吃了僧人的血肉,摘下他的頭顱,做成一顆串珠。
僧人死前,還在虔誠的看向西邊。
然后是第二個僧人,第三個,第四個......
一連九個僧人,都朝西去,死在河邊,死在惡妖的嘴下,串成了九顆頭骨佛珠。
釋正源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你看到了嗎?那是禪杖映出的過往,是九個僧人向西而行,向著禪杖之主朝拜的路,是險難,是危......”
“是我佛傳下的教義,要見真佛,先歷九難,歷盡九難,方見虔誠!”
沉溺在佛音和佛杖幻象中的張福生,有些無語。
他忽然想起在哪里聽說的九環(huán)錫杖了。
唐僧的杖。
這幻象,不就是金蟬子九世取佛經,被沙悟凈九次吞下腹么?
這個世界的佛門往事,支離破碎——道教也一樣。
他們甚至連六丁神火都不知。
且根源似乎不在真正的佛經、道藏,而是那一個個飄渺的神話故事......
佛杖映出的過往舊景破滅了,佛音越發(fā)的浩大,
張福生也越發(fā)的沉溺其中,他心頭生出無可言說的虔誠和狂熱,有一種匍匐跪拜的沖動,無可遏止,像在面見一位真佛!!
他要跪下、拜下了。
祖竅中的契書陡然發(fā)燙!
神智復又清明。
佛音!虔誠!狂熱!
全都被發(fā)燙的契書灼了個粉碎!
張福生睜開雙眼,還是在釋正源的神境中,八百里山嶺,人皮成片,皮肉做泥的山嶺,
老人站在山頂,佛杖高懸天穹。
釋正源的目光鎖了過來,想看看,少年究竟會如何?
而張福生只是嘆了口氣,悲憫開口:
“昔年靈山今何在,誰人見過雷音寺?”
那八百里高山上,那人顱所堆疊成的巨大蓮臺中。
釋正源如遭雷擊。
他臉上的虔誠、平靜、好奇等色彩,一同消失,原本那種淡定自若的味道也散了個干凈。
少年沒有匍匐跪下,沒有虔誠一拜,沒有雙手合十嘆一聲我佛慈悲。
這少年,只是站在那里,見九環(huán)錫杖,如見手中凡物,不驚不擾。
那,雷音寺又是什么?
釋正源不知道,但只覺得,那似乎是個玄玄妙妙,是自己畢生所求的物。
是.....某位佛陀的居所?
還是說,就是靈山上的廟宇!
他劇烈喘息,四肢抖若篩糠,嗚咽著道!
“佛......活佛!”
“活佛降世了,古經舊說,誠不欺我!!”
老人一個閃身,出了白骨蓮臺,下了巍峨高峰,落在少年面前。
張福生看見他在哭。
老人哭著,抹著眼淚花子,呢喃開口:
“見此佛陀手寶,見此九環(huán)錫杖,卻可不拜不誠......除非,您也是佛陀!”
“您是哪一位佛陀轉了世?”
“天不亡我靈山一系,天不亡我靈山一系!”
張福生只是平靜的站著,神色間似乎有些蕭索感。
許久。
他滿臉困惑:
“佛......什么是佛?”
釋正源老淚縱橫:
“您!”
他揮掌一劈,身后高峰之上的那白骨蓮臺裂開,其中蕩起一顆蓮子。
蓮子才現(xiàn),正懵逼著的張福生就聞到了一股子濃郁清香,這很神異,因為蓮子尚且在萬米高空之上,相隔遙遠!
不,不對!
張福生發(fā)覺,這蓮子清香,并非是口鼻嗅見的,分明是‘精神’所察覺,是自身精神意志、三魂七魄所聞見!
這清香,竟直接浸入精神,透入魂魄!
“此蓮子,我已蘊養(yǎng)百年。”
釋正源雙手合十,目光炯炯有神,炙烈若兩盞大日金燈:
“服之,可添百年精神積累。”
“若您真是佛陀入了世,精神積累一朝足,不說他觀我應如是,但也或可入小圓滿之境!”
他伸手,蓮子飄飄而落。
“請活佛服天藥!”
張福生看著蓮子,面色不變,心頭亂做一團。
嘖。
好像扮出事來了。
他呼氣,接過釋正源捧來的蓮子,這玩意從白骨蓮臺里長出來的......怎么感覺不太對勁啊?
可看見釋正源期盼的目光,張福生知道,不吃是不行了。
他一口悶下。
蓮子才落了肚,倏的一下消失不見,任由張福生如何內視也察覺不見,
只是一瞬,便又覺精神深處傳來一種無比透徹、舒暢的快感,
自己的精神意志,似乎在膨脹!
三百年精神積累,眨眼間,便已再添百年。
四百年。
“成了嗎......”釋正源期冀的自語。
少年睜開雙眼,幽幽冥冥,這八百里枯寂山嶺中,驀然間,多出了一方荒原!
一方以少年為中心的荒原。
“這是.....我的神境?”
少年滿臉困惑:
“可是為什么,不如你的真實?”
釋正源沒有回答,狂喜之色收斂,軀體也恢復平靜。
“天佑靈山。”
他只是唱了一聲,而后向著張福生,畢恭畢敬的一拜:
“靈山一系,釋正源,見過活佛!”
張福生面無表情,心頭樂開了花,成了!
靈山一系......他是聽說過的,正如同道教內部又分為東西兩教,
佛教和儒教也都如是。
雖然不知道其中具體,但二師姐說過,儒教中的‘古圣派’,還有佛教中的靈山系,都是如道之東教一般,
是邪教,但又不像是邪教,不以生魂修煉為主。
佛教有多厲害?
張福生不知道,但他知道,這個教派能在聯(lián)邦不知多少年的圍剿下安然無恙!
這種‘邪教’,說白了,就沒弱的!
他平和開口:
“靈山一系......今來可還安好?”
話剛落下,張福生看見釋正源一把鼻涕一把淚:
“靈山一系,曾坐擁三千佛國,八百佛界,但至如今.....”
“已被曼荼羅系的那些外道假佛徒,圍剿殆盡!”
“活佛!”
“我靈山一系,唯余龍舟市一處佛國了!”
張福生老臉險些一垮,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
遭。
踩坑里了!
難怪師父要退教!
他勉強一笑:
“我不知何為活佛,也不知該怎么做活佛,釋前輩不必如此......”
話沒說完,張福生看見釋正源畢恭畢敬的請下那根九環(huán)錫杖,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
“活佛,您雖未如此至寶所示,歷經九難,但如今既已證小圓滿,立下虛幻神境,當需盡快以此至寶,定下神境之形!”
“定神境之形?”張福生再三確定,自己將神境內的四十多只森然骸骨完美藏好,
這才好奇道:
“這是什么意思?”
釋正源虔誠、狂熱的看著他,輕聲解釋:
“修出神境者,有百日的時間,來定下神境的形,便是通過至寶或類似之引,照見那異維度的景,而后錨定。”
“雖然并非真正通往那一片異維度,但也能讓神境變得堅固、強大,甚至借用部分玄妙,錨定的異維度之景位格越高,神境的前路也廣大......”
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八百里山嶺。
“此山嶺,便是我以【九環(huán)錫杖】照見后,錨定下來的,此佛杖的主人,那位大功德之佛,曾持此杖,走過此地。”
“這里叫,雄獅背上的山嶺。”
張福生嘴角抽了抽,神他媽雄獅背上的山嶺!
應該是......獅駝嶺?
他如是想到,舔了舔嘴唇,錨定雖然不知具體含義和用處,但錨定的景應該越厲害越好?
九環(huán)錫杖可以照見神話故事里的獅駝嶺,是因為唐僧持九環(huán)錫杖走過此地。
不知六丁神火,是否也可以用來‘錨定’相關的,神話故事里面的地兒?